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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事后不追究罢了,断不会真的出手助施主一臂之力才是。相反的,如果此行施主真的成功了,贫僧的性命倒是不值一提,但大圣爷,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啊。”
鼍洁半眯着眼睛地注视着玄奘好一会,闭起双目道:“你不用吓唬我。再说你吓唬我也没用,父王的魂魄就在对方手上,我是绝不会拿我父王赌的。”
玄奘也不接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河面上的浪拍打着猴子他们筑起的堤坝,发出阵阵声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河滩上猴子他们的身影甚至都已经看不清了。
期间,几个人都来过几回。小白龙来看鼍洁的伤势,话都没说几句便走了。黑熊精则是来提醒玄奘,最多再有六个时辰,这里就会被彻底淹没。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有的积蓄体力,有的擦亮兵器,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开始紧张的备战了,唯独玄奘依旧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那鼍洁,却反而忐忑不安了起来。
确如玄奘所说,如今陷入困局的,早已不只是这西行队伍,还包括了鼍洁自身。
西行队伍的困局难破,难道他的就好破吗?
泾河龙王的魂魄在地府,地府归地藏王管辖,即便地藏王真不会对泾河龙王出手,那其他人呢?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地藏王虽然不可能说出要让泾河龙王魂飞魄散报复鼍洁之类的话,但地藏王身边只要有个把鬼差看透了这层心思,想抢这个功,讨这个好,难道还会有人去阻止吗?
随便一个鬼差,一个阎罗,或者一个妖王,获得地藏王的许可自由出入地府,想掐灭一个魂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一旦鼍洁真的帮西行队伍解除了术法,到时候纵使地藏王不出手,也基本可以断定泾河龙王凶多吉少了。
也正因为这样,鼍洁无论受多重的刑,始终都咬紧了牙不松口。因为他一旦松开,那泾河龙王就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可是,即便事情成了,难道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大圣爷的脾气三界人尽皆知,自己之所以敢来,一方面因为有西海龙宫这一层关系,即便要报复,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父王的魂魄在对方手上,鼍洁不得不来。
可,一旦成功,报了父仇,坏了西行大事,这大圣爷会怎么报复呢?
经历了一夜折磨的鼍洁不敢想。
在之前,是一股脑热没想太多,而如今在这里静静地躺着,却是不敢想。
因为,这大圣爷压根就不是他一开始所想象的那种人。
这成就天道的妖王,不单没有半点大仙的飘逸,反倒一副好像市井流氓一样的嘴脸,比其他的妖怪更像一个恶棍。他居然能亲自用刑,而且乐此不疲,在长达六七个时辰的时间里,孜孜不倦地反复救活自己,又反复想出各种奇葩招数折磨自己……
这样的人,也许天地间也就仅此一个了吧。
经过通宵的折磨之后,现在的鼍洁完全相信即便不被杀,一旦被报复起来,这位绝世妖王一定会让自己全家生不如死。
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
对于这一点,鼍洁如今可谓深信不疑。
可是,走到这一步,他还有路可以退吗?
想到这儿,鼍洁不禁无奈一笑。
后退的路,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吧。他根本就是别无选择,由始至终,不过是个扯线布偶罢了。
对自己来说,现在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事情能顺顺利利办完,而这位齐天大圣又没有迁怒自己父王的魂魄吧。
可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好的事吗?
不知怎么地,鼍洁忽然对玄奘说道:“玄奘法师,那个……若有可能,能不能替我父王说说情,让大圣爷不要迁怒于他?”
“此话怎讲?”
“就是,帮我劝说一下,让大圣爷别迁怒我家父王。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我鼍洁就算魂飞魄散,也毫无怨言。”说着,鼍洁忽然尴尬一笑,低声道:“抱歉,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答应就算了。”
说罢,缓缓地闭上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玄奘淡淡笑了笑,道:“此事过后,若无事,大圣爷必不至于迁怒。若有事,贫僧恐怕已经身殒,又如何规劝大圣呢?”
鼍洁连忙睁开问道:“如果你不身殒,你会答应?”
