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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霄沉默了,郑奕,太心急了。
迟衡说:“人迟早都会死的,你,何必急着去死呢?”
迟衡的脸色无比的寥落,那是一种陶霄从没有见过的寥落,迟衡就那么寥落而安静地望着窗外艳红的蔷薇花,不再说一句关于投诚的话,不再说一句话。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
凝视这张年轻的流溢出哀伤的脸,谁能描幕出这种哀伤?谁能不被这种哀伤所打动?所有关于他们的战报原来都是真的,但远远不够,战报写不出刻骨铭心,战报也写不出这种镌刻着过往并将带到未来的绵延的哀伤。陶霄想,假如颜鸾还活着,皇帝或许就是郑奕了吧。
在迟衡离开时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劝,愿不愿意,我不勉强。”
陶霄开口:“成王败寇,败了就是败了,但我永远不会投诚乾元军的,至于你期望的那些经济大略的上书,或许紫凰宮还有一些,但是郑奕写的——郑奕在治国之上远比我厉害,只是生不逢时。”
正如纪策所说,他的心已死,不可能因为一点点赏识或者恳求就活过来。但生又是如此美妙,入牢之时大雪漫天,而如今满庭绿荫,即使是囚禁在陶府,那勃勃的生气肆无忌惮地生长。陶霄知道,死一次就够了,在树下看看书,自己与自己下棋,听一听邻府的小孩的哭闹声,看麻雀儿一群群飞过陶府的天空,这样,也可聊以度日。是啊,为什么急着去死呢,如果以死酬知己的话,那一次,已经死过了。
陶霄抽出一本野趣志史,慢慢地打开了。
数天后,迟衡在忙忙碌碌中忘得一干二净,每天有无数的事要处理,连和纪策的缠绵都变得仓促。直到四月,骆惊寒终于来到京城,死活将他从繁冗的事务拉出来,兴致勃勃非要看京城看皇宫。
非要上最高的紫凰宮,一览天下。
迟衡无可奈何,放下手边的活陪他爬上了紫凰宮,骆惊寒是好奇的心性,见什么都高兴,待到了紫凰宮,俯视苍翠的风景,反而变得沉默了,双手交叉一言不发。迟衡笑问:“怎么?比想象中差多了?”
“风景怪好的,你怎么就不爱上来?”
“要说高处,我宁愿去爬高山,看得更干脆更高远。一个破宫殿,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建这么孤零零的一个地方,谁来都得累得喘不过气来,我能喜欢来?”迟衡百无聊赖,他更喜欢看骆惊寒兴致勃勃的脸。
可惜,那张脸变得忧郁了。
迟衡将他拽到怀里,点了点他的嘴唇:“谁把你惹了?看你这小嘴,撅得都能挂起一个云梯了。”
骆惊寒一下子抱紧了迟衡,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说我怎么了,早晨来到京城,你就一直忙一直忙忙到现在,到对置我于何地。”
从早晨到现在无非两个时辰而已。
迟衡哑然失笑:“你一来我就想和你大战一场,是你嫌御书房没劲。”
骆惊寒怒:“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事!”
迟衡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唇:“惊寒,我一直想你一直想你,从昭锦出征的那天就想得不行,来,让我亲一亲。”说罢一扯,骆惊寒翠绿的罗衫褪到了肩膀上。
骆惊寒一踩他的脚:“敷衍!”
迟衡叫苦不迭。
好在骆惊寒就是骆惊寒,哄起来也不费劲,一箩筐甜言蜜语下去,骆惊寒终于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花容灿烂:“知道就好,别一天到晚尽黑忙,那些事儿,能分给别人分别人,不然,迟早把你累死。”
“哪里有别人?也就你让我放心!”迟衡蹭蹭骆惊寒的颈弯。
二人耳鬓厮磨了半天。
迟衡要将骆惊寒抱进床上去缠绵,骆惊寒一挑眉:“这里风景挺好的。”
迟衡哈哈大笑,明白了为什么他非要将护卫留在半路上的原因,即使骆惊寒如此雅兴,迟衡也就不客气了,压在骆惊寒席天幕地狠狠地贯穿,直将骆惊寒由兴致高昂操弄到几欲抽泣不已才雨散云收。
骆惊寒的坦率总是让人喜欢。
花雕床上,迟衡抚着骆惊寒被弄坏的头发,无比惬意。
骆惊寒虽然累得不行,眼睛却晶晶发亮,湿漉漉着前额伏在他膝上撒娇:“迟衡,纪策说你要给我封相?我可不想被叫什么丞相之类的,俗气,还是端宁侯就好。”
迟衡宠溺:“你想封什么都行。”
骆惊寒咂了咂舌:“你当了皇帝,要不了两年就该被逼着封后生皇子了,哼,我跟纪策可生不了,你会不会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回来镇后宫?”
