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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情惑-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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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高明的大夫给瞧,都没治好,最后有个路过的盲眼老道说这小公子的病,唯有去伽蓝寺日日无休抄写经书才能治好,待抄够三千九百八十一部时即可无药自愈。
  老太傅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信将疑地将小公子送了过去,拜入高僧门下,做了带发修行的弟子。老太傅心疼小公子,特地为其在山下修葺了个有花有草的小院,让小公子在寺中抄经读书之余,也能感受些人间烟火。
  时光匆匆,转眼就是三年,江山易主,朝野动荡,二皇子夺权篡位,随后便是狼烟四起,烽火连天。
  昔日熙熙攘攘的寺庙如今山门倾颓,野草横生。僧人们都受不了清苦,离开了寺庙,而那太傅家的小公子却还像初来时一样,每日早起取水,浇菜,煮粥,然后用箪将清粥送上山给禅师。白日里伴着古佛抄写经书,月夜下陪着晦明诵经练剑,岁岁年年皆如是。
  小公子安静不说话,却抚得一手好琴,琴声悠扬清越,如空谷泉鸣。每日清晨上山,风雨无阻,每夜临下山时弹奏一曲,弹完便下山。
  ……
  第六年冬初的时候,山外传来噩耗,老太傅私通叛臣贼子,被株连了九族。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冬至那天下了场大雪,柳疏桐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提着箪食上山。
  晦明从早等到晚,等到第二天清晨时,雪小了一些,山路上仍然没有看到柳公子的身影,晦明担心他或许是生了病,怕无人照看他,便撑了一把竹伞,拿了些草药,冒雪下山去柳疏桐的小院寻他。
  晦明进了小院,只见院中枯草横生,推门进屋,依然没有看到柳疏桐,主屋中几乎算是家徒四壁,空空荡荡,除了一桌一椅,一席薄榻一柜旧书,没有任何别的家什。
  外屋厨房锅中空空,米缸空空,似是好久无人居住的空宅一般。
  屋外寻了一圈,没有,晦明又在屋中等了半日,依旧没有等到人,最后去附近挨家挨户询问,走遍村落,都没有人知道柳疏桐到底去了哪里。
  晦明无奈,只得回到了山上。他想或许是柳公子已经抄够了经书,才不辞而别,便去他从前抄经处一卷卷地数。翻开一页,手抚字迹,清隽飘逸,字如其人。
  一,二,三,四……晦明从头数到尾,整整齐齐,不多不少,共计九千九百九十九卷。这个数字,早已超过他原本要抄写的卷数。
  看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抄够了经书,已经离去了,晦明想。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寺中空荡无比,心中有些怅然。
  随手拿起一卷,胡乱翻着,忽然从中间掉出一张纸来,弯腰拾起,上面是用毛笔草草勾勒的一个轮廓——身披袈裟,手执佛珠,目视远方,神色淡然。
  继续翻看,还有更多人像,侧身的,背影的,低头的,含笑的,盘膝的,睡卧的,合十的,执剑的。每一笔,每一划,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描绘的都是同一个人。
  再抽出数卷,从最初的,到最近的,无一不是如此,前面经文,后面画像。画中的人物,再熟悉不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晦明明白了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为陪伴自己,竟装聋作哑整六年。
  看了半日,又怔了半日,晦明将经卷一一收起,放回原处。
  次日清晨,晦明收拾行囊,离开了寺院,云游四方。
  第七年枫红满江时,江山再度易主。二皇子杀兄弑君,证据确凿,被三皇子联和重臣围剿于宫门之内。三皇子登基,殚精竭虑,重整朝纲。柳太傅案被重审正名,太傅之子柳疏桐辅佐新帝登基有功,兼才倾朝野,赐封太子少傅,从一品。
  那一年上柳府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朱门的门槛都不知被媒人踩断了几根。无论是谁家女儿提亲,柳少傅均一一婉拒,言称要为父守孝,三年不娶。
  次年春,柳少傅故地重游,出资重修了伽蓝寺。寺中桃花依旧,僧人却不知何处。
  转眼又是年终,冬至的那天,柳府外来了位云游僧人,自称柳少傅故友。
  是夜,柳少傅与僧人秉烛长谈。
  “师父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故?”
  “了断。”
  “了断什么?”
  “相思。”
  柳疏桐心跳加速,端起茶碟的手轻微发抖,第一次在人前失了端方,“……如何了断?”
