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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好多人都是先净了身,然后在宫外等着宫内缺额的时候再进去。但宫中太监一般都是满额,即使缺人了,也会先捡着有关系的进,像在外头平白等着的这些人,往往到最后也当不了太监。
既当不了太监,又已经净了身,他们的结局如何悲惨,就可想而知了。
相比于那些人来说,小胡子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他深明这些道理,因而非常知足,平时手脚勤快,为人机灵,入宫之后一向做得很好,没有什么差错,又加上是秉笔太监的人,倒也一路顺风,本来是要看着年记长些就要提拔个好差事的。
可惜后来王安被魏忠贤给害死,身为王系人马的小胡子也就没有了升迁的机会。
亏得小胡子脑子好使,会来事儿,万幸没有受到牵累。而且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拜了大太监王承恩做了干爹,靠着这个关系,才混了个给皇上端茶倒水的差事。
别小瞧这端茶倒水的,能天天见到皇上,这该是多大的机缘啊!
没想到,现在机缘还没到,祸端却是先到了。曹公公的命令,他自然是不敢违抗——连违抗的念头都不敢起,否则的话,曹公公捏死他,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似的?
小胡子战战兢兢地端起一杯茶,头也不敢抬地走上前去。
这世道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面对暴怒的圣上,龙威压迫之下,小胡子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嘚嘚嘚……”茶碗碰着碗托,发出一阵阵脆响。
暴怒的皇帝刚刚咆哮完,周围众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在这寂静地环境中,这声音就愈发响亮了。
小胡子快要哭了。努力地用力想要让双手镇定下来,可是,他越用力,“嘚嘚嘚……”的声音反而越响。
“嗯?”崇祯两眼一瞪——一个小太监也敢挑战皇上的威严?
“啪!”小胡子一惊之下,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热茶溅了崇祯满脚都是。
“啊!”小胡子惊吓之下,竟然呆在了当场。
崇祯帝已经窝心一脚踢出:
“你个废物!要你何用!给我拖出去打,打死了事!”
一个小太监,在众臣面前做出这样的错事来,这要是不打死了,那皇帝的威严又将何在?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胡子这时候早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知道磕头如捣蒜,使劲儿地求饶。
旁边两个太监哪管他的求饶,上前拖了就要下去。
皇上廷杖士大夫,自有锦衣卫的校尉出手,可对着小太监,就有太监自己动手了。
“皇上饶命!干爹救命!”小胡子情急之下,望向旁边的干爹王承恩大喊道。
王承恩心里一惊,赶紧跪了下来。心中暗道,这小胡子平时看着也挺机灵的啊,今天怎么连连出错。他要是不喊着一句话的话,自己还有可能择机帮他一帮,现在他这么一喊,那是断了后路了。不要说帮他了,自己不要被皇上牵连那才好啊!
崇祯帝脸色不渝地转头看向王承恩,王承恩心中一紧,难道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
曹化淳见状赶紧冲着小胡子喝道:
“小猴崽子呼喊什么,皇上的命令,你难道还想逃过这一劫么!快快动手,赶紧拉下去!”
几个太监早就拉着小胡子下去了。
“哼!”崇祯帝也许是觉得杀一个小太监就够立威了,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王承恩长舒了口气,心中对曹化淳暗暗感激,知道对方这是帮了自己的忙。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崇祯心情平静了些,挥了挥手说道:
“众位爱卿都起来吧!你们也是老臣了,这么跪着也不像话。倒好像是朕不知道心疼你们一般。”
他这一句话,众臣又赶紧拜倒:
“臣等不敢,臣等惶恐!皇上怜悯下臣,臣等感恩在心。”
崇祯又摆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
众人这才努力地站起来。跪了半天,膝盖酸麻,而且这些大臣们都是上了岁数,哪经得起这些?
