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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可轻声道:“不要紧张,我只是跟你说说话。阿周,我记得你来冥族已经十多年了,是不是?”
周铎放平了呼吸,道:“十二年了。”
冥可道:“十二年,你的同批早都死伤殆尽,作为祭品尸骨无存,就你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活得这么如鱼得水,你很了不起啊。”
周铎道:“如鱼得水?你说我?”
冥可道:“不说你说谁?冥季祭司是咱们族中最有实权的祭司之一,你又得到了他的信任,在族中的地位比一般的祭司都不差呢。”
周铎双目睁开,无人能看见的瞳仁中闪过危险的光芒。
他能活到今天,最重要的依靠是谨慎,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要知道这种地方,没事还会祸从天降,何况自己惹是生非?孟帅觉得他还挺暴躁,是因为他这么多年,就遇到孟帅一个还算可以相信的人,情绪发泄的多了些,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冥族人,他全身上下都是武装板甲。
因此冥可一跟他说话,他立刻警醒起来,觉得此人对自己有所图谋,只是顺着她说话,固然不得罪,也绝不说什么嫌疑的话。
现在听到冥可充满诱导性的话,他每根汗毛都炸了起来,下警惕心到了极致。
然而,正因为如此警惕,他反而接过话头,道:“季祭司何等人物,我哪配得上他的信任?”
冥可笑道:“你不用谦虚,听说季祭司连祭祀都带着你。你还能学到祭祀的本领,我们这些人都没机会。”
周铎琢磨她的意思,道:“仲祭司不常出来,不然姑娘早已是副祭司了。”
冥可道:“我可没那个想法。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哪一日仲祭司少了祭品,把我也祭祀了。”
气氛急转直下,周铎都没想到她会如此直言,道:“你……你什么意思?”
冥可道:“啊哟不好,一不留心把实话说出来了。不过,纵然我不说,你也心里有数吧,别看你现在安全,早晚……你也是个祭品。”
这话要是几日前说,能把周铎炸懵,然而这时他却冷静得多,只道:“你想说什么?”
冥可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早就认清楚现状了吧?如果有机会,你一定想要脱离冥族,甚至……回到地面上?”
周铎脸色一变,立刻想到自己和孟帅的计划泄露,强压下恐慌,道:“机会?机会哪有那么容易?”
冥可道:“是啊,机会虽然不多,但总是有的。就怕机会送到你面前,你却抓不住。”
周铎神色变化,心道:不对,不是指的是我们,那么就是他们?孟帅说她身份有问题,看来是不假。然则她找我干什么?道:“哪里有机会?我怎么看不见?”
冥可的手往前伸,揽住了他的脖子,越发凑得近了,道:“冥族有一条通往地面的通道,你听说过么?”
周铎道:“略有所闻。你到底是什么人?”
冥可的手微微一紧,压迫得他略感窒息,但她的手法异常娴熟,这点点窒息并不让人感觉到威胁,反而令人觉得隐隐的……兴奋。
“你确定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她低声道,“知道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周铎微闭上眼,道:“想知道。绝不后悔。”
冥可道:“好。我们是和你一样,想要离开这里的人。我们算是老乡呢。”
周铎呼吸都急促了,道:“你们?你们有多少人?敢说离开这里,你们有什么本事?”
冥可道:“啊哟,直接就来探底么?好吧,我给你个表示。人比你想象得多。我们是早就筹谋等待,等待机会的人。我们的人手遍布冥族,已经安插了许多内应,你看看我就知道,连冥仲身边的心腹都是我们的人,你还不相信我们的实力么?”
她的手再次收紧,道:“现在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你身边那个?”孟帅反应了一下,“你的女人?”
仲祭司喘气道:“就是她,你觉得她怎么样?”
孟帅道:“是个……很迷人的尤物。”
仲祭司道:“是尤物,也是毒蛇。就是觊觎将死的猛虎中的一员。”
孟帅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冥可的身份,而是震惊冥仲居然说了出来——说好的温柔交易呢?那床上的话全是哄人的话么?
他定了定神,问道:“为什么那女人会是毒蛇?她不是族人么?”
