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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策拿着杯子;笑得意味深长。
迟衡知道他想说什么:“纪副使;别那么诡异的笑,是;我把宇长缨要过来了,那是因为破荆镇不住这个人。你也看到了,宇长缨不拘礼节,任情率性,不适合在破荆身边。”
纪策抿了一口茶:“别解释。”
茶烟袅袅。
纪策吹着热气,夕晖落在雪上极好,迟衡靠近为他拨了拨炭火,又为他添上淡茶。二人述完军务,纪策就谈起了好茶的评品,吟了几句数百年前的诗,诗风清骨骏与当下时人的喜好有所不同。这些迟衡都不太懂,但纪策娓娓道来听着就很好。
末了,纪策说道:“宇长缨的诗很绝妙,为人也很妙。”
一个绝妙的诗人绝口不提他的诗,会少很多雅趣,不过也恰说明他想要的是什么,迟衡笑着说:“纪副使,听说你以前在京城时风头也很劲,我无缘见得真是遗憾啊!”
“一时有一时的景致。”
“纪副使,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粟山关一带,双方剑拔弩张,前几天咱们商讨的是,悄然将兵力转向南边,形成一个弧线围攻。不过,这两天我有新的打算,弧线,不如以点敲击,将数个点各个击破打通,会来得更可靠一些。”
“为什么?”
“我研究过那些探马的搜集来的信报,与他们对峙的全是郑奕最厉害的勇将精兵,我不愿意正面冲击白白损耗实力,而且旷日持久的僵持咱们吃不消。如果现在埋下奇兵重兵,届时一同爆发让他防不及防,岂不是更好。”迟衡铺开地图,“这些地方我都问过岑破荆和容越了,虽很艰难但可行。毕竟,郑奕虽然强悍,但也不会傻乎乎地硬拼硬,必然也在寻找别的突破点,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纪策想了一想,微笑道:“如果会对上,怎么都会对上,但攻比守强。”
迟衡靠近了些依在暖和的裘衣旁,双手在柔软的毛上蹭了一蹭:“那就这么定了,到晚上咱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派兵。纪副使,好暖和啊。”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在更暖和的映着炉火的腰际上,发出慵懒的依恋的声音。
“……”
太阳暖暖的,炉火暖暖的,纪策的柔软的衣裳暖暖的。
纪策脸庞低下,望着地图上宛如游龙一般的走势,顺着迟衡指过的痕迹像一条游龙猛然回头一口吞下火焰,纪策微微一笑看了迟衡一眼,目光极温和,迟衡的心也融得暖暖的,恨不能将时光拽住让它长长久久停在这一刻。
当晚,迟衡与纪策、石韦、容越、岑破荆将移兵进攻一事敲定。
翌日,晴光大好。
迟衡站在粟山关城墙上踌躇满志,看白雪皑皑,想着雪融之时该是何等的景光,只是望着静穆的山林,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这天也出奇,从早到晚没一个人来找他,炉火都寂寥了。
他越来越心神不宁。
就在披上袍子要巡视的时候,忽然一个兵士急匆匆地上来:“报、报将军……”
果然是突袭来了?哼,来了正好打他个丢盔弃甲。兵士一口气缓过来:“报告将军:纪副使跌下山坡受了重伤,刚刚送了回来……”
迟衡顿时愣了。
心像被骤风席卷而过,全都乱了,迟衡一口气跑到军中郎中处,郎中正急急忙忙端了一个木盆出来,一木盆的血水,迟衡心都凉了,大踏步闯了进去,两个照顾的护卫悄然推开,迟衡上前拨开帘子一看,纪策平躺在床上已昏迷过去,伤口刚刚清洗干净,迟衡双拳一握,手指掐进了掌心。
护卫说,纪策独自骑马去粟山山中散心,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了下来。
郎中说,坡很陡峭,纪策滚落下马撞在石头上,又滚了下去,浑身是伤口,胸口两根肋骨已断。还是他的马跑回营中,兵士见了才觉有异的。
说话的人很多,迟衡耳朵嗡嗡嗡作响大手一拍桌案:“现在伤势怎么样?”
郎中道:“有皮肉外伤和内伤……”
“什么时候还能醒!”
