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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抬眼瞧着玄奘道:“你想说什么?随缘?像你对金池那样?”
玄奘摇了摇头,伸出一指道:“此,只一处。”
“那还有什么?”
玄奘抿着嘴唇,细想了一番,轻声问道:“大圣爷可曾听过:‘包容’与‘忍让’的区别?”
这一说,猴子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他侧过身来,盘腿坐好,嬉笑着说道:“请玄奘法师与我讲讲吧。看在今天你替我摆平了一桩事儿的份上,今天你想怎么讲都成,说吧。”
远处的天蓬见猴子忽然眉开眼笑,不由得悄悄伸长了耳朵细细聆听。
玄奘也跟着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大圣爷也知道,贫僧乃金蝉子转世。可金蝉子为何要选择转世,为何不当世证道,这你可知道?”
“这……”猴子摇头道:“没想过。”
“早先贫僧也难以理解,如今,却已经顿悟了。为何转世,只在于‘包容与忍让’。”玄奘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地上写下“包容”、“忍让”四字,轻声道:“包容,重在于一个‘包’字,那忍让,则重在于一个‘忍’字。包容,首先在于理解,在于感同身受,在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兼容并包。忍让,则强调一个忍字,与对错无关,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真要论起来,包容,无所谓极限。忍让,却是有忍无可忍之时。”
“佛说,众生愚昧,此话不假。只是,该要如何,方可普渡众生呢?若因众生愚昧,便不渡,那贫僧的普渡之道与那西方诸佛,又有何区别?可若众生当真愚昧,不愿受渡,贫僧又该如何面对呢?”用手中的树枝敲了敲地上的‘忍让’二字,玄奘轻声问道:“莫非,只是一味地忍让?想必,当初的金蝉子,也是受此‘惑’久矣。”
猴子不由得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远处的天蓬也是远远地看着那写在地上的四个字入了神。
玄奘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另外一个词“包容”,道:“要解此‘惑’,无非便是将‘忍让’,变成‘包容’。可包容谈何容易?做不到的包容,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忍让罢了。要普渡众生,首先要‘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不单不能脱离苦海,反倒要逆行,遁入苦海之中。”
“你是说,金蝉子转世是为了……”
玄奘点了点头道:“只有亲身感受众生的苦,才能真正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也才有可能普渡众生。贫僧以为,这,便是金蝉子选择十世修行,遁入苦海的原因了。因为这十世的凡尘之中,有高坐佛位之上,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呵呵……说来奇妙,如若没有当初的苦,贫僧恐怕也下不了决心走这十万八千里的路。”
闻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寻思了起来。那远处的天蓬则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
轻轻放下手中的树枝,玄奘接着道:“诚如大圣爷所说,西行之策,实乃互惠之举,甚至对天蓬元帅而言,乃是上上之选,对于我等,反倒并非必须。可大圣爷这般认为,元帅却未必如此想。如此一来,双方便有了偏差。若是大圣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甚至对方先行动了手……这忍让的极限,便也就到了。大圣爷觉得,贫僧说的对,或不对?”
猴子紧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轻声叹道:“有些道理。”
玄奘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大圣爷是否,还有些难以接受?”
猴子也不搭话,只淡淡瞥了玄奘一眼。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玄奘就要与大圣爷再提另外一人了。”
“谁?”
玄奘伸出一指,指着天空道:“太上老君。”
“怎么忽然就提起他了?”
“大圣爷不觉得,您今日的处境,与当日一心维持天道正轨的太上老君,何其相似吗?”
这一问,猴子当即怔住了,盘着腿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那双眉越蹙越紧。
见状,玄奘抚了抚衣袖,接着说道:“真要论起来,昨日的大圣爷与今日的天蓬元帅相比,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想想当日,您那般折腾,太上老君却只是使着巧劲周旋,从未与您置气,这该是何等胸怀啊。虽说最终结果不甚了了,可若换了大圣爷您来,是否也能做得如他那般呢?”
