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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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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骂道:“你脑子有病。”

满身血污的女子竟是敛衽施了一个万福,妩媚横生,笑容说道:“求公子救我。”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你真是病入膏肓,失心疯,没救了。”

女子孤零零站在坟茔上,只是笑脸凄美。

第106章疼

埋过了那个初出茅庐就躺坟的种家王孙,徐凤年把玩着从尸体上扒下的那串金铃铛,风起敲叮咚。带着莫名其妙就成了丫鬟的陆沉,往西河州腹地走去,才走了没多久,就又遇上了一队马贼,三十几号人,比较前边悍匪的兵强马壮,这些马贼家当就要寒碜许多,没几样制式兵器,更别提鱼鳞甲这类军伍校尉的专属甲胄,唯一的亮点是为首一名马贼持有一杆马槊,可惜精致到了花哨的地步,槊首精钢,槊纂红铜,槊身涂抹朱漆,关键是还系有一丛紫貂绣团子。春秋之战以后,造价昂贵和不易使唤的马槊就跟铁戟一样不易见到,可谓养在深闺人不识,惯用马槊者,往往是武艺超群的世家子弟,用以标榜身份,只是真到了战场上,两军对阵厮杀,寻常士卒为了捞取更大战功,见着这类人物,就要一哄而上,持槊子弟常常陷入包围圈,成为围殴搏杀的靶子,比那些身穿鲜亮铠甲的将军还要吸引兴趣,因为喜好马槊的大族子孙,多半是初尝战事的雏儿,搏杀起来,比起深谙自保的老油子校尉们远远易于割取头颅。

徐凤年二话不说就迎面前奔,将其擒拿,稍微敲打,就诈出真相,果然这批马贼是种桂聘请来演苦肉戏的货色,想要以此来博取陆沉的倾心,真是辛苦到头为谁忙。接下来陆沉就看到这些马贼给宰杀干净,她眼中有一种古怪的神采。徐凤年挑了两匹坐骑,快马加鞭,走出三十里路都不见一处人烟,稍作停顿,拿囊中清水刷洗马鼻,裹了头巾的陆沉揭开一角,露出略显干涩的樱桃小嘴,好奇问道:“你真叫徐朗?你该有小宗师境界了吧?”

徐凤年没有应声。她又问道:“你是要拿我的身份做文章吗?先前已经和你说过,我与种桂只是离开大队伍,绕道而行,如今只剩我一人去西河州持节令府邸,一旦被发现行踪,你该怎么解释?”

见这名负笈挂剑的年轻男人仍是练习闭口禅,陆沉也不气馁,刨根问底,“骑马出行,三十里一停,你难道是北凉人?”

徐凤年正在给她的马匹刷洗,也不抬头,离去放好水囊,翻身上马,继续前行。性子执拗起来的陆沉艰辛跟上,并驾齐驱,侧头凝视这个满身云遮雾绕的年轻人,痴情女看情郎一般,徐凤年终于开口,“改了主意,将你送到安全地方,我就离开。”

陆沉眼神迷离。

徐凤年讥讽道:“前一刻还要死要活,恨不得跟种桂同葬一穴,怎么转眼间就连收尸都不乐意了,是你如此,还是你们大姓女子都如此?你这样的,就算收了做通房丫鬟,说不定哪天晚上就给你勒死,睡不安稳。”

陆沉认真思索片刻,似乎在自省,缓缓回答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我曾经对自己说过,以后嫁了谁,这个男人花心也无妨,睡了别家女子,但一定要跟我招呼一声,而且不领进家门恶心我,我都会不介意,我会继续持家有道。但我若是最后一个知晓他和女子苟合,成了笑话,肯定恨不得拿剪刀剪了他子孙根,再去画烂那婆娘的整张脸,让她一辈子勾引不了男人!”

徐凤年笑道:“你长得不像这种女人。在吴家遗址初次见你,误以为你挺好相处的,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娘家诉苦的小女子。”

陆沉咬着嘴唇说道:“可我就是这种女人。”

徐凤年似笑非笑,“我是不是应该直接一巴掌拍烂你的头颅?”

她媚眼如丝,“公子可不许如此绝情。”

徐凤年一笑置之,跟她说话,见她做事,很有意思,跟文章喜不平一个道理,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她察觉到这位徐公子谈兴不错,就顺杆子往上爬,柔声道:“我猜公子一定出自武林世家,而不是种桂这类将门子孙。因为公子杀人,会愧疚。”

徐凤年捧腹大笑,“你知道个卵!”

她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问道:“难道我猜错了?”

