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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阔气,竟然还跟她计较一文钱两文钱!
徐凤年大概是猜出姜泥心思,笑眯眯道:“心疼了?始终归我的东西,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但若需要离手,我可就精打细算了。”
一文钱。
徐凤年望向窗外,笑了起来。
这里头的乐趣玄机大概只有老黄和小姑娘明白了。
姜泥开始诵读经文,嗓音和隔句都难免有些生涩。
徐凤年对此不以为意,他自认没什么天赋,唯独这记性,还没输给任何人过。为什么要花钱让姜泥读这《太玄》,以及以后的各种武学秘笈?
姜泥根本不会明白。
她也不想去明白。她只是希望能够读到一些上乘武学,偷偷记忆,暗中摸索,等到自学成才的一天,好将神符插入那世子殿下的胸膛。
徐凤年终于回神,换了个随意姿势,听着姜泥的嗓音,看着这个站于角落捧竹简用心读书的小女子。
眼神不再如古井死水,有了些生气。
她用心读书所为何,一肚子坏水的徐凤年会不知道?
那要她用心读书所为何,恐怕只有大柱国徐骁知道了。
那一日走出灵堂,徐骁打趣了一句:“姜泥以后侥幸杀了你,十有八九是会自尽的。没了你这个仇家,她活着似乎就没意思了。可要是知道自己怎么都杀不了你,她强撑活着也跟死了一个德行。”
徐凤年轻声道:“幡这个字你读错了。”
姜泥停顿了一下,重新读过那句。
徐凤年笑道:“这一句不算钱。”
姜泥并未抗争,只是加重了语气读书。
徐凤年收敛心神,闭上眼睛,跟着语句呼吸,绵长而规律。
见她停顿,徐凤年睁开眼睛,略作思索,忍住笑声,提醒道:“恚怒。”
不认得“恚”字的姜泥微微脸红。
徐凤年板着脸道:“扣十文钱。”
姜泥冷哼一声,估计是理亏,并未辩驳。
不曾想接下来一连六七字不认识,一眨眼功夫就扣掉了六七十颗铜板,口干舌燥的姜泥先是红了眼睛,最后听到徐凤年那句不带感情的“扣十文”,她突然就哇一下就哭起来。
第045章那山山楂,这湖莲花(上)
道教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说法,以前朝九斗米教老神仙马乘帧《云集宫府图》最深入人心,龙虎山当时仅被列为道教第二十六福地,更是无一洞天,比起武当山似乎要逊色太多,可自从一跃成为道教祖庭,龙虎山赵姓天师坐镇天师府演教布化,至今世袭道统已四十代,每位天师均可得到朝廷诰命册封,除了加天师封号,还要官至一二品,奉召人觐,与皇帝传授养生祛病术。
这一代赵丹霞大天师,与上阴学宫大祭酒一并成为国师,上一代天师还只是掌管江南诸地道教事,这一代便掌天下道教教务,秩视正一品,权力重似王侯,得了羽衣卿相的美誉。
逍遥观在龙虎山上是一座小观,人丁稀薄,更谈不上香火,大概是天师府看不下去,不想这座山上年月最悠久的道观缺米断炊,只能每月救济些银两,逍遥观本不属于龙虎山道庭,前两代才转交到天师府名下,至此,龙虎山再无佛门寺庙,甚至连逍遥观这样的年老小观都支撑不下,有别于正一教的道士都陆续搬出龙虎山,这一点跟有容乃大的武当山相差鲜明。
这会儿,逍遥观住着个姓赵的老道士,赵希抟。若是外人初次听见会不以为然,当作是一个不得志才入龙虎的老家伙,龙虎山天师府住着三位赵姓天师,但别以为在山上姓赵就一定了不起,只有天师府上的龙虎山道士,才是这座“道都”的领袖,这一辈龙虎掌教是丹字辈,依次往下是静、凝、灵、景和观。