  晦明低垂着眼睫,良久,抬眼直视柳疏桐,“若我不着袈裟,你可愿随我归隐山林。”
  柳疏桐心中暗自一声轻叹,有种喜悦自内心油然升起,缓缓散布全身,“为我离开佛门清净地,再入俗世红尘,禅师日后不怕后悔么?”
  “不入红尘,焉能看破红尘;心中有佛,何处不是修行。”
  次日,晦明离开柳府,柳少傅向皇帝请辞,皇帝不允。
  一年后,柳少傅散尽家财,再度辞官,终于获准。
  冬去春来,敬亭山下的村落里新开了间私塾,私塾里有两个先生,皆文采斐然,不同凡响。据说一个工于琴,一个擅使剑,一个精于政事,一个通晓佛理,是远近村落里教得最好的两个先生。
  两人都生得风流倜傥,却都一直未娶。那时候男风盛行,有人说他们是挚交好友,也有人猜他们是安陵龙阳。
  十一年后,年轻的那个生了场大病,是年秋,沉疴难返,死后被葬在了敬亭山上伽蓝寺后的山谷里。
  次年,年长者关了私塾,落发出家,入伽蓝寺念经诵佛,直至功德圆满,安然入定。
  后记:据传高僧转世后投胎于仙家,取名兰夕,而柳公子转世为凡人,名落尘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只修了字)。那啥,后面几章大概又要隔几天才能写出来一点了,追文的筒子们莫着急哈~~

  ☆、师徒斗剑

  这样闲适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问天谷主终于坐不住了,当先发来请帖,邀南苎于三日后——八月初八赴谷中一聚。随后羲和青鸟传书给南苎,说百羽森林中一只远古猊兽最近闹得凶,害了十几条人命。他降不住,想请南苎帮忙。南苎于是召集了几个大弟子,只当是去历练,只是这件事却与小鱼无关,似乎南苎没打算带上她。这消息是小鱼从这拨大弟子的领队——首席大弟子百里容成处听到的,她已有两天没有和师父直接说过话。
  小鱼看到南苎的时候,他正负手伫立在十方观外一处高崖上不知在看什么。南苎侧身耳提面命:“近日问天谷周围不大太平,你随九长老护送望舒一起回见微吧,我和其余长老待中秋再回去。”
  仲秋。
  鱼儿,最迟不过中秋之夜,等我回去迎娶你。
  言犹在耳。小鱼望着身前不足两尺背对着自己的师父惆怅满怀。一臂之遥,却可望而不可及。
  “我不回见微。” 小鱼说。
  天空中一只猎鹰盘旋着,呼啸而过。南苎皱了下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望了她一眼。“什么?”
  小鱼平静的又说了一遍,“我想跟师父去百羽森林历练,不想回见微山”。
  “百羽森林是妖界属地,凶险莫测,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跟九长老回见微山去。”南苎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正是因为凶险莫测,我才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一人独去。心里有句话,无法说出口:就算死,也要跟你一起。小鱼依旧倔犟地重复着两个字:“我不。”
  她心里想着或许自己表现坚决一点,师父就能像从前宠着她时一样答应了她。
  南苎的脸色却冷了下来。在他印象中,这个徒弟还从没忤逆过他,今天不知撞了什么邪。“可是长本事了。” 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让小鱼听不出是生气还是调侃。
  “连师父的话都可以不听了,是吗?”陌生的语气,威严而冰冷,最后一句声调陡然升高,隐含着怒火。
  他真的生气了。小鱼咬了咬牙,双膝一弯,“徒儿不该顶撞师父,请师父息怒。”
  “拔剑。”南苎口中轻吐出两个字,语音清冷,如一颗沉重的石头落入水中,在小鱼心中激起水花。
  小鱼跪在尘土里,惊惧而疑惑地抬头望向师父,而他正以他惯常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立在自己面前,如神祗俯瞰尘世一般看着自己。他的脸逆着光,仍然可见那双原本淡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幽深如千尺寒潭,透出的情绪,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师父?” 他们之间,真的已经生分到这种地步了么?
