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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长缨一笑:“有将军在,自然无需担心。”
迟衡拽着他大步流星离开,先是逛了布店扯了两匹布,后进猪肉铺切了十斤五花,末了,在那露天的鱼篓中捞了两尾草鱼,挑了一挑拨浪鼓,但无论怎么转,都是远远近近绕着那摊子转。迟衡总觉得,那个摊子很是怪异,又看不出什么名堂,因为人来人往都很平常。
宇长缨道:“该买的都买了,回吧。”
迟衡眼睛一亮:“稍等,我发现怪异的地方了,随我来。”
说罢将宇长缨拽紧大步过去,许是他的气势太过凶狠,有那挤着买辣粉的人都纷纷闪开了。迟衡径直走到一个桌子前,豁然坐下。
桌子坐了一男子,灰衣,身形修长面容普通。
男子没有停下筷子,只瞥迟衡一眼,眸子中竟无一丝惧色:“这位小哥,有事?”
迟衡望着他:“辣粉好吃吗?”
“自然。”
“从刚才一直吃到现在,至少走了三拨人了,你竟然还在,一定是好吃得不得了才是。”迟衡挥手要了一碗,小贩蹭了一声端过来,热气腾腾。
男子继续埋头,慢悠悠吃了一口。
迟衡忽然道:“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在人堆中做到隐形的吗?连这个摊贩都没发现,他至少给你送了不下五碗辣粉吧?”
闻言宇长缨一惊。
男子一怔这才停下筷子,直视迟衡道:“什么?”
迟衡勾起笑:“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让人视而不见的?是不是很自信自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呢?”
是的,这个男子,竟然可以做到让人视而不见,像一片枯叶蝶隐藏在一堆枯叶之中。刚才宇长缨说出困惑,迟衡就仔细看过摊子上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可疑,但却总像藏着一个可疑的人。直到他将整个摊子团团转了三圈,终于有了惊人地发现,这个男子,一直在吃,却无人发现异常。
有的人,过目即忘。
但是再怎么过目即忘也不可能让小贩也无视他的存在,也不可能让迟衡每每眼滑过去——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有着最为精湛的隐蔽术,“泯然于众人”,不留一丝痕迹。
迟衡死死地盯住男子。男子却笑了一笑,又望了一眼宇长缨:“有人引人注目,有人雁过无痕。”
说罢,衣袖一拂,起身。
铛的一声,摊主小贩眼前多了一块碎银。迟衡急忙追了两步,却发现眨眼间那男子已经不见了——明明等辣粉的不过五六人而已,怎么可能?
忽然眼前一块灰影掠过,迟衡飞快赶了上去,才冲出五六步,猛然收足。
转身回到摊子上,睁大眼睛挨个地看那五六个人,风起,尘扬,男子赫然站在其中——无非就五六个人,但他竟然可以在自己盯着的状态下,混入人群,了无痕迹,迟衡一身冷汗。
男子展目,目光中尽是赞赏。
“你想知道原因吗?”
他长得极平常,混入人群再找不出,但那一展目,一转瞬,目光灼灼——所有面容皆为虚假,唯有眼眸是真实。
迟衡疑惑地与他对视,眼前一道寒光,刺目闪过,与此同时,一股剧痛从迟衡的眼眶中涌出,像火焰喷射一样,像血液飞溅一样。迟衡啊的一声遮住双目,本能地抽出匕首往前方一挥。
就是挥刃的同时,迟衡猛然意识到,为了追这个男子,他把宇长缨弄丢了!
手边,没有宇长缨。
“长缨,长缨,长缨……”迟衡大声地喊道,丢失的惶恐,比眼睛更痛,直刺心脏,迟衡冷汗涔涔,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手持利刃乱挥,挥得秘不透风。
旁边的人纷纷避之三舍。
顾不上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迟衡越喊越大声。
在拼命挥刀的同时有三四股劲风拂过——这是向他袭击的阵阵劲风,每一股都要置他于死地,迟衡虽然眼前一片血红,疼到浑身战栗,但活命的本能令他更加灵敏。眼睛如喷血般刺痛,匕首更加狂乱,每一股扑上来的劲风都从衣鬓掠过。在越来越激烈的狂乱,迟衡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啊——有人疯了,疯子杀人了!疯子杀人啦!”
