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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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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迟衡才去偏堂见纪策。

    三月,微暖,偏堂静悄悄的,纪策正在靠着长藤椅悠悠然看书。

    迟衡轻手轻脚从背后过去,猛然抽掉那书,纪策吓了一大跳,见是迟衡,又惊又喜,佯装嗔怒:“臭小子,还当你忘记了元州呢,再不见回来,我准备明天就启程呢。”

    迟衡挤了过去,同坐一张藤椅,亲热地问:“出了些事,耽搁了两天,让纪副使久等了。元州有没有什么消息,朗将夺了炻州城没?”

    “我又没有顺风耳,那等消息岂是一时能传来的。”纪策转望容越,“这位小哥是?”

    迟衡忙介绍了,将事情简单一说。

    他不识得紫星台,纪策又岂能不识,听到着火付之一炬后,纪策跌足遗憾道:“天下神算多出紫星台。竟然被一把火……真是可惜啊。我仰慕已久,想不到,终不得一见。罢了,容越,神地多有限数,你无需太过伤心。”

    迟衡惊问缘由。

    纪策答道:“与寻常寺庙道观不同,紫星台神机妙算,观星察命,本就是泄露天机,自然难久。它能存三百余年,已是极限。如今毁去,实是必然。”

    容越沉默不语,转身说喝水去。

    迟衡才领悟,出事那天容越师父和庄期都很从容,只吩咐将书籍搬走,任由其他东西毁于一旦,大约早已洞察此劫。也就能理解他们对紫星台的毁灭固然心痛,却并未苛责迟衡和容越的缘故了。这么一想,他心里的愧疚就少了,毕竟激怒泞州那群兵士他也有份。

    纪策又说:“神算虽然是神算,到底也是人,再怎么洞若观火,也有超脱不了的时候。容越师父如此溺爱他,能让他跟我们去炻州,肯定也是算过的,知道他会走什么样的路,所以你无需太负疚。”

    迟衡笑了一笑:“你真厉害,怎么知道我的心里?”

    纪策嗤笑:“你的心全写在了脸上。”

    迟衡立刻收起了笑,有点担忧地说:“纪副使,这样还能看出来吗?是只有你看得出来,还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朗将能看得出来吗?”

    纪策忍俊不禁,一卷书拍在他脑袋上:“你那点小心思——也就我这种小心眼的人能看得出来。朗将的心比海都阔,诸事繁多,心无萦略,怎么可能猜到你这种少年情怀?再者,谁年少没仰慕过几个人,还都能怎么着?最后要么付诸流水,要么两两相忘,要么泯然于心杳无踪迹。我原先还喜欢朗将的姐姐呢,她出嫁了,我很是伤心了一阵。年前看见她新出生的小娃娃,雪团一样可爱。我这心里也挺高兴的,她嫁对了人,就蛮好的。”

    “这能一样?”

    纪策反问:“这哪里不一样?”

    迟衡挠了挠头,半天没反应过来,纪策牛头不对马嘴的这一大番话,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绕进去的,绕进去还出不来了。

    与麻七麟和麻慎道别,三人挥鞭南下。

    容越生性豁达,自我宽慰天命难违,且师兄也对再建一个紫星台信心满满,这一切都像那枯萎的草一样,将在明年的灰烬中重生。

    如此一想,容越很快也就回复了洒脱的性子,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该闹的闹,心情比那天空还阔朗。他未出过泞州,看到什么都好奇,少不了被纪策打趣一番,三人一路欢笑不已。

    三月的矽州和泞州还有凛冽春寒,穿山越岭,常见千丈雪融,崩于崖前,春水满溪谷,溪谷两畔,莺啼燕舞,无拘无束十分可爱。休息时,有痴肥的花鸟儿扑扇着翅膀飞下来,偏偏落在纪策肩膀上。

    纪策侧着头,微笑。

    容越奇道:“我师兄也特别招那些小玩意,松鼠啊麻雀啊都爱往他身边凑,师父说是身上没有血腥味才能如此。纪副使,应该比常人更血腥才是啊。”他心直口快,口无遮拦。

    纪策抿嘴一笑:“但我心底从没想过掏鸟蛋炖鸟汤。”

    一听这话,那花鸟儿扑棱棱就飞走了,容越大笑:“这倒是,这些东西从不敢落我身边。迟衡,你呢,倒挺招鱼的。”

    迟衡拍了拍他的大青马:“马都挺喜欢我的。”