但在皇帝面前,大家也都不敢叫苦,甚至连痛苦状都不敢露出。可怜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家伙们,还要装作满脸感激的表情,坐在了搬来的小凳子上。
“流匪可恶,该杀!可刘应遇也太没用了。带领着我朝廷堂堂一万大军,不能顺利剿灭流匪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败,手下兵力十损其七八,手中至于两三千人,真是丧尽我朝威风,丢尽朝廷颜面!这种行为,更是该杀!”崇祯想起这事儿心里就堵得慌。
看到众人都是低下头不说话,崇祯询问道:
“众位爱卿说说你们的看法,难道你们认为这刘应遇不该杀吗?”
众人稍微一阵沉默,信任内阁首辅韩爌首先发言了:
“皇上英明!这刘应遇确实该杀。现在光是弹劾他的奏章,就有两百多份,内阁几位臣工整理之后,正要呈送圣上御批。”
“哦?快快呈上来!”崇祯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一大堆奏折,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太监报了上来。
崇祯随手拿起一份翻阅,越看脸色越怒:
“好!好啊!好这个刘应遇,朕本来念你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想要留你一条性命的,没想到,你竟然做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是啊,皇上!山西各地,尤其是延安府的大小官员,几乎全都上了奏折,那刘应遇仗着皇上的信任和手中的兵权,对各地士绅肆意欺压。他的大军所到之处,所有粮食和各种物资都是强买强卖;良善士绅们稍有不从的,动辄就是灭族。他的大军所过之处,有多所村寨毁于兵患,他嫁祸于流匪,但很多士绅却说,那明明就是刘应遇大军所为。”韩爌看准崇祯的脸色,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这可是他做首辅以来在皇上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看看皇上和众位同僚认真倾听的样子,韩爌不由有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当下,稍微停顿一下,整理了整理思路,接着说道:
“刘应遇,挂着兵备商洛道之名,是我朝三品大员,上不孚圣恩,中压榨士绅,下残害百姓。他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致使百姓对我朝廷大军失去信心,败坏了我朝廷的名声。像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还请圣上一定要严惩此嫪!”
仿佛是呼应韩爌一般,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大臣,满脸正义的表情向着皇上秉道:
“对啊,皇上!本来陕西大旱,天灾使然,起来作恶的,只是极少数穷凶极恶之徒。在圣天子教化之下,我朝大多都是良善百姓,哪来的那么多流民?但那刘应遇,为了表现自己的战功,竟然杀良冒功,对行军途中的百姓,动辄屠城。百姓们走投无路,才被迫起来反抗……在微臣看来,这分明就是官逼民反啊!”
这大臣正是时任兵部尚书的杨鹤。
这两个老臣一唱一和,所说的话真是句句直入崇祯的心中。
崇祯皇帝激动地满脸的肉直哆嗦——虽然他瘦削的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迈开双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双手抖着,一张俊脸渐渐通红:
“好!说得好!朕就说嘛,朕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天下哪有那么多狼心狗肺之人,不识朕的好心也就罢了,怎么还会起来反抗朕?原来都是这些手下的人办事不利,将百姓逼得没有走投之路了!像刘应遇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是啊,皇上!”杨鹤看到皇上认同自己的观念,不由更是来劲,“盗贼之起,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百姓,其实是很朴实的,微臣虽然出身士绅家庭,但从小父亲就教育微臣要善于体察百姓之苦。微臣经常看家中那些佃户,一个个虽然不习文字,甚至不懂礼仪,但都心地朴实善良。尤其是圣天子降世以来,大家更是心向朝廷,但凡有口吃的,他们怎么可能跟随着流匪为乱一方呢?所以微臣以为,对于陕西的民变,应该以招抚为主、追剿为辅。只要有粮食,旱灾过去了,大家都有口吃的,谁又愿意冒着灭九族的危险,跟着流匪作乱呢!”
杨鹤说的动情,两眼中泪花直闪。
“杨尚书,你,真是好样的!认事知情,真是透彻!”崇祯简直要把杨鹤引为知己了。
这君臣二人正在动情处,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兵部侍郎洪承畴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先是叩了一头,然后说道:
“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祯帝见状脸色先是一沉,然后才说道:
“有什么就说吧!否则,私底下不知又该怎么说朕了,朕可不是那闭塞言路的昏君。”
皇上这么一句话,对于周围的众臣来说,这事情就是可大可小了。大家哪敢掉以轻心,都是赶紧跪下,叩头说道:
“臣等不敢!臣等愚昧!”