观里,老道士赵希抟看着满院子经过风吹日晒雪压雨打的山楂,早已干瘪,哪里还能下嘴。
枯黄少年蹲在院中,神色有些为难。
老道士陪在一旁,今天是个爽朗暖和的好日子,最适合好汉大提当年勇,悠悠自得道:“龙象啊,为师年轻的时候喜好娱情山水,年幼便通晓了八卦大意,无书不看,飘然出世,当年山上老祖宗对我那是喜欢得一塌糊涂,可为师哪里在乎这羽衣卿相的虚名,逛荡了三十来年才回山,嘿,在山下倒也是做了点传经授篆治病御灾的事情,只差一点就被老皇帝请进皇宫讲述黄老术,别看天师府有不少人都去过京城进过大内,可那是因为他们也姓赵,与为师不同,为师不靠这姓氏吃饭,名声一样可达天听。”
“龙象,别看山楂了,与为师说几句话,唠嗑唠嗑,师徒两人每天说不上几句话,不像话嘛,外人还以为为师不心疼你呢。”
“徒儿,要不为师教你老祖宗当年只传我一人的‘大梦春秋’,这可是我那傲气侄儿都不曾悟透的道门仙术,为师能保住这逍遥观,就靠这梦春秋了。这心法,比起武当那大黄庭只好不差,为师如今能一睡三年,还是老祖宗厉害,据说一卧甲子都不难,为师心想当年老祖宗羽化是不是……”
老道士见少年面无表情,便觉得这自说自话有些无趣了,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只见他只是左脚弯曲着地,右脚搁置在左腿上,一手托腮帮,侧头酣睡过去。老道士屁股下并无椅凳,可身形晃来晃去,偏偏不倒。
只见这位龙虎山希字辈老道士侧托腮帮的那只手如握剑诀,左手则十指如钩,掐了那重阳子午诀,传来老人呢喃声:“睡春秋,睡春秋,石根高卧忘其年。不卧毡,不盖被,天地做床披明月。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我当恁时正酣睡……”
院外,站着一个身穿一袭正黄色尊贵道袍的年轻道士,闭眼站定,默念道:“以眼对鼻,鼻对生门,心目内观。绵绵呼吸,默默行持,虚极静笃。真气浮丹池,神水环五内。呼甲丁,召百灵,吾神出乎九宫,恣游青碧。梦中观沧海,烟里提阴阳,不知春秋以外已过五百年……”
徐龙象见身边老道士要死不活在那里打瞌睡,偏偏不肯走,便起身离开院子,逍遥观不在山高处,只在山脚,与高高在上的天师府确是天壤之别,不过这里出门便可看到如一根碧玉带缠绕山峦的青龙溪,徐龙象走到溪畔,望着两张系在岸边的竹筏怔怔出神,少年怕水,自然不敢登上竹筏顺流而下。
黄色道袍年轻人傲然站在溪畔,嗤笑道:“姓徐的傻子,亏得希天师教你睡春秋,你听得懂?听不懂就趁早滚回北凉,龙虎山不是你这种蠢人可以呆的地方。”
徐龙象置若罔闻,只是盯着溪水发呆。
面容神异的年轻道士虽然出声嘲讽,却离得那黄蛮儿有些距离,上次来逍遥观探望老祖宗,不小心踩到了山楂,便被这傻子差点从山脚追到山顶,狼狈至极,这让许多山上道姑姐姐姑姑们都笑话了好久,奇耻大辱。
不过他看出来了,那傻子怕水。
看到徐龙象终于转头,年轻道士飘向竹筏,脚尖轻轻一点,竹筏便缓缓滑向小溪对岸,似乎这年纪不大的道士玩了一手花样,竹筏在溪水中间位置静止不动。
一条竹筏站着五六位来龙虎山探僻寻仙的文人雅士,见到这玄妙一幕,俱是哗然惊叹。
道士大笑道:“黄蛮儿,有本事你来啊,听说你有两个姐姐,一个行事放荡,一个沽名钓誉。”
徐龙象无动于衷。
道士继续嘲讽道:“你还有个哥哥?据说王妃就是因为这个不成材的世子殿下而死的?”
徐龙象猛然抬头。
道士嘻笑道:“来啊,我等你。”
蹲着的徐龙象并未完全站起身,如豹子一般弯腰前冲出去,瞬间便掠至溪畔,却不是跃入溪中,而是一脚踩踏在竹筏前端,顿时将宽大结实竹筏给撬出水面,直直立起!