    那马侧头,亲昵蹭了蹭他的衣裳。

    快马加鞭过了十余日,到了元州边界,元州比泞州暖煦,红尘十丈,花开千里,人来人往一切太平。问过往的人,均说泞州兵临,差点就是一场浩劫,不知怎么的又撤兵了。后又遇上关隘,问守关将领,得了确切消息,朗将已攻下炻州城,正清炻州余孽。

    纪策心里高兴,要了一坛杏花酒。

    夜幕降临,三人坐在客栈里,就着山野小菜喝了起来。浅尝辄醉的是纪策,满脸绯红,倚着迟衡闭着双目睡去。迟衡怕他摔了,一手将他揽在心口,似靠实抱着。容越越看越觉有趣:“迟衡,这个纪副使真是意思,没醉的时候看着跟名士一样,又装雅致又爱捉弄人,醉了还挺乖的。”

    迟衡看了看怀中的纪策,但笑不语。

    心想最初自己见朗将,觉得他像云外来的谪仙一样。现在近了,见过了颜鸾身为朗将的气度和见识,觉得之前那红衣是浮在云中的,终觉飘渺;现在他的一颦一笑,是如此真切,更叫自己心生仰慕,渴望更亲近,渴望日日相依一刻不离……

    容越不满了:“迟衡,别笑得这么诡异。你这么抱着他,有点怪。”

    迟衡疑惑。

    “迟衡,你这么,有点儿……太不像你骑着战马的时候了,跟小情儿一样,别说你对纪副使有想法啊。”容越支着额头,笑得诡谲。

    迟衡哑然失笑:“别瞎说,我心里有人。”

    容越立刻好奇心膨胀。

    借着酒劲,迟衡抑制不住的欢喜,迟疑了一下:“迟早你也会知道的,可别告诉别人,我很喜欢,朗将。朗将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都会追随他。”微醺,他知道自己没醉。坦坦荡荡说出来,欢喜与别人分享,会变得更加欢喜一样。

    容越抓着头:“噢,你果然喜欢男人。”

    “你看出来了?”迟衡心里有点小郁闷,虽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怎么人人都能看出来啊。

    “倒没有。只是你对那些路边女子看都不带看的。我就说,这正经装得也太像正经了。”容越哈哈大笑,说罢自罚了一大杯,“朗将一定长得很标致吧?”

    迟衡连连摇头:“不是标致,朗将可没有一点儿女气。他很俊,一举手,一投足,性格也直率,射箭百发百中,总之就是很有将领的气度,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怀中的纪策忽然嗤笑,口齿不清:“容越,别,别听他的。”

    容越饶有兴致:“为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是,他眼里的朗将,不是你看到的朗将。”醉了,纪策的嘴皮也不落下,“颜鸾有千种好,也有千种不足。总之,他更是平生难得的挚友。”

    容越了然。

    一个是仰慕,仰望到近乎神化;一个是平生好友,优点缺点了然于心。

    自然不一样。

    迟衡哼了一声,把纪策一推:“挚友挚友,最讨厌你们这些挚友知己什么的!醒了就自己滚到床上去。”

    哎呦一声,纪策失去平衡,软软地要扑在地上,容越眼疾手快,一手将他捞起,哈哈大笑:“迟衡,你这副嘴脸可太过小气了啊。我得看着点儿,别沾上你的朗将,不然非让你吃了不行。”说罢又一杯下肚,把纪策抱到床上放好。

    迟衡斜看他一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迟衡思量一下,颜鸾身边的谋士猛将不少,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许是势力间的博弈,老将领难以管辖,颜鸾似乎也很喜欢亲近年轻的将领,比如,他对岑破荆也挺另眼相待的——这么一想,迟衡心中顿时压力很大,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66是强攻就要雄起

    【六十六】

    春末;暖风薰薰,越近炻州城;天气越热,行人均只着一件薄裳。

    眼看炻州城在望,迟衡心潮澎湃;这天早早的醒来;浑身着火一样;如此这般已好几天了;现在每天早晨都是被生生憋醒的。

    无奈又逼得练了一套刀法;出了一身汗;才勉强压下去。

    迟衡大约也猜到,应是紫茯的药性去了,芏灵的药性起了——不是说壮|阳什么的,所以现在阳火过旺了。闪过那么一丝向安错拿药去火的想法,瞬间就被否得干干净净,就安错把聋子治成哑巴的医术,万一他再来一剂猛药,直接痿了,到时哭都没地儿去。

    容越揉着惺忪睡眼:“迟衡,怎么每天都起得这么早?”

