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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5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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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宋官依旧低头,那勾弦的弯曲手指猛然伸直,绷紧的那抹弦弧顿时弹回,女琴师右手缩回抖袖,往下一拍所有弦面,整座铺满鹅卵石的芦笙场以她为圆心,地面开始向外迅速龟裂开来,出蜀甲士中以呼延猱猱为先锋,唯一一个不退反进,这名手中已无刀的矮小武将低头弯腰,直接抽出了典雄畜的那柄佩刀,满脸狞笑,一步跨出三丈远,落脚后脚尖一点,横移出去,落脚点的鹅卵石随之彻底炸裂,然后呼延猱猱歪了歪头颅,耳边立即绽放出一朵血花,被无形琴音削去一块耳肉的呼延猱猱不怒反笑,继续前冲,冲出几步后,身躯在空中侧向翻滚,在他背后五六丈外,典雄畜伸出手掌,仿佛捏断了一根琴弦,凌乱碎弦依旧在他甲胄上划出数条痕迹,典雄畜不理会手心的血迹,眼睛盯着那个年纪不大的瞎子琴师,啧啧称奇。

武将不可能是人人尽是万人敌,也不需要如此,就像典雄畜公认武力超群,实则不过才跨入二品境界,但哪怕抛开他指挥大军作战的能力,仅就陷阵而言,恐怕江湖上所有二品高手都不如典雄畜那么有杀伤力,毕竟混江湖,少有众人群殴的荒唐场景,但陷阵杀敌则不然,很考究武者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本领。不过军中武将也有异类,在奔袭北莽一役中一鸣惊人的徐龙象是如此,陈芝豹袁左宗这些春秋名将是如此,而西蜀道上呼延猱猱和那个暂时籍籍无名的年轻人车野也是如此,尤其是最后两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缺的只是一座足以让他们登台施展的巨大战场,在离阳朝廷那边,论资排辈,想要脱颖而出,难如登天,只能靠一个熬字。

姿色仅算清秀的女子确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宗师风范,哪怕面对他们这些人多势众的骄兵悍将,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淡然表情。即便呼延猱猱的刀锋距离她已经不足三丈远,她的按弦手势依然不见丝毫急躁,甚至没有去抬头“望向”呼延猱猱半眼,只听她一手托琴,一手张开,手心朝上,从那些琴弦下伸过,拇指中指扣住里外二弦,作单手捧水式,嗓音清淡,脸色略带笑意道:“一勺水具沧海味,一花开成天地。”

呼延猱猱刀尖只差三寸就砍在古琴上,在目盲琴师如花怒放轻轻松开两指之时,如不敢贪功恋战,身形骤然停止,但是仍旧避之不及,呼延猱猱的那副精制铠甲刹那之间便化为齑粉,这员猛将浑身浴血,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吊脚楼一幕,一咬牙,双手握刀,怒喝一声,往那目盲女子疾奔而去。薛宋官转过身,整个人第一次焕发出以命搏命的决然风采,只不过她针对的不是同样孤注一掷的呼延猱猱,而是那个飘然拦截苏酥去路的男子,从始至终,这个男子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他一闪而逝,就站在了一座稍矮吊脚楼的屋顶,恰好挡住那黑影和苏酥的撤退路线,薛宋官任由呼延猱猱那一刀劈在肩头,十指按弦,那男子脚下的屋顶轰然倒塌,大音希声,琴声按弦却不闻琴声,可男子纹丝不动,那些暗藏杀机的弦音就自行崩断。薛宋官悄悄叹息一声,伸出一根手指,钩断一根琴弦,朝那男子轻轻弹去。

被晾在一边的呼延猱猱忿然出刀,大骂道:“臭娘们,敢小瞧你呼延大爷!”

亲手断去一根琴弦的薛宋官依次断去其余五根,借着每次断弦威势挡下背后呼延猱猱递出的凌厉五刀。

可不管薛宋官如何在呼延猱猱这些蜀将面前如何胸有成竹,她与那男子的境界之差,就像是典雄畜傅涛诸将与她的差距一般无二,都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手指按在最后一根琴弦上,欲断不断。

而那男子凌空而立,一手抓住苏酥的肩头,一头掐住那团黑影的脖子,后者是第一次现世,是位重不过六十斤的侏儒老人。

薛宋官再不敢断弦,断弦之时,就是苏酥和那名蛮溪老前辈的丧命之时。

下一刻,男子返回美人靠廊中,将苏酥和老者都轻轻放下,似乎不像是要痛下杀手。薛宋官一脸疑惑,身形跃起,捧琴踩着一栋栋竹楼的屋顶飘去,她站在围栏这一头,跟那男子对峙而站。但薛宋官再清楚不过,这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徒劳之举,三个她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哪怕那位曾经给西蜀剑皇捧剑铸剑的打铁匠在此,联手那位正在装死的“三十六蛮溪共主”之称的侏儒前辈,也一样没有意义。气态雄奇的男子瞥了眼龟缩一团躺在地上的老人,微笑道:“蒙蛊前辈,在我这么一个晚辈面前装孙子,是不是不像话了点?”