迟衡蓦然停下。
劲风已经没了,涌上来的是热浪,和无边无际的黑暗。迟衡握紧了匕首,站在原地,手中的血,一滴一滴滴下。
。
240二四〇
【第二百四十章】
七月初;天气燥热,傍晚;知了有气无力地嘶哑着。请使用访问本站。
迟衡听得烦躁;拽起床头的梨往窗子狠狠一扔;哐当一声窗子被撞开了;那碎成两半的梨咕咚咚地滚落到了窗外去。燥人的知了声停了一停,万籁俱寂;而后忽如万虫和鸣一样“吱——吱——”地撕心裂肺;比刚才还热闹。
迟衡气得一踹薄被下了床;却摸不到鞋子;逞强走了两大步却撞倒了案头的碗;哐的一声碎了。
迟衡面无表情踏过去。
宇长缨奔了进来,抱住他的腰:“将军……你踩到碎片。”
迟衡当然知道踩到碎片了,也知道疼得钻心,他只是烦躁,烦躁得只有剧痛才能冲抵心口的与早。他,厌恶窗外那日复一日的蝉鸣:“把院子的树全砍了!”
宇长缨轻叹一口气:“是,将军!”
叹得很轻,声音很憔悴,迟衡知道宇长缨被折腾得累了,可他克制不了,天气那么热,好像要把人蒸出水一样的燥热,他只想到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呆着,一个人。
他听见宇长缨压低声音的吩咐:“宫平,你们看好,但别离将军太近。”
迟衡仰飘在池中,双手轻轻拍打水面。
他看不见了。
最初是满目流血的红色,而后是挥刀如疯魔,双耳如雷,再后来他听见宇长缨焦急的呼喊,他慢慢地收了匕首,一个跌跌撞撞的人抱住了他的腰,伴随着脸颊慌乱的抚摸:“将军,你怎么啦?”
宇长缨紧紧的拥抱,让迟衡的心定了下来。
宫平气急败坏的来迟的声因、兵器相接的声音、还有宇长缨慌乱的询问声,他慢慢地晕厥过去。待醒来,眼前是一片黑色,扯不开的黑色,眼睛燥热如火烧。他起身,同时听见数声呼喊:“将军,你醒了?”
为什么三更半夜,他们会在自己的床头?
等明白其时竟是正午时,迟衡如晴天霹雳蓦然下床却不及防跌了一跤,被石韦紧紧抓住了手臂:“将军小心!”
再往后是无数郎中的声音,以及两个字:瞎了。
回想起最初的日子,真是狂躁,迟衡多少次一脚踹翻床头的东西,把所有根本无济于事的药汁罐一气摔了个粉碎……迟衡缓缓挥动手臂,水在四处流动,他吐出一口气,无论是怎么不愿意相信,瞎了,就是瞎了。
不出三天,郑奕军大军反扑,石韦率军上阵至今仍是打得水深火热。
纪策运筹帷幄,接手迟衡的各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宇长缨最是辛苦,跟着暴怒的迟衡不知受了多少罪,一天都提心吊胆,既怕迟衡发怒,又怕迟衡碰了伤了——至此,过了十数日,迟衡仍不愿用拄杖,也由最初的无时无刻不爆发,变成了现在的阴沉沉一天仅仅爆发个两三次。
迟衡知道大家都害怕靠近他,在自己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迟衡收起手,任由身体慢慢地沉下池水中去,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会水的人得绑上石头才行,而且他不想死,即使每天心都撕扯一样难受。
慢慢地沉,水,如此温柔。
在世界几乎被隔离的刹那他听见宇长缨焦急的声音:“宫平,将军呢,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
“他刚才就是……该不会……”
宇长缨几乎是吼道:“还不快下去找!”
哗!
迟衡使劲拍了一下水,瞬间钻出水面,同时听见数声松口气的声音,和悄然离开的声音。宇长缨也舒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迟衡,有喜报。”
迟衡缓缓游着。
池不大,随便哪里都游不了两下,到了水浅处,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池子。
宇长缨为他披上薄衣,巧妙地将迟衡带了两步正好碰到了一个藤椅,顺势坐下。浑身是水,风一吹凉意袭袭,浑身的郁结也能稍微缓和一些。宇长缨拿起毛巾,一边替他擦拭头发,一边说:“扈烁麻行之传来消息,靖立州大获全胜,木克王于六月二十八日走投无路,已投降。”
真是值得高兴。
迟衡道:“第一个州总是慢一些,后面的栎州、笪笪州就快了,矽州缙州招募的兵士,尽早往靖立州去,招一拨去一拨,别等太久,西域各州必须要快。那些都是地头蛇,时间一多,他们缓过气来就难收拾了。”
“已经运过好几批了。纪副使说缙州杨略治州有方,依他的举荐,其弟杨济可任矽州的知州。”
“杨济对矽州不熟悉,先去矽州城任个丞府尹。”
擦拭完毕,宇长缨帮迟衡揉了揉脑袋,手太小心,太轻柔,揉了几下后迟衡说:“行了,你忙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宇长缨停了一停:“好!”