迟衡笑得不行:“不行,我那里起不来。”
骆惊寒斜睨他一眼。
“在十六岁那年就知道,再貌美如花的女子也不行。”
骆惊寒哼了一声:“吃一点合欢散,是头母猪你都能上,有什么不行的!真不爽,我来京城时,曙州的州牧还假正经地跟我说:迟将军为什么一直没有娶妻纳妾,有失人伦,端宁侯你要劝一劝——呐,我刚才劝过了,你自己说不行的。”
迟衡笑吟吟:“你的心思啊……不会有别人的。”
说罢抱着骆惊寒的肩亲了又亲。
两人不知出了多少汗,很快就干渴得不行,迟衡起来给骆惊寒倒水,看到一旁的一端砚台,忽然想起陶霄说的紫凰宮或许有自己要的东西。那之后他让侍卫把所有的书卷都搜罗下来,可侍卫说上面别说书卷,连纸都找不着一张。
陶霄莫名其妙说这样的话是为什么?
。
第306章 三〇九
【第三百零九章】
紫凰宮号称宫;因地势所限;并不大;一间正殿,两间旁室,外饰奢丽,内里简洁整齐;一眼望过去并没有什么纸张之类。迟衡越好奇;心说郑奕一向勤勉,怎么这里反而什么都没有。看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骆惊寒也耐不住了;问清原因;索性跟他一起找了起来。
两人越玩兴致越高。
骆惊寒从各个角落找出了许多东西,比如落灰的戴着草帽的泥人,比如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痒痒挠,甚至还找到一个极为逼真的玉势,骆惊寒乐得浑身直颤:“这是郑奕留下的?还是前朝什么皇帝的?这玉势可比你的那玩意儿小多了。”
迟衡自傲地说:“我是天赋异禀。”
“混小子!”
在两人摩挲得满手灰时,迟衡忽然停下来,看着一块石墙说:“这个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花纹很相似,但没有落多少灰,像经常触摸一样。
骆惊寒大抚掌:“早听说皇宫里暗道可多了,这里一定是机关,迟衡,你让开,我来。”说罢啪的一声按下去。
两人静静等候着。
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发生,骆惊寒慢慢挺直腰:“什么啊,空欢喜一场。”
好像回应他的话一样,忽然轰隆的一声,迟衡一下子将骆惊寒抓住了,往后猛然退了几步。还好没什么地动山摇,只是靠着案子的那个架子忽然往两边开了,露出了从没有见过的一个洞,洞中是一个个台阶深入了幽暗的底下。
“真的被你说中了。”
但可不能贸然下去,谁知道底下有什么呢,迟衡点了一盏灯要下去,骆惊寒紧紧抓住他的手:“让侍卫们下去吧,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怪物呢!”
迟衡反手握住:“侍卫多没意思,放心,陶霄不像给咱们挖坑的样子。”
“那我跟你一起下去!”
握紧的双手泌出了细细的汗水,虽然紧张,但出奇的甜蜜,骆惊寒微踮脚尖倾身在迟衡嘴角点了一下。黑黝黝的地道里,地道很精致,地砖铺得很好,雕着龙凤花纹,墙壁上也有画,看上去生动极了。让迟衡想不到的是,这里面竟然隔几步就点着灯。
完全不需要照明。
迟衡心情变得愉悦,因而更好奇这里面藏着什么,莫非真的是陶霄说的全部的关于民生的上书,那也不需要如此神秘吧。地道转了两道弯,就到了一间房子里,迟衡刚刚踏入,就惊呆了。
这是一间卧室一般的装饰得花团锦簇的房子,纸墨笔砚一应俱全,这都不重要了。
最里面的花床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三十七八岁模样,面目清朗,长发披散在肩头,定定地看着迟衡和骆惊寒,没有惊讶,而是带着好奇和期许已久的微笑。四目相对,迟衡没有说话,反而是骆惊寒惊呼一声:“你,你,你莫非是……颜王?”