仲祭司冷冷道:“早已不是族人了,她是个奸细,混到我身边就是想要为他们的阴谋铺路。”
孟帅真情实感的问道:“你既然发现他是奸细,为什么不杀了她?纵你杀不了她,还可以出首,族人自然替你杀了她。”他是真不明白,紧接着暗道:莫非是舍不得她的身体?先吃干抹净了再一脚踹死,老家伙够毒的。
仲祭司淡淡道:“杀了她不难,但我留着她还有用。”
孟帅道:“什么用?”暖床用?
仲祭司道:“你觉得,咱们冥族现在第一大祸害是什么?”
孟帅道:“外敌?”
仲祭司冷笑一声,道:“你莫非在玩笑?”
孟帅沉默下来,他觉得再说下去恐怕要穿帮。冥仲冷冷道:“你不说,我替你说。冥族第一大祸害,就是冥伯。”
孟帅一抖,差点失声问道:“为什么?”但好歹咬住了,没吭声。
冥仲道:“难道不是么?以一族养一身,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这都罢了,最可恶的是嫉贤妒能。当年怎么对待你,怎么对待我,我就不说了。这几年咱们族中有多少好苗子,就是被他生生扼杀。他当政的这一百年来,冥族衰减了三分之二。再让他作下去,还用什么外敌,自己内杀就死了。”
孟帅没想到是这个演变,试探道:“当年你的旧伤……”
冥仲低吼道:“没错,就是他害的。他嫉妒我在祭祀上比他有才华,害怕我超越他,就下那样的黑手。还有你这几年连番被排挤,明明是族中祭司中最有天赋的,却屈居叔祭司那个废物之下。一些正论被打成异论,遭人孤立,都是他一手推动。”
孟帅大概找准了脉络了,心思也活络起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能把他怎样?”
冥仲道:“所以我才要推动这件事。我不能拿他怎么样,就驱狼吞虎。让人来收拾他。”
孟帅道:“你还真看好那些人。你确定能引来猛虎,至少是群狼?冥伯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冥仲道:“我知道,但我也没全指望他们。我对他们的期望并不高,只要他们给我杀掉冥伯的走狗冥叔,再把冥伯引出来就行了。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死了。至于冥伯……我会有办法的。”
孟帅道:“什么办法?”
冥仲道:“告诉你也无妨。诅咒,我会用诅咒杀他。”
孟帅一惊,这他还真知道,恶补的知识里面有这一条,诅咒是冥族除祭祀之外的另一大秘术,且更加神秘,冥蒙那种层次只闻其名而已。
他试探着问道:“可是诅咒的代价……”
冥仲道:“代价就是我的生命。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孟帅也猜到一点儿,诅咒的代价很高的,冥仲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寿命,就算死一次,都未必够得上诅咒死冥伯。
除非……死一万次。
就是一般所说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看来冥仲真把冥伯恨到骨子里了。
孟帅倒是不在乎冥仲死不死,他只在乎冥仲会不会把天捅漏了收不了场。一旦冥仲按计划把冥伯引出来,他那个诅咒又不管用,这个锅不知道往哪里砸。
唯一的好处,就是孟帅现在知道了冥仲的计划,他便可以选择,是静观其变,还是扼杀这个心机深沉的搅棍?
倘若他不想要这个变故,现在一头放倒冥仲,可以阻止这个危险的变化,但同样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譬如乾承他们的计划要很大程度上仰赖冥仲。倘若冥仲半途死掉,计划必然胎死腹中。
本来一个计划夭折不算什么,但两天之后就要祭祀,若不能动手,任盼盼他们可能有危险。孟帅同样不能冒险。
这时,冥仲道:“我死之后,冥族就靠你了。”
孟帅道:“靠我?你还真有信心。你刚刚自己也说了,冥族已经病入膏肓,谁也救不了。就算你咒杀了他,最多出一口恶气,到底也不是回天之术。”
冥仲道:“我知道。我没要你做首领,我要把冥伯引出来的另一层意思你知道么?”
孟帅道:“愿闻其详。”
冥伯道:“他占据那个地方太久了。等他出来之后,我要你把族人安安全全的护送到理想国去。”
第十卷展翅的天游VIP卷八五一千尺壮丽画;一梦理想国
“这就是理想国。”
祖地的中心,是一处巨大的祭坛。
孟帅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祭坛。其他能与之相比的建筑也少见。祭坛修建得富丽堂皇,通向上方的阶梯都是黄金做的,上方缀着数颗宝珠,氤氲生光。
孟帅在祭坛前惊叹,暗道:这么奢侈的祭坛,却给全族都瞎的冥族用,这不是做戏给瞎子看么?