迟衡听着宇长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快要走出耳朵能听见的范围时,忽然停下。迟衡疑惑,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正纳闷,而后醒悟,宇长缨只是站远了看而已。
就让他看着吧,反正过一会儿就会走。
迟衡斜倚在藤椅上静静等着,但这一停之后,真的没有任何声音了,除了偶尔落叶入水的声音,静得迟衡都要以为宇长缨真的走了一样。就这么一个斜倚,一个远远站着,静静地过了半个多时辰——宇长缨一向张扬狂妄,但他现在,却那么小心、那么谨慎、那么顺从。
迟衡鼻子忽然一酸,想一想多少人裹尸沙场,瞎了是最轻的两种。
即使瞎了,石韦、纪策、宇长缨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反而更加忠诚了,石韦以一人之力扛着安州一线的攻击;宇长缨也是难做,时时要应付莫名发脾气的自己;纪策夜以继日忙碌着,已经平定的州池、正在征战的州池,无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都应该知足了,心情平和下来,迟衡轻唤:“长缨……长缨……”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起,耳侧响起了宇长缨轻和的声音:“将军,我听宫平说,你叫我?”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迟衡勉强一笑,左手凭本能抓过去,宇长缨也伸过手。十字交叉。迟衡右手相覆,两只手夹住宇长缨的手,摩挲了几下,手背润泽,关节凸起——原来,肌肤相触也有轻微的声音,像细雪落下,像风掠过二月初生的嫩芽。
此刻,是如此的安静。
宇长缨慢慢地单膝跪下来,相对着,额头轻轻地点在迟衡的膝盖上。
迟衡抬手抚摸他的发丝。
宇长缨喜欢披散头发,很茂密,一根一根也很硬,迟衡摸着鬓发,抚了抚眉骨,而后慢慢滑向脸颊,脸颊的弧度恰恰好的完美,肌肤匀亭,脖子、喉结、以及突起的锁骨,柔韧的胸膛……迟衡的手过处,衣襟仿如自动解开的一样,没有阻碍。
衣服褪下,而后,宇长缨细细碎碎的压抑的j□j声响起。
迟衡并没有比以前温柔,依旧大抽大送利刃碾转无度,但宇长缨却努力克制着,仿佛怕稍微放肆就会惹得迟衡莫名怒气一样——这真不像宇长缨,每个人都在努力压抑自己。
无论白天怎么暴怒,晚上还是要抱紧宇长缨。
这种可以抱在怀中的感觉最踏实。
纪策一般会在清晨为迟衡盛好粥,与宇长缨三人吃过早点,他就忙去了。这天,迟衡才出房门,就听见咯咯的笑声,银铃一样清清脆脆,竟是小孩的声音。听声音,有三个,约莫十来岁的样子——这地方除了兵士哪儿有小孩?
有多久没有见过小孩了?
迟衡并不喜欢小孩,唧唧咋咋的一刻不得消停,这又是哪里来的呢?迟衡才一出去,嬉闹声骤然停了。
听见一个小孩低声说:“是不是他?”
三个人围成一团叽叽喳喳说了几句,一个孩子才吸溜着鼻涕,大着声音说:“子扬见过将军。”另两个孩子也争先恐后地说:“子温见过将军”、“子炎见过将军。”
谁家的小孩?
纪策的声音响起:“迟衡,这是我家远房亲戚的三个孩子,特地送来看看,过两天就回去。”
迟衡平静地嗯了一声,缓步走到院子,娴熟地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这时就听见子扬自以为低声地说:“不是说他瞎了吗?眼睛好亮,一点也不像瞎了。”
迟衡脸色一沉。
子炎立刻说:“你不想吃糖糕了!副使说不能提瞎字,一会儿他生气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