只见他单手如刀,将维系竹筏的粗壮绳索给劈断,双手一撑,便将竹筏给撕烂。
迅速捡起竹筏一截截残骸,被徐龙象丢了出去。
仅是声音便刺破耳膜,如虎啸一般。
那么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箭雨落下。
黄衣道士脸色慌张,不管他如何猿猴腾挪,都逃不过那一柄柄竹箭,他竭尽全力也只是将一些竹子给打偏,这些箭矢一入溪水便爆炸开来。
只见道士四周溪水如喷泉溅射。
当最后一杆竹子刺面而来,年轻道士几乎已经认命。
同样是黄衣道袍的中年道士横空出世,飘至竹筏,左手负于腰后,右手粘住那根竹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只是竹筏却急速倒退,等止住动静,中年道士已经将竹子回射向膂力天下第一的徐龙象。
第046章那山山楂,这湖莲花(中)
徐龙象若说憨傻时是那不伤人畜的痴儿,爱做些看蚂蚁搬家的事情,他心情好,便是下人偷偷壮着胆喊一声小白痴,这位北凉王次子也总是没心没肺报以一笑,可若他心情不好了,便是生人勿进仙佛不鸟的气派,此时便是,瞧见那截竹子激射而返,面目狰狞的徐龙象并不躲闪,只是探出一爪,试图捏碎那竹子,大概是小觑了竹箭的速度,徐龙象并未能够握住,竹子穿过五指空隙直刺他面目,徐龙象倒是不惊不惧,仍由锋锐利剑一般的竹子击在额头,反而是那黄衣道袍的中年道人心中一震,他本以为这一身龙象气力的傻子会躲避,原本孩子间的制气打闹,不管是他的身份地位,还是养气定力,都不会过问,只是大柱国次子最后那一手竹箭委实狠辣,若不出手,凝运便要落得一个终身瘫痪的下场,所以落定竹筏后的还手便不由自主加重了两三分力道,与徐龙象动手本就不妥,若伤了这孩子,那就更是棘手,且不说徐龙象背后是当年差点便要擅自“按下龙虎头”的北凉王,便是那逍遥道观里隐忍不动的希抟爷爷,也不是自己可以忤逆的,自己一身天师府黄裳道袍又如何?父亲赵丹霞,已是羽衣卿相,天下道统执牛耳者,还不照样得喊希抟爷爷一声小叔?
不曾想,中年道人发现自己竟是多虑了!
那枯黄干瘦的少年硬生生扛下了竹子,随着砰一声巨响,在他额前寸寸炸裂,等到粉末散去,徐龙象双眸猩红,双鬓略长于常人的两抹黄毛漂浮起来,他上龙虎山第一天起就是披发示人,此时更是飘荡不止,只见他整个人衣衫一瞬间圆滚一瞬间干瘪,一吸气便鼓胀开来,一呼气便清减下去,离他近的溪畔与徐龙象气机暗合,隐约形成一股涨潮退潮的荒诞景象。他的呼吸法门,本是龙虎山最入门的吐纳术,哪知道这黄蛮儿足足学了大半年才学进去,可一旦入门便如此声势吓人?
“父亲,这傻子的模样也太渗人了,莫非真是传言所说是那化外的巨邪魔尊?”年轻道士有了靠山,胆识恢复了大半,只是见到徐龙象身上的峥嵘异象,加上接连两次吃了苦头,难免有些胆寒。
“希抟爷爷下山前说过,这位不开窍穴的大柱国次子才是真武大帝转世,并非那天生比凡人多一窍的洪洗象,两人谁是仙谁是魔,龙虎山和武当山的未来五百年气运,大抵需要赌一场。”中年道士小心盯着杀气勃发的徐龙象,只是有些好奇,内心谈不上震撼,身为天师府上的第一等“黄紫”贵人,赵静沉见识过太多常人无法领略的风景。
至于赵希抟老祖宗的那番言辞,他其实相当不以为然,将一家运气系于一人身,还可以接受,如果将一国一山气机都孤注一掷,未免过于儿戏了,对于生性顽劣却灵气不俗的儿子赵凝运,名义上静字辈第一人的赵静沉还是有八九分满意的,所以一些秘闻都愿意敞开了说,“五百年福祸,这话太大了,不能当真,能有五十年就相当不错,再者,那武当山洪洗象和你我眼前的徐龙象就真一定二者其一是那降世的荡魔天尊?根据典籍记载,掐指算算,玄武大帝已经足足一千六百年不曾降世,怎的在龙虎山最是力压武当的时候,凑巧就出现了?”
逐渐缓过神的赵凝运嬉笑道:“万一是真的,父亲,那我们就惨了。”
赵静沉低声笑道:“怎么就惨了,我龙虎山天师府一千多年出了仙人六十四位,还敌不过一个玄武大帝啦?”
提及这个,便是玩世不恭的赵凝运也生出一股豪气,这六十四位仙人,可不是那些乡野野史记载的志怪传奇,大真人羽化登仙时,天师府会详细记载一切细节,天机如何,地理如何,人和如何,是乘龙是骑鸾还是化虹,都要记录在案,力求一字不差半句不漏,容不得半点虚假水分。若说家谱家世如何显赫,便是人间的帝王,也比不得龙虎山赵家源远流长。也不见赵静沉如何动作,竹筏顺流而下,似乎不打算跟徐龙象继续对峙,看到岸边那黄发小儿跟随竹筏撒脚狂奔,不停脚尖踢起石子,拨向竹筏这边,赵静沉伸出一只手,晶莹如白玉,柔柔朝下一压,颗颗石子便朝溪水中坠去。
三十几颗石子皆是如此,可越到后来,赵静沉便愈发感到吃力,石子速度加快不说,更重更沉,天下哪有只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