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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霄神色一变,声音陡然增高:“可是我们与乾元军不同,他们是靠打仗打出来的天下,而我们是靠各种势力的投靠才得以奠基。不错,现在是有一两个人蠢蠢欲动,但大部分人还是臣服圣上的,圣上现在忽然……不是逼着那些人反吗?正中了纪策的伎俩啊!完全可以缓过这段时间再清算旧账啊!”
“现在已经很误事了!”
陶霄遏制不住愤怒:“圣上!不错,势力纷争的确削弱军力,但是圣上有没有想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反扑回来就是内祸不断!九王能倚仗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卞承夏斯年还有他的几个属下都已经叛了,他能再兴风作浪?但你要是将他杀死,他的那些势力就会做殊死搏斗,徒然耗费我们的精力啊!更不要说蓟光、辛博实,无非就是在朝廷上说两句风凉话,他们能干什么?你何必那么心急!”
郑奕冷冷地说:“朕已经后悔下手太迟!”
陶霄才要开口争辩,忽然停下,目光满是难以置信:“圣上,圣上……”
“陶霄,朕忍了很久,如果朕早用这种手腕,早就将迟衡赶尽杀绝了!”郑奕转身将五块虎牌扔在桌上,象征了它们已经易主,更象征着旧主人已遭不测。
陶霄一下子跌回椅子上。
窗外的雪依然绚烂,而陶霄却如身置冰窟一样冷,他浑身颤抖,他浑身发寒,他盯着了发旧的虎牌良久,满心的激愤化作悲怆化作无声的痛惜。
慢慢地,陶霄松开发白的指节,冷冷地望着郑奕:“圣上,你常问我,迟衡到底是哪里出众?微臣从来没有说过真话!今天,不妨说一说微臣的见解。迟衡是武将出生,骁勇善战视死如归,是圣上比不了的。”
郑奕脸色骤然一变。
陶霄继续说:“如果让将要灭亡的势力选择,他们会投奔迟衡,因为迟衡比圣上大度,敌军一旦投降,他绝不穷追猛打,更不会兔死狗烹。不错,他屠过城,但也就一次,而且是为主将复仇,纵然恨他残冷,也不得不敬服他的忠诚、肝胆相照——我们都痛恨他,但没有一个人不佩服他。”
郑奕的眸子迸射出厌恶。
陶霄面无惧色:“我们引以为傲的,是封振苍竟然投靠了圣上。可封振苍有选择吗?他是杀颜鸾的人,迟衡可以容纳所有人但绝对不会饶过他!迟衡就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这世界上他只杀两个人,誓死不妥协。其他的人,只要来,就计功行封、班功行赏,他绝无偏见,跟着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需要打仗、打赢、邀功请赏!”
郑奕猛然饮了一杯酒。
陶霄苦涩地笑:“成为这样的人的对手有可怕?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做他的属下只需要往前拼,完全不用去揣测他的心思,不用担心有一天忽然风云突变、所有奋斗毁于一旦!”
郑奕啪的一声拍在案子上,一个花瓶滚落,哐当一声脆响碎了。
陶霄昂起头,直言不讳:“我曾想过,纪策为什么甘心情愿让迟衡夺了权,他不贪恋权势的诱惑吗?他还受过迟衡的压制,那么聪明一个人能察觉不到,为什么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呢?如果纪策是在……是交给圣上你的话,恐怕他不会这么放心——他会担心全权交出去之后,自己还能剩下什么?还能毫发无损地活下去吗?”
“陶霄!你是故意要激怒朕吗?”
陶霄面露凄凉之色:“圣上,我们由绝对的胜算、变成了与他平分江山,原因是什么?不错,迟衡只会打仗,只擅长打仗,但他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优点缺点,把所有事务的总决策交给纪策、把运筹帷幄的事交给石韦、把地方事务交给骆惊寒、把打仗的诸事交给岑破荆容越梁千烈。对于属下来说,这种赏识、这种知遇之恩、这种绝绝对对的放权,就会让人为他肝脑涂地、誓死不悔,封赏,就变得可有可无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探子能撬得动这种忠诚呢?”
郑奕怒斥:“陶霄!朕没有给你们这些吗?”