玄奘缓缓侧过脸,望向鼍洁。
两人默默对视着。
鼍洁微微睁大了眼睛,满面的期待。
玄奘一脸的淡然,若有所思。
许久,玄奘轻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贫僧还活着,必定劝诫大圣。”
“真的?你……你是想以让我解开术法为条件?”
“施主愿意?”
鼍洁没有回答。
又是默默对视了许久,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施主念及令尊魂魄的安危,定然不肯解开术法,这点贫僧理解。即便如此,若贫僧有机会,还是会规劝大圣的。但请施主放心。”
这一说,鼍洁脸上顿时浮现了一种诧异的笑。
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可他万万没想到,玄奘居然就答应了。
这算什么?
自己是来要这和尚命的人,可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而且没有附带任何条件,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打算都没有。
这秃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是说,他的道貌岸然只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并不会这么做呢?
鼍洁实在想不通。
两人又是沉默了。
许久,见鼍洁一脸的疑惑,玄奘轻声道:“施主,贫僧与你讲个故事,可好?”
“大师请讲。”
玄奘震了震衣袖,缓缓道:“有一年寒冬,有个农夫在路上捡到一条冻僵的蛇。为了救这条蛇,他将蛇放入怀中,给它捂暖。可是等到蛇完全苏醒,却咬伤了农夫。”
“农夫与蛇的故事?”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施主听过?”
鼍洁缓缓道:“小时候,父王给我讲过,说的是要明辨是非忠直,对恶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只会反受其害。”
说到这儿,鼍洁忽然笑了一下:“父王一定没想到,他的儿子最终没有变成农夫,却成了那条蛇吧……”
微微停顿,他凝目望向玄奘,肃然道:“大师,你要说的,鼍洁明白了。可父王的魂魄在地府,为人子自当尽孝,当不当蛇,早已由不得鼍洁了。”
“不,施主没明白。”
“恩?”
“贫僧在想,如果知道是一条蛇,是不是就不将它揽入怀中呢?”
“啊?”
鼍洁一愣,略带惊讶地望着玄奘。一时间,懵了。
见鼍洁不解,玄奘接着说道:“贫僧有什么资格,什么能力去预判对方是不是一条蛇?况且,蛇也有蛇的道理。蛇咬人多,人吃蛇难道就少吗?为了自己的安危,反击,这似乎也没错啊。”
“任何一个人,三界之中任何一个生灵,做任何事,都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如果他认为是错的,肯定不会那么做。”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如果每一个人都担心对方是一条蛇,还会有谁肯去为别人考虑呢?时间久了,三界众生,都会变成蛇。贫僧要证道,若是连贫僧都没有勇气将蛇揽入怀中,那贫僧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可能证得大道?”
鼍洁眨巴着眼睛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好一会才理清楚玄奘的逻辑,略带嘲讽地说道:“你这样,有几条命够被蛇咬呢?”
摇了摇头,玄奘轻声叹道:“贫僧西行,为取经,为辩法,更为证道。可这道,如何证?证道,岂是上西天找了佛祖辩法,辩赢了便是证道?若真是如此,贫僧转世之前早该证道,无需这十世轮回了。”
鼍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施主以为,这普渡之道,该如何证?”
“如何证道?应该是……顿悟?”
玄奘摇了摇头,道:“若是证自身之道,明理,知天命,顿悟足矣。要证普渡之道,却不然。光明理,不足以普渡众生。”
“那该如何?”
深深吸了口气,玄奘道:“要证此道,须得众生开明。当农夫不疑蛇,蛇不疑农夫之时,此道可证。”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农夫不疑蛇,蛇不疑农夫呢?”
“须得有农夫揽蛇入怀。”
“被咬死了咋办?”
“来世再揽。”
“再被咬死。”
“再揽。”
“这世间会有这么傻的农夫吗?”