猴子沉默不语。
“万事,总要设身处地,放到一样的场景中,才能真正体会。没有体会,便没有包容。”淡淡叹了口气,玄奘接着说道:“玄奘并非迂腐之人,当日,俘获了一众山贼交与官府处置,那官府与山贼互有勾结,转眼之间,便将他们放了出来。此事,若是遇着寻常人,恐怕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玄奘却只是嘱咐大圣爷吓他们一吓。”
说到这儿,玄奘淡淡笑了笑,叹道:“其实,那匪首早年也是生在一户善良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甚是勤快。只因家乡遭了灾,饿极了,偷了官粮,最终才干了这刀口舔血的营生。虽说手上人命无数,但真要论起来,那人命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世道……恐怕,还有待斟酌吧。善无善报,恶无恶报。来到这世间之时,任何一人,都是一片空白。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全赖他人教导。天蓬元帅如此,大圣爷亦如此。”
“如若安分守己却没有一顿饱饭吃,大奸大恶却可以荣华富贵,那这世间,还有何人愿行善?说到底,即便是没有那匪首,也会换个其他什么人在那里占山为王才是。需要渡的是这整个世界,而非某一人。同样的,若将那匪首换做妖怪,也是如此。大圣爷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说着,玄奘悄悄朝着远处的天蓬瞥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天蓬当即错开了目光低头注视着眼前随风摇曳的青草。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躬着身子幽幽道:“行吧,算你有理。如果这世间的生灵都能像你这样想,那还真的就没什么灾祸了。渡这世界?嘿……我还真的有点相信你能普渡众生了。”
“大圣爷原来不信?”
“原来……原来不太相信,或者说,觉得你普不普渡跟我没啥关系,只要你把如来的道心给我破了,其他的你具体怎么做,与我无关。”
“那如今呢?”
“如今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正当此时,猴子的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你知道有人在偷听吗?”
“天蓬元帅?”玄奘问。
“那猪头偷听这不算秘密啦,他没听那才叫稀罕。是……另外两个人。他们这次似乎错估了我的感知范围。”
猴子嘿嘿地笑了起来,缓缓扭过头去,黑漆漆的夜空。
闻言,玄奘也顺着猴子的目光望了过去。
……
就在玄奘目光触及不到的远处,与猴子目光触及的瞬间,灵吉微微一惊,正要转身后退,却恍然看见一旁的文殊一脸的淡然。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文殊缓缓摇头道:“无碍。”
“无碍?”灵吉连忙问道:“你不怕那猴子动手?”
……
山庄外,猴子咧开嘴悠悠地问道:“这两个家伙怪烦人的,我可以宰了他们吗?”
“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十道:“最好不要。”
“为什么?”猴子问。
玄奘轻声答道:“这西行,本是证道之事,对方,也并未直接出手。若你此时与佛门直接起争端,那佛祖,便可堂而皇之地干预,再也不用冒着破道心的风险了。”
“这样啊。”猴子扭了扭脖子坐回原地,悠悠叹道:“行吧,那就留他们一条狗命吧。”
……
远处,文殊半眯着眼睛轻声道:“你已经输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从未有过胜算。灵山诸佛都还以为设下障碍,玄奘便会知难而退,却不知道,这西行一事早在金蝉子之时,便已谋划。包容、忍让……”
说到这儿,文殊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是由衷的。
“放弃佛位,遁入红尘,受尽万般苦难,只求体会众生的苦,仅仅为了这‘包容’二字。这眼界……即便众生不解,即便村民敌视,又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来,也便明了为何正法明如来要助他一臂之力了。说到底,我们都输了。”
灵吉微微低着头,沉默着,许久,淡淡叹了口气道:“此事,是否禀报?”
“禀报与否,有何差异?”
