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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衡心疼得想落泪,情\欲染上去的颜色,怎么可能针刺一般持久?
他想说这只是短暂的。
短暂的又怎么样,容越那么开心,开心那么纯粹,就享受一下这短暂的幸福吧,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整个朝廷都知道了容越的病,也知道皇帝为他每天忙碌无视政务,但没有一个人敢提起。一开始只是梅元白在找名医,现在已经有七八名一品官员在为之焦头烂额了,迟衡甚至在暴怒之下,将一个寻找失职的官员撤职了,还要问斩,被纪策死死拉住了。看着纪策眉心的黑晕,迟衡涌上出一阵阵绝望。不说所有的官员都被折腾得如履薄冰,迟衡自己也变得阴沉憔悴了。
年轻的君王,不再是那个体恤民心的君王了。
他魔障了,像被恶鬼附魂了一样,那个曾经屠城的刽子手回来了,他的一个动怒就让人心惊肉跳,而且他无时无刻不在动怒、不在焦躁,他就像一个靠近火焰的爆竹,随时随刻都可能被引爆。迟衡根本没有心情上朝,就算上朝也是心不在焉草草了事,被臣子逼急了,他眉毛一立,顿时都噤声了。就算是纪策劝也没用,迟衡把所有的奏折全部拍在御书房案子上:“纪副使,哪些急,挑出来我一并批了。”
纪策按住折子提高声音:“不认真看,还不如不看!”
迟衡把折子一摔:“你是国之丞相,你看过就行。再者你和惊寒的主意还需要质疑吗?纪副使,你要是再逼我,我也就只能把御玺拿出来随便盖了!”
纪策拼命压制住怒气,低着头将重要的奏折挑拣出来。
分门别类默默叠在一起,挑着挑着,纪策一口气呛上来浅浅咳嗽了两下。原本闭着双眼手撑额头的迟衡听见声音,抬头看着纪策。大概那口气还没顺过来,纪策一手掩住嘴唇咳嗽,一手继续挑拣,紧皱双眉,每咳一下眉头就皱得更紧。
迟衡起身,脸色苍白:“纪副使,你生病了吗?”
“……偶感风寒。”
迟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预感蔓延开来,他手足无措地听着纪策停不下来的咳嗽。
纪策断断续续咳得无法再挑拣,将手按在案子上好容易顺过气来,喉头有点甜腥,心口终于可以灌进清气了,他抬头看见隔案子一臂之隔的迟衡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惶惑和无措,一向执掌杀伐的一国之君,此刻只是僵硬地站着、看着,眸子里闪着惊恐,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
“……迟衡,怎么了?”
迟衡一动不动,肩膀颤动,眸子里盛着绝望的泪光,他站在那里,魂魄却仿若不在那里,那么强大的人,此刻却如要碎了一样。
纪策上前,将他拥住了:“上次受冻了不是什么大事。”
迟衡置若罔闻,抬手蹭了蹭纪策的额头。
纪策微笑。
整天迟衡都拥着纪策不愿意放开,直到天色黑了,乾元殿的龙床上,迟衡将头埋在纪策的胸口,发出没有眼泪的抽泣声,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深恐被抛弃,他像爬山青藤一样将纪策囚在臂弯之中——那么有力的臂弯,不停地颤抖。
纪策安抚着。
安抚的同时止不住地轻咳着,迟衡绝望地给他顺气。
就算所有的御医都说纪策没事,他仍然没有办法相信他真的没事。因为就在他用力咳嗽的那一下,纪策的眉间忽然出现了一颗黑点,他原以为是污渍,但这颗黑点却一点一点的晕开来。
安错给纪策端上熬好的药汁,咬着唇对迟衡说:“陛下,纪副使染的是风寒,多加休息就好。”
迟衡没有说话。
容越的病,我们都在找法子,你就是把所有的郎中都关进牢里也没用。”
“为什么纪副使的眉心是黑的?”
安错和纪策惊了,安错端详纪策的脸庞:“没有啊,眉宇很清朗。”
迟衡绝望地冲他吼开了:“因为你们都看不到!安错,你不是连死人都救得活吗?为什么现在就那么无能!你告诉我要什么药,我自己去采不行吗?!”