  南苎退开一步,左手指尖一簇白光闪过,化出一柄长剑,剑尖向下,指着小鱼。
  曾经亲密到时刻紧挨在一起都嫌不够,恨不得能将彼此融化在一起,如今却陡然变得如此遥远。小鱼看着面前那把冰冷的剑,一颗心沉入了深渊。怔怔看着,终于,缓慢地从腰间抽出流光软剑。手腕一抖,四周霎时流光潋滟,寒气逼人。
  “若能坚持百招,就让你去。”南苎不再多话,手挽一个剑花,当先一剑刺来。
  南苎气定神闲,右手负在身后,旋身转腕,左手剑不慌不忙东点西指,压制着小鱼步步后退,那剑如影随形,南苎手腕随意一转,千道剑影将小鱼团团罩住,小鱼无可奈何,心下不敢怠慢,脚下使出幻影步,手上流光剑沉着应战。她使的是南苎最初教给她的流云剑式,四十一式,招招练过千万遍,如今是第一次面对师父使到极致,好胜之心被激起,全身毛孔都兴奋了起来,心念专注,人剑合一,势不可挡。
  她并不惧怕和师父对决,在无名画卷中,她曾千百次利用自己对南苎和暄夜以及南苎教导自己时使出招式的记忆幻化出师父的影像来和自己对打,曾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南苎的剑法,在她心中,师父的剑当世无敌,若能打败他,才算得上真正出师,因此每次练剑,都站在以师父为敌手的立场上思考,用无名画卷中的剑法以及自己想到的方式与之对敌,久而久之,也可做到不落下风。而这些,南苎却是完全不知道的,他对小鱼的印象还停留在刚刚出山试炼的那个阶段,心下根本没将自己的小徒弟放在眼里。
  见小鱼使出了流云剑,南苎手腕一转,竟也换了流云剑法,招无定式,随意而为,只是越来越快,快得让小鱼承接不住,慌了手脚,节节溃败,只等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破绽,就可结束。
  他没想到,这其实是小鱼使的一个小小心机,她看出师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便故意装作不敌,等到八十余招后,小鱼假装乱了阵脚,左右几次腾挪躲开师父的剑,随后胡乱刺出一剑,肋下却出了个空挡,南苎自然不会放过,剑尖如蛇信一般刺向小鱼露出的破绽,小鱼的人影却在瞬间消失,眼前只有万道寒光并做一束剑芒向南苎肩下空当刺来。
  这一招取自无名画卷中的一本剑册,正是小鱼想到的破解之法,而南苎也果然着了道,他刺出的一剑从速度到角度无一不与小鱼设想的一致,小鱼对这一招练得是得心应手,想都不用想就使了出来。
  南苎剑一递出就觉出不对,暗道一声不妙,左肩下的衣襟已经被剑尖划破,而小鱼明显是将剑势偏了一偏错过了致命位置,只是在心脏上方肩胛骨的位置轻轻挑刺了一下点到即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南苎此刻心中滋味实在复杂。本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却没想到反被徒弟教训。小鱼,他总是低估她的实力。
  南苎收剑,抬眼,发现小鱼身上衣襟没破却染了红,血色迅速殷染了一片,正在左肩,和自己衣襟划破的相同位置。
  “转移咒!怎么回事?”南苎一眼看穿。那一剑刺中的明明是自己,却伤在了小鱼的身上。
  小鱼暗道糟糕。今早知道南苎要带弟子出门历练,就匆忙煮了一盅蟹黄羹,烧了符水加在里头,让无悔帮忙给师父端过去,说是刚入秋的螃蟹,让南苎尝个鲜。如此南苎身受的伤,都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心里想着,此去不能保他平安,至少可以帮他分担一些伤痛,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刻被他发觉,只得胡乱扯个谎。
  “今早加在蟹黄羹里的,鱼儿一时贪玩,想看看师父能不能尝出来里头加了符水……”
  她从前和南苎学制毒解毒时,师徒两人经常玩的一个游戏,便是在茶水里加些不致命的毒,看对方能否识别出来,这个游戏不知从什么时候就中断了,好像是从眼睛瞎掉的那段时间开始,如今想来,似乎已经是很遥远了。
  南苎盯着小鱼半晌,丢下一句“胡闹”,摔袖而去,留小鱼一个人站在山顶吹着冷风,从里到外,浑身冰凉。
  小鱼坐在一块岩石上,抱着肩膀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自嘲地笑了笑。唉,还能怎么办呢,横竖都是自己选的,心尖上就这么一个人,既求不得,又舍不得,那就这么捱着吧,什么时候等他过了这劫,自己的劫数也许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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