“这……”
“还是学学正法明如来吧,我们就在一旁看着,看看如此大智慧,能证出什么佛果。兴许,会是一番新天地也不一定啊。”
夜空中,二人望着那山庄的方向沉默着,缓缓转身,朝着西方遁去。
……
山庄外,猴子瞧着玄奘轻声道:“他们走了。”
玄奘默默点头。
“也许还会回来。”
玄奘依旧默默点头。
“你真一点不在乎吗?”猴子忍不住问道。
“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玄奘双手合十,缓缓闭上双目,道:“三界,很小,证得佛果,便可以直通天地。三界又很大,里面有佛门,有道家,有天庭,有地府,有妖怪,有万般生灵。这一路,我们什么都会遇到。对这一切,须得包容,却又只能做好自己,不可太过在意,否则,便是自乱阵脚。”
猴子不禁瞧着玄奘道:“你想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想,不是吗?”
猴子捡起玄奘放下的数字,将那些在地上的四个字通通打上叉,叹道:“这些我想不来,太繁琐了,比悟者道还繁琐。这样活着,很累。”
玄奘轻声到:“大圣爷想不来,那就让贫僧来想。往后再有这般事情,就都交给贫僧来处理。如何?”
猴子仰起头望着星空道:“行吧,往后,我只管打的,其他的你自己解决。”
……
此时,南瞻部洲昆仑山。
夜空中,一身红色铠甲的哪吒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浑身冒着火光如同一颗陨石般呼啸而来,稳稳地落到金光洞大门前。
火光散尽,他单膝跪地,朗声道:“弟子哪吒,参见师傅!”
早已站在大门前的太乙真人抖了抖拂尘,轻声道:“起来吧,观里说话。”
说罢,转身便走。
哪吒连忙拄着火尖枪起身,快步跟上。
两人一同走入了金光洞中,进了大殿。
待到坐定,一个住观的童子奉上了茶水,便退出了门外,关上殿门。
偌大的殿堂中,只剩下几盏灯微微地放射着光。
哪吒躬着身子轻声问道:“师傅急招弟子过来,究竟有何要事?”
低头抿了口茶,太乙真人低声道:“为师问你,那妖猴孙悟空,可是已被佛门放出来了?”
哪吒一惊,连忙缩了缩脖子,睁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太乙真人。不说话了。
太乙真人脸色一冷,厉声道:“怎么?连为师都不能知道?”
哪吒低着头扭扭捏捏地答道:“爹说了,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
“这么说,确有此事了?”
“有是有……可是……”
“为师问你,那妖猴现在何处?”
“这……”哪吒犹豫着答道:“他现在正护送一个和尚西行呢。”
“西行?”太乙真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接着问道:“那和尚可是金蝉子转世?”
闻言,哪吒顿时松了口气,乐呵呵地说道:“原来师傅都知道啊?这样的话,可就不是弟子泄露的了。”
话音未落,只见太乙真人重重一掌打在地板上。
“咣”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哪吒吓得连忙收起笑意,坐正,低头。
太乙真人瞪着哪吒气冲冲地叱道:“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你早知道,却不来报?”
“重要?”哪吒一下有些懵了,轻声问道:“师傅,这事儿有何重要?”
“既然不重要,为何玉帝要下令隐瞒?”太乙真人反问道。
哪吒紧蹙着眉,挠挠头道:“这弟子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怕妖猴重归的消息影响太大才隐瞒的吧……”
“哼,影响太大?影响谁?”太乙真人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道:“如若那妖猴还想重新召集众妖,天庭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如若他不想,即便让妖怪知道了也无所谓。至于佛门,那妖猴就是从他们手上跑出来的,他们能不知道?”
停下脚步,太乙真人狠狠地瞪了哪吒一眼,道:“你说,玉帝这是要瞒谁?”
一时间,哪吒更糊涂了,蹙着眉头低声问道:“陛下是要……瞒师傅您?”
“是道门!他瞒的是我道门!是我昆仑山!”太乙真人抿着唇,握着拳头恨恨叱道:“这玉帝真是……我道门将他推上玉帝之位,如今看来,他是翅膀硬了。如此重要之事,竟然隐瞒?”
瞧着太乙真人那怒意冲冲的样子,哪吒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弟子还是没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瞒的。”
“你不明白?那你知道金蝉子西行是为何?那妖猴又是为何甘心给他当保镖?”
这一问,哪吒更是晕了。
这事儿他也没亲自经手,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