徐凤年笑骂道:“少跟我装模作样,我见过的漂亮娘子,多到数不过来。你的姿色不到七十文,不值一提。”

陆沉也不计较这份贬低,自言自语道:“我本来就不是好看的女子。”

徐凤年换了个话题,“你说这次种陆两家联手前往西河州府,你们陆家由你父亲陆归领头,图谋什么?”

陆沉摇头道:“我不向来关心这些,也接触不到内幕。”

徐凤年瞥了一眼她的秋水长眸,放弃了打探。

陆沉笑道:“不敢相信,那个被称作通身才胆的种桂说死就死了,而且死法一点都不壮烈。”

徐凤年随手丢了那串金铃铛,他本意是借陆沉的身份去西河州腹地乱杀一通,杀几个赚几个,只不过得知这趟出行种家几位高手都一个不漏,尤其是那个高居魔头排行第七的种凉,甚至连北莽十二位大将军的种神通也乔装打扮,隐匿其中,一番权衡过后,不想惹祸上身,耽误了跟白衣洛阳的约定,恐怕即使逃过了种家的追杀,也出不了北莽。陆沉看到这个动作,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直白道:“本想着找机会一下刺死你的。现在匕首是交给你,还是丢掉?”

徐凤年头也不转,说道:“留着吧。你要是下一个三十里路前还不掏出来,你也会跟种桂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陆沉开心笑道:“我赌对了。”

徐凤年莫名其妙感慨道:“这个江湖,高手常有,高人不常在。”

陆沉问道:“那公子你是高手还是高人?”

徐凤年摇头道:“做不来高人。”

两人夜宿荒漠,在一处背风山坡坡底歇脚,昼夜温差极大,徐凤年拾了许多枯枝丢入火堆,除了悄悄养剑和维持篝火,一夜都在假眠,破晓时分,见她还在打瞌睡,就独自走到坡顶,仰望着天色。突然间,徐凤年掠回坡脚,眼神复杂盯着那个颤颤巍巍手提匕首的女子,她竟是心狠到拿匕首在自己脸上划出了四道血槽,皮开肉绽,这得是如何坚韧心性的女子,才做得出这种行径?其实以两人心智,心知肚明,每走一步,临近西河州城,她极有可能是离黄泉路近了一步,种陆两家不乏城府修炼成精的枭雄角色,身负绝学的种桂身死人亡,而她一个弱女子却反常活下,想要蒙混过关,继续有一份富贵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连徐凤年都想不到她如何能够编出天衣无缝的理由,他嘴上说是要把她送至安全地点,事实上,昔日可以为她遮天蔽日的树荫下,对姓陆的女子来说,那将会是世间最不安全的险境。

这一对命运无缘无故交织在一起的男女,似乎谁都不是好东西。

破相以后,说是仇家杀死种桂,再放她生还,当成对种陆两家的羞辱。她才硬生生从一局死局棋盘上做眼,生出了一气。

只是这样的手法,对女人而言,是不是代价太大了?是不是太过决绝了?男女皆惜命。男子惜命,女子惜容,更是常理。

徐凤年当下涌起戾气,几乎有一举杀死她的冲动。只是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抑下杀机。

女子望向眼前那个只知姓不知名的年轻男人,眼神痴呆,不是泪流两颊,而是血流满面。

这个曾经自己说自己不好看的女子,视线终于不再涣散,泛起一些泪水。

她噙着泪水,笑着说:“疼。”

第107章挥手

渐近繁华,驿道渐宽,徐凤年和破相女子在一座没有城墙遮挡的小镇歇息,离州城还有三天路程。

她穿着徐凤年的文士衣衫,略显宽松,脸上四条疤痕开始结茧,不幸中的万幸,为了不露出蛛丝马迹,让她的伤势好跟种桂身死时同步,得以涂抹药膏,小小加速痊愈进度,只是大漠风沙粗粝,拂面以后,哪怕裹有头巾,护着那张秀气不再的脸孔,前几天她也经常血肉模糊,受到的锥心疼痛,想必不比匕首划面来得轻松,她没有如何哭泣,徐凤年也从未出言安慰,两两沉默,倒是陆沉偶尔会主动询问一些江湖事,徐凤年也有一说一,都是正儿八经的温吞言辞,兴许是怕逗笑了她,又要遭罪。