郎中迟疑片刻:“今、今……顶多明天就能醒来,老夫再熬几味药去。将军,你稍安勿躁,尽量少去副使房中打扰,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清静。”
迟衡在房门外站了许久,听寒风呼啸。
纪策的旁边,是庄期。迟衡推开了庄期的门,庄期正在忙碌,疑惑地问:“迟将军……”
迟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铁:“有一次我喝醉了,你曾说,我j□j一点煞,如正午灼日,亲之则暖,太近则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听个明明白白。”
庄期沉吟了一下:“我师父:别人是你的桃花,你是别人的煞。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与你有太多情愫纠葛。就像冬天里正午的太阳,亲近的话很暖,做兄弟做将领会很好;但是若想再近一步妄图有什么别的念头,就会被你的命相灼伤。”
迟衡沉默许久。
次日,纪策醒来,碰一碰就是剧痛,脸疼得比雪还白,大颗大颗的汗湿透重裳。除了郎中,还有庄期里里外外照顾着,也代他处理军中事务,迟衡只站在帐暮旁呆呆看着。
纪策被看得发毛勉强微笑:“你傻啦?”
“纪副使,夷州十二月就要与封振苍展开反击了,我怕梁千烈没有得力的战略部署,后继乏力,误了时机耗损兵力。”
纪策艰难地侧了侧头,脸颊的擦伤血红:“是要我去吗?”
“最好的人,非你莫属!”
纪策缓缓地闭上眼睛,眉宇间除了伤势之痛还杂糅着不可名状的情愫,许久叹道:“等我能起得了床吧,的确,与其和封振苍干耗,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两头受敌。”
迟衡仓促离开。
十二月初,虽然肋骨上的伤没有完全痊愈,但纪策执意冒着漫天大雪离开了粟山关。临行前迟衡握了一下他的手,他飞速抽开,望着送行的众人拱手一笑:“诸位,多多保重。”
大雪纷乱,雪上,空留许多马蹄印。
马蹄印也没有留多久就被新的雪絮覆盖了,两条腿都麻了,迟衡抖了抖战靴上的雪。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迟衡回头一看,是白衣庄期,复杂的心情交糅一起,迟衡道:“怎么开口说?八字没一撇的事说出来不是太可笑了吗——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一个安州一个夷州,现在,离得足够远吧?而且命人暗中护卫,也绝对不会有意外再发生了!”
“纪副使心中也会不舒服吧?”
“他深明大义,他对我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对乾元军有任何迁怒的。再者,他会那么干脆的离开,也许早就知道我的难处了。再说,夷州确实需要一个运筹帷幄的人,非他莫属。”
借口再冠冕堂皇,都是借口。
纪策一离开,事情忽然又多又乱了,庄期一人忙不过来,迟衡让他与宇长缨二人携手处理。宇长缨性格果敢,曲直分明,揽过来大刀阔斧布置军务,竟然比庄期来得还要清晰,纵有不懂的,也绝不妄下决断,或请示庄期,或请示岑破荆,或直接与迟衡汇报问询。
十二月中旬迟衡望着井井有条的各项军务不由得赞许,对石韦说:“宇长缨真是不错,可以委以重任。”
宇长缨即被任为知事,与景朔温云白同级,参领只庄期一人,职务级别未有明晰。
迟衡也有心栽培,处处让他决断,很快在军中宇长缨的名望与日俱增。宇长缨年轻气盛当仁不让,与庄期一起时难免有异见,庄期不擅争辩,每每被他压下阵去,处处落于下风。好在均是为乾元军,二人倒也不会意气用事,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子上没有太僵硬。
除夕前,迟衡收到夷州信报,纪策已到,夷州军先声夺人发起攻击。
当夜,迟衡召集众人议事。
却说以往参会的人有纪策、容越、岑破荆、石韦、庄期、霍斥、古照川等将领,今日去夷州的去夷州,领兵的领兵,所剩无几。一个长桌五个椅子:正座一个,两侧各两个;岑破荆、石韦先到坐在右边,迟衡左手自然是容越的。
宇长缨进来环视一圈,很自然地坐到了石韦对面。
庄期进来,见无椅子就出去了。
容越风风火火披一身雪过来,见庄期在门外面有犹豫,困惑地说:“师兄,呆外面干什么,进去啊。”不由分说,拽住他的手臂进屋子去,环视一圈就明白了,容越顿时火冒三丈把披风往旁边一甩正要发怒。
恰好迟衡先一步到了,见此情形说:“长缨,后天就是除夕易生事端,你去仔细巡视一番。”
宇长缨一愣,面色也不愉,但他明白容越不是庄期,容越的火爆性子是说点着就点着的而且百无禁忌。遂起身,略施了一礼,曳着暗红色花纹勾金边华丽宽服离开了。
容越这才转怒为喜,将庄期死死按在椅子上。
庄期很是尴尬。容越不满地对迟衡说:“宇长缨什么来路,他那个狂妄样子是想翻天啊,以前的秘会可没有这么个人。上次我听见他和师兄争吵,你还帮着他说话呢,说什么按他的意思去办让他去办。迟衡你怎么用人我没话说,但能不能一碗水端平别让人看着伤眼!”