颜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着相似的特征。
比如眼前的颜王,那峻刻的严肃的面容与颜翦十分相似,不需要血脉验证。这个年龄,又被藏在曾经的郑奕的处所之中,当然非颜王莫属。
床边一个装着木轮的椅子,昭示着它的主人双腿的不灵便。
“你们是……迟衡?”他打量着迟衡,笑容越加灿烂,“郑奕被你们干掉了?这个王八蛋终于死了?”
紫凰宮里藏的竟是传闻已被赐死的颜王。
颜王生性豪迈,好容易见了太阳,拍着他的木轮椅感慨道:“还是上面的风景好,底下把我快憋死了!转眼之间,这皇宫都换了三个主了!哈,人算不如天算!阿策,五弟九弟什么时候回京?”
纪策与颜王熟知,陪他在京城四处逛逛。
颜王府早就被毁了,据说是郑奕临走时特地下令捣毁的,颜王府的南角甚至被烧了好几间房屋,颜王摇摇头慨叹:“当年,我要是没把那白眼狼领回颜王府就好了,颜家不会遭此大难,元奚王朝也不会覆亡,罢了,盛衰天定,改朝换代是谁也挡不住的。纪策,当年,你和六弟一直劝我,可我没听……罢了罢了,推我去金叶河看一看。”无论谁坐江山,江还是那江山还是那山。
颜王在金叶河一呆就呆一天。
迟衡对颜王心怀尘芥,救出来后他,就都不太管了,什么都由纪策做主,见纪策回来得晚,问他都干什么了,纪策笑着说陪颜王看金叶河,河水好啊,又清澈又宜人。
迟衡一撇嘴。
纪策洞察他的心思,道:“人人都说颜王愚忠,但他也是为知己者死啊。到他手里时颜家早就衰败得不像话,是前朝的皇帝让他领兵作战,挣回了家业,建了功勋,赢得了人人赞誉。我知道,你还是想不开,没事,颜王的性格,久了你就会喜欢的。”当然,皇帝换得太快,掌权的换得更快,功勋转眼成空。
迟衡知道,颜王是个豁达的人。任谁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还被“白眼狼”关在地下,都会形容萎靡一蹶不振的。但颜王却神采奕奕的,不管何时见他都是很精神的一个人,昂扬自信,即使不能走,也丝毫不以为意。
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就像罩着一个大太阳一样,谁能不为之所动呢?
如花美眷相伴左右,日子弹指过。
三月中旬,信北州传来了收复的信报同时,庄期从昭锦城来到了京城。
这个司业少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翰林院收拾了,原来的得力下属一并来了,又挑了几个满腹经纶的军中知事,一起住了进去开始商议及执行举荐及科考事宜。庄期为人专注,坚持,只做这一件事,做得漂漂亮亮干干脆脆的,一个月之间,就将十一月科考的大事散布出去,责令州牧督办此事,迅疾利落,而到了科考之时,果然人才济济,迟衡大感欣慰,此是后话。
京城之北,有一座荒废的道观。
迟衡令人将它修缮完好,跟庄期说,弄成紫星台也好、万里书院也好,都随他。
庄期回答:那就存一份私念,建成书院吧,离翰林院不远,他当做讲学之地。自从当少卿以来,庄期也开始传道授业,传的是庄期自己的道,承紫星台之骨,纳万物之理。不知不觉,庄期早已不是那个军中参领,而是受人仰慕的庄少卿,文臣见了自愧弗如,武将见了仰之弥高。
迟衡心下十分安慰。
四月初,初夏,绿意满枝,迟衡闲来无事,去庄期的书院里转悠。
书院古树参天颇为幽静,一进那里头就有股幽深的禅意。庄期常在书院的最南边清心门,迟衡没有惊动,慢悠悠就过去了。书院很安静,偶尔遇上一两个书生都在坐在藤椅上纳凉的,颇为惬意。
清心门旁一匹褐色的马百无聊赖,时时一扫马尾。
很是熟悉,不正是扈烁的马吗?
因砚州收复,多年一直征战的扈烁回京休息,明日将出征乐莱州。扈烁一向倾慕庄期,会来这里也难怪。清心门的半扇门开着,门上辟邪的桃枝摇曳枯枝,咯吱一声,迟衡推门进去,却没有人,没有动静。
迟衡疑惑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见一处有暗香飘过,沁人心脾,循香而去,重纱弥漫,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