徐凤年和她才入城,天色骤变,乌云蔽日,明明是正午时分,阴沉漆黑如夜,一场沙暴将至,徐凤年只得和陆沉入了一家简陋客栈,客栈老板趁火打劫,往死里抬价,徐凤年本意是被宰几两银子无所谓,有个落脚地就行,殊不料陆沉又钻了牛角尖,扯住他袖口,如何都不肯被当做冤大头坑钱,看来她说持家有道,是真心话。徐凤年无可奈何,在店老板白眼下转身,想着去换一家良心稍多的店铺,还没跨过门槛,就看到狭小街道上商贾旅人蜂拥而来,看架势,不住这家,就有可能要露宿街头,躲在巷弄避风沙,徐凤年朝她笑了笑,她也不再坚持,客栈老板小心眼,又刻意刁难,价钱往上翻了一番,陆沉气恼得肩膀颤抖,徐凤年搭在她肩头上,摇了摇头,老老实实付过定金,领了木牌钥匙去后院住处。

头巾遮掩容颜的陆沉有些闷闷,徐凤年打开柴门,一屋子霉味扑鼻,关上门后,摘下书箱和春秋剑,桌上有陶罐,摇了摇,滴水不剩,陆沉安静坐在凳子上,解下头巾,轻轻撇过头,不与徐凤年对视,只是问道:“以公子出神入化的身手,为何要和这些市井小民低声下气,都不需剑出鞘,就能吓破他们的胆子。”

徐凤年关严实那两扇漏风窗户,坐在桌前,微笑道:“你是不是以为高手都得是一双眼光射寒芒那种?要不就是生得虎背熊腰,恨不得在背后挂两片虎豹尸体?要么在身上悬满刀枪棍棒矛,出门闯荡才显得气派?”

陆沉嘴角有些勾起,听出言语中的调侃,她的心情好转了几分。

徐凤年弯腰从书箱里翻出几本秘籍,放在她眼前,盘膝而坐在凳上,意态闲适,轻声说道:“我这些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翻一翻,还照着里头的把式练了练,才发现很好玩。”

她柔声道:“耍耍看?”

徐凤年摆手道:“那不行,天崩地裂了咋办。”

不等她说话,徐凤年柔声道:“别笑。”

她果真板住脸。

徐凤年拿起茶水陶罐,说道:“我去弄些水和吃食来,等着。”

陆沉点了点头,拿起一本伪劣秘籍信手翻阅,徐凤年没多久返身拎着装满凉水的茶罐子,陆沉抬头问道:“又花钱了?”

徐凤年笑道:“没法子,小鬼难缠,一壶水半两银子,等会儿咱们当琼浆玉液来喝就是。对了,饭食还得等会儿。”

陆沉低头看书,说道:“等得起。”

没有敲门,一个客栈伙计就大大咧咧推门而入,陆沉连忙抓起头巾,转过头去慌乱裹缠,伙计一手端着大木盘,盛放有几样马虎粗糙的伙食,他无意间瞅见陆沉的脸庞,吓了一跳,差点被砸翻盘子,火急火燎放下食物,跑出去才跨过门槛,就大声嚷嚷:“快来看快来看,屋里有个丑八怪,老子白天见鬼了。”

陆沉扯住徐凤年袖口,但徐凤年轻轻一抖,大步出门,把那个口无遮拦的倒霉虫一脚踢得陷入院墙,生死不知。回屋后,陆沉黯然道:“我本来就很丑。”

徐凤年平静道:“对,是不好看。脸上画花了,好看才怪。但谁敢说出口,入了我耳朵,我就让他……”

她接口道:“去死?”

徐凤年一本正经道:“哪能呢,我又不是魔头,向来喜欢以貌服人,实在不行才会以德服人。”

陆沉盯着这个说不清是好人还是坏人的书生,抿紧嘴唇,似笑非笑,摇头道:“一点都不好笑。”

徐凤年一笑置之,分发了碗碟餐食,然后埋头狼吞虎咽。陆沉一手掩面,细嚼慢咽,一幅食不言的淑媛风范,跟徐凤年同时放下筷子,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刚才以为你会说些漂亮的言辞来安慰我。”

徐凤年见她还有剩余饭菜,也不客气,一并搬到眼前,边吃边说道:“你不是说过最恨别人骗你吗,不管你信不信,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秀秀气气的女子,不好看,但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陆沉问道:“当真?”

徐凤年低头吃饭,点了点头。

风暴弥漫了小半个下午,逐渐趋于平静,徐凤年推开窗户望去,天色已经不至于耽误行程,和陆沉走出院子,触了霉头的客栈伙计已经被抬走,也不见客栈方面有任何寻衅报复,徐凤年在街上帮她购置了一顶帷帽,策马缓行。兴许是明知终点将至,陆沉言语活泼了几分,也开始乐意主动询问徐凤年一些江湖轶事,从吴家九剑破万骑铺散开了说去,也不存在试探的企图,一对男女都有意无意淡了心机城府,陆沉本身也是内里性子跳脱的女子,否则也不至于会单独跟种桂出行游览。

有聚就有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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