迟衡笑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的事!”
石韦见容越一副要掀旧账的样子,遂说道:“容将军,这是粟山关的梅花茶,要不要品品清一清气。迟将军,不知这一次是什么重要的事召集得如此急?”
从怒斥中逃脱,迟衡大大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跨过年去,咱们之前商议的部署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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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岑破荆将所有将士的部署都陈述了一遍;所有的将士都已经悄然到达预定之所,正月是安州极热闹的时候;而据探子报:正月初三是郑奕军主将秦汝铮的生辰;他为人豪奢;同僚们少不了是要庆贺一番的,此日发起进攻正是时候。
迟衡听了部署满意地点头:“对;要的就是平波无澜暗流激涌,这一些部署都要绝密不可泄露。郑奕那只老狐狸可不像缙州的乱军那么好打发;一定要措手不及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石韦道:“这个放心;抽掉的每一支军都经过精密部署,浑然驻于粟山关只是虚表而已。”
待军务一定;庄期把夷州的战报逐一说了。
依据迟衡的安排,辛阙、池亦悔等一干年轻将领也已到夷州,与先率兵夷州的原元州数个将领汇合,同仇敌忾。
纪策初到夷州就调整了攻打战略,由原先的全线围机变成箭簇一样猛拓一处,不出十二月烽火怒燃,这一次再不似前些日子的僵持,而是掀起了视如洪水的交战。虽得了郑奕的背后相助,封振苍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庄期道:“郑奕派往曙州的援兵主将是孟荒。已令人暗中离间孟荒与封振苍的关系。”
离间,或多或少都会奏效。
何况孟荒乃一介武将,先前也攻击过封振苍的曙州。先前纪策派过美人、奉过绝世兵器,这些孟荒都接受下来了。无欲才刚,只要有欲就不怕他不就范。封振苍也一样,他的欲就是封氏封地,他的忌也是封氏封地。
畅谈到子夜,诸事一定,迟衡说:“安州就交给你们了。”
容越讶然:“你不跟我们一起攻打郑奕吗?”
迟衡笑:“矽州、缙州、元州、垒州、泞州……这些州城百废待兴,前方打战后方积蓄力量,现下战线越拉越长,战越打越剧烈,只有炻州是稳定的,根本应付不来,惊寒才给我来函列了几十个困境。而且庄期夜观天象,元州、炻州、泞州明年可能干旱,不赶紧做点什么明年就歇菜了,所以我得到后边去运筹帷幄去。”
容越有些失望,但也无奈。
迟衡又说:“容越、破荆、石韦,你们三人按时出击;庄期,你听候石韦调遣;明天,我回泞州定军。”
议事完毕已是凌晨丑时,不提容越岑破荆依依不舍,庄期也是心事重重。
迟衡知道庄期的心思,又不好劝说,便等人都走后与庄期说:“我是期望你能随军当参领的,若是跟了我,就又会荒废这些日子的精进。石韦知人善用,你跟着他我就不担心了。”
庄期忽然说:“师父所说不一定准。若是终日昏昏,我宁可被灼伤也在所不惜。”
寓意昭然若揭,无半点扭捏。
雪中迟衡惘然而立,近在咫尺的庄期若即若离,清逸的脸庞在月下令人怦然心动。迟衡久久未开口,那张脸庞氤氲的悲伤越来越重,不心动,怎么不心动?到处都是雪,迟衡轻拂他肩头的落雪,不由自主地拥入怀中:“庄期,你若是……我们可以结为异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