而容越倒是没事的人一样,一开始还掩饰。
后来就不在意了,谁提起,他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了就没了,我看你们都没有,不也挺好的。我劝皇帝了,他非要杞人忧天,你看看我,能吃能喝,哪像生病的样子!”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花天酒地也没少见。
三月,柳絮飞舞漫天。
皇宫里的柳絮更繁,容越在树下不慎吸入了柳絮儿,开始咳。
喝水没用,一开始了偶尔一咳,后来是断断续续的咳嗽,他心性急,咳嗽还要说话,呛入了更多的柳絮,越发咳嗽不止。迟衡一怒之下,下令将京城的柳树全部砍掉。一夜之间,京城无柳,而因为官吏的粗暴行事,百姓抱怨纷纷。
但容越的咳嗽反而越来越剧烈,性子变得焦躁了,这天御书房里他烦躁地说:“迟衡,我想去容州,我好歹是容州王,老呆在京城算什么回事!”
“不行!”
“怎么不行!我真的没病!咳咳,咳咳咳咳……”容越忽然一阵从来未有过的剧烈咳嗽,在喉头狠狠一咳时,一缕血带出来,他惊异的抬手一擦。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眉心忽然晕开了一点黑色。黑晕迅速蔓延到整个额头,比纪策的还多。
迟衡怔怔地看着,御玺坠落在地。vvwvv;;
第324章 三二七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迟衡一人默默坐在群贤阁里,三个多月的焦急;到了此刻已是凝成了绝望。他凝望着红衣男子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伸手抚摸着那张模糊的脸;所有的悲怆的心绪涌上心头;悲怆从心到眼到鼻,止不住的哽咽,却没有眼泪。
只有绝望的伤心;没有眼泪。
迟衡一遍一遍抚摸着,喃喃地说:“朗将;告诉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救他们!要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我还不如自己去死!朗将;颜鸾;救一救我!别就这么;抛下我不管!”
风雪依旧。
迟衡慢慢蜷起身体,双手抱头,不停地呼唤颜鸾,悲伤的绝望的低吟声在群贤阁里回荡,唇齿之间只有一个空空的名字在痴缠在,无边的寂寞笼罩下来,仿若他在记忆之初那无边的更令惊恐的荒芜。
年幼的迟衡曾穿过令人战栗的黑色林间。
没有月色,没有月,只有将身体吞噬的黑暗包裹着,他踉踉跄跄,寻找可怜的一点点灯光,但是没有,他被横亘在地枯枝绊倒在地,幼小的脸庞发出抽泣声,天空终于划出了一丝光亮,他仰望天空,以为是梦。
又重新回到那黑色的林间。
今日的他已不再惊恐,梦也好,现实也好,都不畏惧,他摸索着向前,再没有枯枝能将他绊倒,他不知道去向哪里,习惯性的太抬头望着天空,没有月,没有星辰,没有光亮。他抛弃了所有的念想,低着头摸索向前,他找不见腰间的刀,他用手将横亘在前方的东西拂开,手掌很快擦烂,火辣辣地疼,伤口多了,疼痛变得麻麻的酸酸的。
没有小鬼在一旁叫嚣,没有烈火在焚烧,只有死一样的安寂。
在行走中,迟衡开始觉得脑海中有什么都一点一点抹去,以不可遏制的魔力在消失。迟衡惊慌了,熟悉的人一个一个从脑海中淡去,这是比伤口更令他畏惧的事情,他拼命记,拼命记,记住了容越和纪策眉心晕开的黑晕。
不要忘记,不会忘记。
这是自己寻找光亮的源头,如若有一道年幼时的光亮,就请点在容越和纪策的眉间吧,自己,不需要光明。如果心在这种煎熬中一点一点死去,不如痛痛快快吧。
迟衡这样想着,容越和纪策的脸庞越加清晰。
远远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点灯火,迟衡欣喜若狂,他跌跌撞撞向那点火奔去。
一座陷在黑暗里的院子。
迟衡叩响了门,不多时,咯吱一声门开了,门童揉着朦胧睡眼,讶然道:“咦?”