闻言,玄奘笑了。笑得鼍洁都有些慌了。
仰起头,玄奘缓缓说道:“其实,贫僧应该感谢施主的。这一路,贫僧做了许多事,其初衷,本为证普渡之道。可这道究竟该如何证,贫僧却心中困惑。直到昨日遇见了施主,令贫僧幡然醒悟。”
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农夫若不救蛇,有农夫的理由。蛇咬农夫,亦有蛇的理由。昨夜贫僧本可以开口劝诫大圣,却没有,因为贫僧有贫僧的理由。可如此一来,贫僧便已是那见死不救的农夫,或者咬死农夫的毒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授于人。如果自己都是毒蛇了,还谈何普渡?普渡不得,西行何用?留这残躯何用?还不如做做好事,换令尊一副安康。”
鼍洁微微张大了嘴巴。
“方才,施主问玄奘‘这世间可有这么傻的农夫?’,贫僧的答案是,有。”玄奘微笑着望向鼍洁,双手合十道:“若无,便由贫僧来当那感化毒蛇的第一个农夫吧。”
闻言,鼍洁顿时哑然,那一张脸上,尽是错愕。
他想开口嘲讽这病得不轻的和尚,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此时此刻,他,就是那条农夫即将揽入怀中的毒蛇。
第五百八十四章还是毒蛇
黑水河的对岸,一个巨大的八卦缓缓降落在河滩边上。
清心一跃从八卦上跳了下来,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翻滚的浪花以及天空中巨大的法阵。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这里施法?”她回头对那八卦上的沉香说道:“你先不要下来,在这里等我。”
沉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快步走到河边,清心弯下腰用手舀了一点黑水河的水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又随手甩去。
很明显的,这里有人在施法。这么大的阵仗,说明施法者实力极为强大,而他要对付的人也肯定至少拥有对等的实力。
三界之中,能施展这种规模术法的人,需要施展这种规模术法才能对付的人,这两者皆是寥寥可数。
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是谁在这里产生如此剧烈的摩擦呢?
隐隐的,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从衣袖之中取出那颗可以看到过去的珠子朝着河面一照……
不多时,她转身一跃上了八卦,带着沉香,沿着河流飞速朝上游而去。
……
飞地上。
水还在一点一点地涨。由于猴子筑起的堤坝的阻拦,河水吞噬陆地的趋势被极大减缓了。但也只是暂时的,只要那河水漫过了堤坝,这里很快就会被吞噬。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拄着金箍棒,猴子缓缓地走到玄奘跟前,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而靠坐到鼍洁身边上下打量着鼍洁。
鼍洁也惊恐地望着他。
好一会,猴子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鼍洁大腿的伤口上。
顿时,剧痛传来,鼍洁只能咬紧了牙死死地忍着。
那冷汗已经从额头上飞速滑落。
玄奘连忙站了起来。
“大圣爷,不要再动刑了。”
“你那么关心他干嘛?”猴子回头看了玄奘一眼,又转而瞧着鼍洁狡黠地笑道:“恢复了不少啊,看来敖烈身上的丹药药力不错。再最后跟你说一次,解开术法,咱两不相欠。如果方便,我还可以想办法帮你营救泾河龙王的魂魄。如果不解开,等老子从这里出去了……死是肯定不会死的,我也不吓唬你,不过,你们全家老小,包括你,你老爹,还有你老娘,全部都不得安生。”
鼍洁连忙闭上眼睛,咬紧了牙死死地忍着。
“不答应是吧?”
说着,猴子摁住鼍洁伤口的手指缓缓用劲。
原本结疤的伤口又是裂开,鲜血一滴滴地溢出。
鼍洁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不吭声。
一旁的玄奘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走过来拨开猴子的手。
“大圣爷,既然鼍洁施主无论如何不会解开术法,又何苦为难他呢?”
猴子冷哼了一声,瞧了瞧鼍洁,又瞧了瞧玄奘道:“放心,死不了,要死昨晚就死了,哪里会让他活到现在。”
说罢,猴子扯着嗓子喊道:“敖烈——!”
“在!在这儿呢!”小白龙连忙从远处奔了过来。
指着鼍洁,猴子道:“你,看住他。”
“看住?”
“已经恢复一点了,你负责看住他,或者我再让他鬼门关走一回。”
也不等敖烈回答,猴子已经拖着金箍棒缓缓离开了。
见状,敖烈只得干咽了口唾沫,乖乖坐到鼍洁身旁。
用力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玄奘又是简单地将那伤口重新包扎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