“给过。在没有出错的时候,你全心信任,但一旦错了呢?不说微臣,比如厉煜祺,他是难得的将才,他当初凭借万余人起家先后收复了开州淇州长灵州等地,战功赫赫,他的能力值得质疑吗?但在与岑破荆的对决中,他败了几战,就被斥责得抬不起头来。”
“朕给了他五十万大军,攻不下来,朕不该发怒吗?”
陶霄抬起头:“圣上,你错了,你应该给他五十万大军,随便他怎么调遣。他如果觉得京城可以弃,我们就跟着弃;他要是觉得守住开州比守住淇州还重要,咱们就该去守开州——而不是,咱们告诉他,守住京城,挫败岑破荆。”
“万一整个战线都沦陷了呢?陶霄,他能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你能吗?”
陶霄惨然一笑:“所以,只有圣上能!”
郑奕面色铁青。
陶霄拂了拂袖子,往地上一跪沉重地说:“多谢圣上赐酒,微臣言尽于此。”
郑奕怒视了半天后说:“陶霄,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今天的话,我就当做你喝多了酒,起来吧!”
陶霄苦笑:“微臣,不胜酒力,就此告退。”
。
第298章 三〇一
【第三百零一章】
陶霄从玉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他看着白雾已经退散;心中怅然。出了殿门,不知马车摇晃了多久,停下。
帘子掀开;马夫道:“陶相;厉将军有请。”
陶霄收回恍惚,厉煜祺一袭戎装;满脸寒霜,直截了当地说:“陶相;不急于回府吧;不妨下来一叙;圣上又有大动作了,不知道陶相知道否?”
陶霄苦涩一笑。
寻了一个僻静的酒楼包厢;厉煜祺将长剑往桌子上一拍:“我知道他一定会对九王等人下手,但为什么是现在呢?外乱不止,还要添内乱,这不是、这不是自掘长城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厉将军,他做这事也是有深意的。”
陶霄知道厉煜祺现在激怒,不能再火上浇油,无论内心深处如何反对,事已至此,绝对不能让事情更乱了,否则怎么替皇帝收场,只能将苦水都掩埋起来。
闻言,厉煜祺果然厉声问:“陶相也支持他吗?”
陶霄深吸一口气:“九王等人太过张狂,数次在朝廷顶撞,皇帝威严何在。煜祺,很多事本无对错,但如果非议太多,皇帝的命令执行不下去,最终损害的是全军和王朝。”
“可现在这种时候本该一致对付迟衡啊!”
陶霄抿了口茶:“煜祺,皇帝成竹在胸,你无需太多顾忌。”
厉煜祺狠狠一口饮尽杯中酒:“我怎么能不顾忌?皇帝在权谋之上无人能及,将所有的诸侯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上,人尽皆知。但是,这些虽然投诚,势力总还是有一些些的,如今一网打尽,肯定是要激起千层浪的啊!到时候京城都是烂摊子,谁收拾啊!还是陶相和我来收拾啊!”
陶霄冷静回答:“皇帝能出手必然是精心布局过的。”
厉煜祺咬了咬牙说:“陶相,你不觉得皇帝现在有些丧心病狂吗?是因为兵临城下的缘故吗?如果在三年前,他放手让我们攻打,哪里轮得到迟衡放肆啊!当初攻打泞州和曙州,他非要主攻封振苍的曙州,说泞州的颜王军不堪一击,结果呢?后来,迟衡上来,占了泞州。我就说,一定要举所有兵力尽早攻破安州,他说淇州的重兵不能动,导致夺下半个安州后又跟迟衡僵持几年最终失守。”
陶霄为他斟了一杯酒:“这几件事上,他确实太顽固。”
厉煜祺酒气上来,郁闷地说:“他以前总说迟衡就是武夫不值得一惧,封振苍比迟衡更凶猛。结果呢,看一看,到底哪一头是老虎?我一直不明白皇帝的决策,他对京城的执着到底是什么啊?他为什么总说一定要守住京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其实,几年前,我们完全可以不用那么操心京城啊!”
“皇帝也不是神,是人就会错,会怕。”
厉煜祺狠狠一捶桌子:“我是草莽出身,陶相别嫌我说话难听。皇帝是从前朝末帝手里窃权得来的天下,所以他觉得京城特别重要。但对于我们打仗的来说,京城的战略远不如安州、淇州重要,就算丢了,也很容易夺回来!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他非要这么倔,让我一定要和岑破荆硬拼硬,这是为什么啊!我打得特别憋屈,他不插手,一切都有条不紊,他一插手,小战是赢了,但从整个战策来说,就是乱的啊!”