崇祯帝不耐烦地挥挥手
“起来起来吧!总是这么一套,也不嫌烦!”
几个大臣又都拖着膝盖爬起来,坐到凳子上。尤其可怜的是韩爌,都一大把白胡子了,还拖着一把老骨头爬来爬去,实在是为难了他。
洪承畴犹豫了一下,但事已至此,可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了咬牙,狠狠心道:
“皇上,微臣以为,对于陕西那些反贼们,不宜安抚,而应该以征剿为主。他们就是一群得寸进尺的小人,如果示之以恩,他们反倒以为是朝廷软弱。对于他们,首先要全力征剿,将首恶之徒彻底严办,然后再对那些从贼的百姓进行安抚。以剿坚抚,先剿后抚,这才是成功之道啊!”
洪承畴话刚说了一半,那边杨鹤已经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住口!洪承畴你个混账东西,简直是妄言误国!在你口中,那些良善百姓好像都成了十恶不赦的匪徒一般。你这么说,置圣上的教化于何地?难道说,是皇上教化不足,圣恩不济?你这么说,简直就是心怀叵测!”
杨鹤厉声呵斥,洪承畴哑口无言,根本就无从反驳。
反驳?笑话!
难道你说就是皇上的教化不够吗?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可他们也不能这么说啊!
污蔑圣上,那简直就是找死了!
杨鹤立意极高,他又能怎么反驳?
崇祯帝一挺心中也是一阵火起,照洪承畴这么说,真好像自己能力不足一样。
崇祯心里可是很清楚的,他登基以来是多么地勤勤恳恳,宵衣旰食。不管大小事务,只要是下面呈上来的,他都要亲自披阅处理——没办法啊,他信不过内阁那帮只吃饭不干活的家伙们!
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折子,使他每天都要批到三更天,有时候甚至到天亮了,刚要睡觉,才发现已经到了早朝的时间,于是,他只能匆匆抹把脸,随便喝碗稀粥,就上朝去了……
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常态了。
在崇祯的印象中,无论是他的哥哥天启帝明熹宗朱由校,还是他的父亲明光宗朱常洛,都远远没有他勤奋。甚至就连起居录中记载的众多位先帝,也没有哪个能跟他比勤奋的……
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大家还要怎么样?
听洪承畴话中的意思,到好似天下不能绥靖,全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般。
难道说,自己做的还不够吗?
难道说,百姓的教化不好吗?
这……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崇祯都不知道,身为兵部侍郎,兵部副长官,朝廷正三品的大员,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洪承畴,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意见呢?
崇祯这么想着,也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样子,看着洪承畴。
洪承畴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算是捅了大篓子了,无疑是在皇上的热心上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可是……他不后悔!
没错,是当今圣上提拔了他。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要仗义执言。
士为知己者死!
现在的洪承畴,还是满腔的正义,远远不是后来变节投靠满清时的心情。刚刚从仕没多久,对当今圣上和朝政满怀热情,他想要的,是让朝政清化。
因此,心中怎么想的,他就怎么说。
在他看来,对那些流匪,必需得全力清剿,他不能看着圣上做出错误的决定。
看着将要暴怒地崇祯帝,首辅韩爌说话了:
“皇上,洪承畴一时糊涂,还请您饶恕他的无礼。”
一边说着,一边向洪承畴使眼色。
洪承畴略一犹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杨鹤也不是要彻底搬倒洪承畴,看到目的达到,就跟着说道:
“是啊,皇上。洪承畴只是一时糊涂,既然他已经认错,还请皇上恕罪。”
崇祯帝想了想,今天已经将刘应遇问罪,实在不宜再动其他大员;于是,摆摆手说道:
“算了,朕一开始就已经恕他无罪了,岂能失信于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