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黑暗的地底么?不是所有光源都会被吸收么?怎么这里又能看见了?
还有之前的灯光也是……
孟帅心中惊喜:莫非此地能看见光亮,脱离了绝对的黑暗?
这真是个好地方。孟帅再次打量起来。
祭坛的形式非常独特,唯一觉得眼熟的,就是前面立着的一个碑。这个碑孟帅没见过,但是摸到过。底下一直乌龟,驮着巨大的石碑。和之前堆在外面的卜辞甲片一模一样,只是型号放大了几十倍。石碑越有三丈高,旁边立着数根铜柱。每根铜柱上放着一个……骷髅。
黯淡的珠光下,一个个骷髅在铜柱上并排放置,黑洞洞的眼窝对着孟帅,仿佛黑洞。孟帅咽了口口水,扭过头,不会承认自己身经百战,竟会被普普通通的骷髅吓到。
这些都是当初的祭品吧?
骷髅头上全是积灰,祭坛上装饰的黄金与黄铜也被蛛网覆盖,看来是荒废已久了。这些华丽的装饰没了人气,与顽石何异?
孟帅正在打量,就听冥仲道:“我刚刚问你,还记不记得理想国。“
孟帅道:“我自然……”说话时回头,突然把半截话咬住,差点咬住舌头。
因为在黯淡的灯光下,他第一次看见了冥仲的脸。
传说中,有一种鬼怪没有脸,夜里会出来吓人。孟帅听到过传说,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没脸,就能吓人。
直到看到冥仲,他才知道,无脸鬼一定是一种极其恐怖的鬼怪。
面前的冥族人,只是没有眼睛,好像在头上蒙了一块白板,在灯火映照下,已经令他毛骨悚然。饶是孟帅胆子不小,还是忍不住退后一步,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也忘了。
冥仲道:“以前我们讨论过,你说理想国应该是虚幻。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地面,现在你还这么认为?”
孟帅额了一声,亏了他在跟冥仲走来此地的时候,跟黑土世界确认了一下,略知道了理想国是什么东西,道:“你觉得是真的?理想国没有崩溃,还留在这里?我们进了理想国之后,就会拥有一双眼睛?”
冥仲道:“我也不信。失去光明是神的诅咒,我们无力改变。但我相信,凰神留下了神土,神土便是乐园,那里衣食无忧,百草丰茂。只要到达那里,那里丰富的资源能救活我们剩余的族人。他们能快乐的生活,就想到达了彼岸天堂。”
孟帅不以为然道:“我看连上古的理想国都是故事。根本没有这么个地方。”他说出口,突然有点后悔了,因为刚刚那句话,是他自己的观点,而不是冥季的。亏了从前面的对话中能看出来,冥季和他持有相同的观点,不然这一下就要露馅。
冥仲道:“我以前也是半信半疑,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世上真的有那片乐土。冥伯就是凭借乐土里的资源,才能爬得这么快,以至于到了近乎神的地步。他并不是神,却拥有神国,有神的供奉。凭他也配么?那片乐土是冥族人的,他不配独享。”
孟帅依旧不以为然,但想自己又不是真的冥季,不负责引导冥族人,何必和他争论?因此闭口不言。
冥仲往前走了几步,道:“如果你还是不信,再来重温一下理想国的描述吧。”说着走上祭坛,伸手在栏杆上抚摸。
孟帅这才看见,栏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浮雕。对于冥族人来说,浮雕只能一点点用手来摸索,但对于他,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
正因为看清楚,孟帅才不由得暗自吸气—这浮雕手笔不小,整片栏杆都是一幅画,结成环状,如长长的画轴。
浮雕虽然精美,图画本身却抽象,人物风景有上古遗风。但正因为简明,大体内容还是看得懂的。
那是一幅近似于地图的风景图,画的是一只凤凰在前,一群人在后,浩浩荡荡的走过一段路途。路线的起点,是一座城池,城池里不断涌出队伍,如果孟帅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指的他身后的冥族居城。
路途在半途分为两条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