那侏儒老人闭着眼睛嘟囔一句:“谁武功厉害谁就是爷爷,就当我这个孙子已经死了,你们别管我!”

被目盲琴师气恼七窍生烟的呼延猱猱踩着屋脊一路冲来,高高跃起,正要出刀,男子平静道:“食虎儿,住手。”

呼延猱猱伸出抓住屋檐,吊在半空中,一身浓重的血腥和戾气,可在男子出声后,仍是老老实实收回了刀势,轻轻落在美人靠上,蹲坐着生闷气。

男子看了眼女琴师,摊手示意道:“喊醒他,我有话要说。”

薛宋官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轻柔拍醒苏酥。

还有些迷糊的苏酥好不容易才认清状况,站起身后护在薛宋官身前,颤声道:“要杀要剐,你朝我来,跟她没关系!”

躺在地上装死的侏儒老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这么个小兔崽子当跟班,实在是丢人现眼,如果不是赵定秀那老王八千求万求,自己才不乐意出山蹚浑水,当年差点就给那人猫抽筋剥皮,实在是再也不想跟中原高手扯上关系了。何况这个狗屁西蜀太子也不争气,哪里像是个值得投效卖命的明主,胆子小,见识短,成天就知道瞎逛荡装大侠,正事半点不做,得过且过,西蜀摊上这么个从北莽衣锦还乡的太子爷,还不如干脆没有来得省心省事。

然后苏酥问了一个让呼延猱猱脸庞抽搐的问题,“你是谁?”

男子愣了一下,轻声笑道:“陈芝豹。”

苏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两腿发软,好在有薛宋官搀扶着,这才没有瘫在地上。

春秋大战之中的小人屠,当今天子嘴中的白衣兵仙,顾剑棠之后卢白颉之前的离阳朝兵部尚书,如今的蜀王。

陈芝豹转身望向山脚,淡然道:“之所以不杀你苏酥,是我想跟赵定秀做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原本是北凉跟你们做的,只是我封王西蜀之后,掐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系,北凉如今撑死了偷偷给你们送些银子,一兵一甲都不要奢望穿过蜀境,既然北凉失约在前,不能怪你们违约在后。再者,你的性命都操之在我手,做不做这笔生意,赵老夫子如果在场,肯定不会犹豫。”

苏酥壮着胆子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丢开徐凤年,按照你的意思在南诏揭竿而起?”

说到这里,苏酥冷笑道:“我呸,老子武功不济不假,却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那命悬一线的侏儒老人气得跳起来,就打赏了这二愣子一耳光,然后继续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不忘怒气冲冲道:“你小子想死就去死,别连累你蒙蛊爷爷!”

陈芝豹轻笑道:“忘恩负义?”

苏酥也不知哪来的胆魄,横着脖子,涨红着脸道:“我不喜欢徐凤年,更不喜欢你这种人!”

陈芝豹没有跟他计较,自言自语道:“世间恩义有公私大小之分。就像这些苗人庇护你这个亡国太子,是因为当初他们受惠于赵老夫子的不杀之恩,一报还一报。算起来,他们在死绝之前,都还欠你苏酥。”

陈芝豹吩咐道:“食虎儿,去杀人,杀光为止。”

呼延猱猱提刀纵身远去,很快苗寨中就哀嚎四起,血光四溅。

陈芝豹不去看咬牙切齿的苏酥,问道:“只要你说停手,我就可以让他们停手。”

苏酥天人交战,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些昨日还一起酣畅饮酒如今已是倒在血泊中的苗人,寨中苗人青壮已经差不多死得一干二净,接下来就会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了。

苏酥转过头,神情恍惚,看着薛宋官,无助问道:“夫子会答应吗?”

目盲女琴师欲言又止。

苏酥垂下头黯然道:“会的,只要能复国,夫子肯定会点头的。”

陈芝豹平静道:“我答应你们,以后别地称王,唯独西蜀可以称帝。”

苏酥哽咽道:“这关我什么事情,我从来不想什么复国,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王朝称霸……”

陈芝豹笑道:“遥不可及?你现在的一念之差,就多死了三十七个苗人了,而且会继续死人下去。如果说你苏酥是个扶不起的废物,不管大恩大义,那你好像连小恩小义也不顾啊。”

苏酥抬头怒吼道:“住手!”