    “两军对垒,将领先战,现在不好好练上起战场来怎么办?”不能说实话的迟衡煞有介事,“还有你啊,戟法是不错,但护身可以,杀敌略欠一点刚猛,还不每天早起来练练?不然被人一刀砍下马,可就难看了。”

    容越怒:“迟衡,你太小瞧人了,谁有本事把我一刀砍下马?”

    说罢,拿起青龙戟开战。

    迟衡挥起大刀就应战,二人在晨光中大战了三百回合,直战得酣畅淋漓,容越大叫痛快。那欢腾劲,简直叫人想不起紫星台遭劫的沮丧!

    进了炻州城,熟悉的石道熟悉的街,迟衡拂去掠上心头的感慨,专心赶路。炻州城也是繁华,风土人情均是温和,人说话声音都软糯,极为好听。鞭马才跑到打铁坊,迟衡眼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急忙勒马停住。

    果然是曲央。

    曲央正在铺子里看兵器。上次离别时还是十一二月,大雪纷纷,如今花开满城,迟衡大喜,喊道:“曲央!”

    曲央闻声,回头,见是迟衡,也惊也喜。

    迟衡飞身下马,仔细打量曲央:数月不见,曲央的脸部轮廓深了,眼眸很黑,更显得冷峻,嘴唇还是薄薄的,脸也还是那么无血色的白,往那里一站,无形中有凛凛寒气,像他手中的弯刀。

    见他目不转睛,曲央不动声色:“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迟衡问缘由。

    “炻州王和元州王双双逃窜,炻州也有部分领地还未归顺。朗将这两日调兵遣将,选拔前锋军的将领,提升成都统军衔,清剿余孽的同时,平复余地,让想去的都报个名。”曲央看向迟衡的身后,见两人在等迟衡,面露探询之意。

    迟衡笑:“知道了,我还有事。你在哪里,回头找你。”

    “将军府。”

    等到达目的地,竟就是将军府——朗将没有住进衙府,也没住在元州王的府邸,而是选择比较朴素轩敞的将军府,安扎下来。

    将军府非常热闹,进进出出都是手执兵器的。原来,想去清剿的人都在将军府汇集,其中当然是想崭露头角的年轻将士居多。此次将选拔四支先锋军,各有两个将领:一个封都统,一个封副都统,二人领一千精兵出征。

    迟衡心里一沉,果如所料,真是叫人,烦心。

    纪策一出现,更热闹了。

    年轻的都尊称一声纪副使,年长的都称纪文书。颜鸾则站在四偏堂门口,早早地在那里候着,面带笑容。晨曦之下,剑眉上扬,眼角微微上翘,迟衡望一眼就觉得眩目。

    三人施礼。

    颜鸾上前拍了拍纪策的肩膀,戏谑道:“叫我好等!回来就好,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累散架了吧?嘴皮子磨得都比以前薄了。”

    纪策撩一眼:“不比你运筹帷幄来得让人羡慕,小心心宽体胖。”

    颜鸾笑得爽朗,转向迟衡和容越:“迟衡,一路辛苦。这位就是紫星台的容贤弟?快快请进!”

    四人转进偏堂的院子里,寻了凉亭里坐下。

    纪策喜好干净,先去换衣裳。容越非常兴奋,覆在迟衡耳畔说道:“这个朗将,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不过真是让人一见就喜欢的一个人。”

    迟衡狠狠踩了他一脚。

    容越嗷呜一声,龇牙咧嘴:“去!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跟醋坛子一样,许你夸,就不许别人夸了?”

    颜鸾疑惑地看过来,迟衡立刻窘迫了:“朗将,容越也要去换衣服。”

    “被”换衣服的容越立刻追随纪策的背影而去了。

    只留下迟衡与颜鸾两人。

    颜鸾为他倒了杯茶:“迟衡,一路征程累了吧,先喝一杯茶,洗洗尘。”

    迟衡接过茶,一饮而尽。

    看他大手大脚的动作,颜鸾忍俊不禁,又为他满上,迟衡依旧一口干了。颜鸾再次满上,带着戏谑的笑:“你这是喝茶呢,还是灌水?要不要这壶给你,对口饮比较畅快淋漓。”

    迟衡抹了抹嘴角的茶水,抿紧嘴唇,也笑了。

    颜鸾靠近,伸手将他的肩膀捏了一捏,很用劲,迟衡差点痛呼出声,眼角飙泪,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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