陶霄安抚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陶相,我特别难受,你知道吗,我其实对皇帝已经阳奉阴违了,他非要夺回淇州,我其实将更多兵力暗暗压在开州。因为,岑破荆一定不会贸然攻打京城的,但容越不同,他要是夺了开州,京城还能保得住吗?”厉煜祺覆在案上,“陶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喝酒了,皇帝既然对他们都下手了,迟早也会识破我的计谋,可我实在不甘心啊!”
陶霄脸色一肃:“你说什么?你瞒着他派兵了?!”
“是的,我不愿意听他的安排,可是,我若听从了,京城死得更快啊,我又怎么能对得住那么多视死如归的将士!”厉煜祺凄凉地说,“我们完全能扛得住迟衡的攻击,我们背后有那么多个州池,怕什么,可是,经不起折腾啊!陶相,本来卞承是景余州和淇州的主将,结果,因为他是九王的属下,愣是因为些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压下去了,换了主将那谁谁谁。结果呢,看看,卞承被逼得叛了,那谁……那谁根本就是庸才,景余州和淇州也没得守得住,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
陶霄沉默。
“换将,是多么可怕的事,如果他不那么疑心,如果他能更相信我们这些人,迟衡算什么啊,早就被打压成虫子了!还有,陶相和我,当初提议,一定要先攻下西域的缙州。结果,他没同意,偌大的西域成了迟衡的后方,现在挡都挡不住。”厉煜祺愤怒地以拳砸桌子,“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对付那些势力,把打仗的事交给我们就成了啊!”
陶霄起身夺过他的酒,肃然:“煜祺,你喝醉了。”
厉煜祺惨然一笑:“陶相,我还没开始喝呢,怎么可能醉?我知道你怕隔墙有耳,我就是这脾气。每回朝上,就属你和我跟他吵得最多了。哈,陶相,其实我心里最敬重他,有他,才有我,我怎么能不为他呕心沥血去打仗?我们几个死忠的将军,哪一个不是掏出了心跟着他的?皇帝很多地方的确不是寻常人比的上的,唯独,唯独,唯独他太多疑了!!”
陶霄起身来到窗前。
花棱的窗子开得很低,仅到腰际,他双手撑在窗子上,听着厉煜祺一边诉说忠心,一边诉说不满,半晌,他回过头来,坚定地说:“煜祺,你今天找我是为什么?”
厉煜祺抬头眸子中是闪光:“让皇帝放权,让我到开州去。”
“京城无异于失守了?”
厉煜祺摇头:“不,岑破荆一定不会攻京城。我们只要在派兵不停地伪攻淇州,他就会以为我们的重兵还在京城——你知道岑破荆在这里的作用吗?就是用十来万的兵缠住京城的百万兵力啊!咱们被他围在这里,就等于束手就擒!”
陶霄道:“可一旦你的开州败了,你我就是死罪无疑。”
厉煜祺反问道:“对于一国之将一国之臣,如果不争不冒险徒然守着错误的决定,无非就是让这个失败迟来几年而已,但终归是失败的。如果我守住了开州,完全可以和迟衡对峙啊!”
“最理想的,就是皇帝和迟衡平分元奚国,是吗?”
“陶相以为呢?”
陶霄思虑良久,道:“煜祺,我愿意和你冒险,但我一定会和皇帝说,他同意,你才能走——你和我都追随他十几年了,你该明白,他的性格,他要是知道你擅自行动后会有多愤怒,我不能让你涉险。”
厉煜祺怒不可遏:“你昏头了!”
“不!我要让他明白,看清形势,占稳元奚的半壁江山,再谋后路。如果还抱着想一统元奚的想法,只怕连现在的领地也保不住。”陶霄望着厉煜祺的眸子,异常坚定,“你跟我都是不会背叛他的人,他明白的。皇帝大概也认清形势,半壁江山,总比全毁了好,所以会忽然发起政变。煜祺,他不是昏庸的人。”
二人相对无语。
半晌,厉煜祺拧着眉头道:“陶相,陶相,陶相,我……我们是完全可以守得住的!只要他别这么胡乱折腾!说来可笑,我竟然收到了纪策的劝降书。”说罢,掏出一张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