陈芝豹笑了笑,无动于衷。

苏酥红着眼睛冲向陈芝豹,扬起拳头砸去,“我让你住手,听到了没有?!”

不见陈芝豹动手,苏酥便砰然倒飞出去,被薛宋官抱在怀中。

陈芝豹抬起手臂,寨中的杀戮就此停止。

陈芝豹眯起眼,眺望远方,言语讥讽道:“如果我说,是赵定秀在一个月前就主动找到我,要舍弃北凉与我结盟,你信不信?”

嘴角渗出血丝的苏酥痴然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陈芝豹不去看苏酥,而是看向薛宋官,“你去跟赵定秀说一声,我答应了。西蜀在半年之内会给你们三万兵马,一年内你们要么吃掉南诏,到时候再坐下来谈,要么被我吃掉。”

薛宋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她扶着苏酥离开美人靠。

那逃过一劫的侏儒老人嘿嘿笑着站起身,拍拍屁股也要走人。

结果背后传来一句话,“蒙蛊,当年某人伴随先帝巡游蜀诏,你行刺之时似乎骂过他一句徐瘸子?”

老人停下脚步,丝毫不敢动弹,干笑道:“陈年往事,早就忘了。蜀王你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下一瞬,陈芝豹一手提着蒙蛊的那颗头颅,老人的那具无首身躯则颓然倒在廊中。

陈芝豹将手中头颅随手抛向远方,笑了笑,“陈芝豹,本名陈知报。好一个知恩图报。”

第090章青灯

西北边陲的北凉,一直有着天底下最快的刀,最劲的弩,最好的马,最烈的酒,可惜在几年前这里一直没有出现最高的高手,武当洪洗象过于昙花一现,东山再起的李淳罡也不是地道的北凉人士,当时陈芝豹徐偃兵都未跻身武榜,直到新凉王徐凤年的横空出世,先是登榜武评,后来更是在北凉境内斩杀王仙芝,离阳江湖都坚信那鱼龙帮的崛起,不过是姓徐的即兴之笔,就像当年世子殿下一掷千金勾搭花魁,如今只是换成了调戏江湖。随着徐凤年在离阳江山和江湖上都展露峥嵘,变脸最厉害的不是北凉边军,也不是离阳庙堂,而是凉州境内那些曾经亲身感受过世子殿下浪荡行径的人物,例如他喝过花酒的青楼,给过赏银的各色铺子,甚至那些剃了光头就敢自称高僧穿了道袍就自号真人的算命先生,都信誓旦旦当初就看出了新凉王的根骨清奇,尤其是那些接待过徐凤年李翰林这几位的青楼老鸨,恨不得把当年世子殿下睡过的屋子坐过的椅子都供奉起来,曾经有幸给这几位公子爷陪酒过的女子,更是身价倍涨。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徐凤年世袭罔替北凉王后,就再没有光顾过城内任何一处风花雪月的场所。至于凉州城中一大群当年给北凉王揍过的纨绔子弟,如今出门那叫一个眼高于顶,个个自认为老子已经跟天下第一人打过,你们谁还敢在老子面前说自己是混江湖的?你们一辈子能跟那武评十人任何一位过招?

虽说世人都听说北凉王宰了称霸江湖一甲子的王老怪,言之凿凿,可毕竟那都是传闻事迹,对于这位新武帝到底是怎么个无敌,毫无认知。于是听说凉州城东北角的丹种坪会出现那两个身影,一时间万人空巷,蜂拥而去。丹种坪的由来,原本一直是那位世子殿下举止荒诞的有力佐证,耗费巨资,专门为江湖人士比武技击而建,在府邸林立寸土寸金的凉州城内,丹种坪长宽各有五百丈,在清凉山上俯瞰全城,可以清晰看到这一大块极为突兀的空白,据说当时异想天开的世子殿下为了推动丹种坪的打造,在刺史府邸接连喝了半旬的茶水,才迫使刺史大人不得不冒着砍头的风险,挪用了四十万两军饷,才将丹种坪给造出来。

丹种坪这么多年来,都是些江湖上虾兵蟹将在那里花拳绣腿舞刀弄枪,别说问鼎江湖的武评高手,就是二品小宗师都不乐意去那里显摆,久而久之,丹种坪就成了城内出身权贵门第的稚童嬉耍场地,挺适合放风筝骑竹马。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在吴家百骑入凉之际,北凉王要亲自跟一名百岁高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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