仿若熟悉,又不知从何而起。
在门童殷勤的指引下迟衡进入了一个红杏园,红杏枝头全是红杏,一团团,一簇簇,开得灼人眼目。迟衡茫然地看着,这景象如此熟悉,似乎是谁曾在这样的红杏之下决然离去,头也不回。
迟衡摇了摇头,挥去蓦然而至的沮丧。
房中萦绕着暖暖的香,让人浑身的筋骨都软了下来,迟衡不由得斜倚在藤椅上,思索这是什么地方。
不多时,有男子匆匆从里屋出来,二三十岁模样,俊神飘逸。
男子见了迟衡,面露讶然,低头沉吟片刻了然地抬起头,脸色骤然变得正色:“你来此地所为何事?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在这里你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莫非?自己到了十八层地狱。
男子又絮絮叨叨念了几句似咒语不似咒语的东西,迟衡越听越晕乎昏昏欲睡,但很快,他一个激灵醒了:“你是无常吗?我有事问你!”
男子诡异一笑:“不错!你命数未到,小鬼勾错魂了,这就送你回去!”
“不要!”迟衡如抓住救命稻草,“无常,能不能告诉我容越和纪策的眉心为什么会有黑晕?”
“这是命数无人能阻,人生再妙都有尽时,化作一抔黄土,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要紧。”
男子继续语焉不详地念念有词。
迟衡听得越来越乱,茶香袅袅,就像绕在脑海的雾,将所有的记忆吞噬。他念得越多,迟衡越忘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遗忘的恐惧涌上来,他大声地说:“我要让容越和纪策长命百岁。”
“你执念太深,一切都是皮相,多一岁少一岁,又如何?”
“我要他们好好活着!”
男子薄怒:“命数岂容你讨价还价!你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皇帝?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当皇帝有什么意思!我宁愿让他们长命百岁,那些苦难我来承受!”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胡扯!你几经磨砺终于当上了皇帝,还不好好再享受几十年?一个开国皇帝,要为黎民百姓做的有这么多,你怎么对得起将身家托给你的百姓!”
“……”
“除了这两人,还有清……岑破荆、石韦、庄期能人陪着你,还有钟续,呵,真是乱成一锅粥啊。你忍心抛下他们?抛下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元奚国?抛下你的王图霸业和即将到来的万国来朝的盛景?”
“所以我活着他们就不能活吗?只有用我的性命才能换来他们的性命?”
“这是他们的定数。”男子长袖一拂,说道,一股暖暖的香飘散过来:“迟衡,你忘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吗?在万万人之上执掌杀伐的感觉多美妙!享天下之最美最珍馐多美妙!当万万人臣服于你的脚下时,那滋味多么的美妙!”
瞬间,帝王的荣耀像一股蛊惑的风充盈迟衡的心,心迅速膨胀起来,那种滋味……
那种带着弟兄们挥斥风云雄霸天下的滋味……
啊!那种站在高台之上的滋味……
可是,一道浅色的龙纹掠过记忆,迟衡抬起头:“让他们活着,我愿意用所有的东西去交换!”
“短短三十载而已,你不觉得遗憾吗?”男子的声音低沉而蛊惑。
“不遗憾!”
“你一定会遗憾的!当一个活人多美妙!当一个皇帝更是妙不可言!知道吗?你一旦选择了就会魂飞魄散,什么都会化作虚无!而他们俩,本来就是命定而已!”
一道闪电闪过,魂飞魄散的惊悸划破胸口。
尖利的叫声蜂拥而起,像堤坝崩塌;惊慌的心悸瞬间抽打着心尖,一下子将迟衡击倒在地,锥心的痛鞭打;绝望的挣扎、蚀骨的疼痛、所有的盛华瞬间化作了虚无的泡沫,拥有一切,消亡一切,黑色铺天盖地而来,将迟衡倏然淹没。他像溺水的人一样惊恐地拍打着水面,而后水灌入了耳、鼻、眼、喉,越沉越下,越沉越下……
“这就是死,不如,再享受几十年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不,我愿意,以我之命,换!”
“现在就会死!”
现在就会吗?脑海里如同一团白雾,在混混沌沌之际忽然清醒,迟衡悲伤地说:“十二年前,我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忍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与其那么痛苦地活着,我宁愿死……魂飞魄散,在所不惜,让他们替我去活!”
水潮悄然退下了,迟衡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咳嗽。
许久,他抬起头,看到了男子惊异又苦恼的表情:“唉!想不到你如此坚定。你执意要换也行,但是我还是会给你留一年活着的时间——他们不死,你就要替他们承受死前的所有痛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