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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子在陆家的六个儿子中排行老五,却是最早一个外出为官的,时至今日已颇有功绩,前几年把家眷也一并接了去。秦氏的身边没有晚辈相陪,便将刚刚出生的陆凌抱来抚养,尽心教导。
所以,陆子期与她的渊源最深,称呼时便将前面的排行去了,直接喊‘姨娘’,与其余三位相比,自是多了十二分的亲近之意。
宋小花知道个中缘由,便点了点头随口道:“这房间布置得真是有品位,瞧那些墙上挂着的字画,多好看呀!”
陆子期抚额。
这丫头无论在哪方面都极有天份,学什么像什么,但只要一碰到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那些个聪明劲儿就通通没了踪影。即便带着一整车的珍籍典藏跑了半年,也一点儿都没有被熏陶影响,最多闲来无事翻翻奇文异志解解闷罢了。
幸亏事先跟老爷子提过,见面时不要涉及此项,否则,以陆家的家风,大宴上岂有不吟诗作对行酒令的道理?
不过这种东西靠的是日积月累方显功力,一时半刻也急不来,只好留待日后慢慢教她。在此之前若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只有……唉,见机行事自求多福了……
“遥遥,品评字画不应该用好看与否这个标准。”
“那用什么标准?”
“要从笔力笔法笔意以及细节铺陈总体布局等方面来欣赏。”
“这些东西费那么大劲做好了凑在一块还不就是为了让人看得舒服?看得舒服不就是好看?我这叫总结陈词,一语中的!”
“…………”
说话间,秦氏亲手端着一碟爽口糕点走了进来:“如何,我这几幅藏品可还入得了眼么?”
宋小花连忙接过碟子,不好意思干笑着:“我压根儿什么都不懂,胡乱说的。”
秦氏莞尔:“冬青对你的描述一点都没错,倒是难得你有这份真性情。想必你也知道,冬青自幼与我亲近,我便随了他唤你一声遥遥可好?”
宋小花着实有受宠若惊之感。
昨日不论是初相见还是在晚宴上,这位三姨娘对她都仅有不咸不淡的几句客套话,正眼都懒得瞧上一瞧,和另几位的热情大有区别。弄得她很是忐忑惶恐,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让这位主儿看得不顺眼,连爱屋及乌也做不到。
眼下,忽然得此反差对待,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磕绊了一下才答道:“这是三姨娘对晚辈的抬举,岂有不好的道理。”
秦氏淡淡一笑:“那么,你也随冬青直接喊我姨娘便得了。”
宋小花又是一通受宠若惊乃至于险些感激涕零,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差距,简直堪比老母鸡变鸭……
陆子期则对此理所当然似的完全没什么反应,挑了一块糕点吃了,又饮了两口茶:“姨娘做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么可口。”
秦氏笑着嗔道:“别尽顾着自己吃啊!”
恢复状态的宋小花连忙自己招呼自己,吃吃喝喝再不忘夸赞几句。接着灵光一现:“姨娘也喜欢亲自下厨么?”
“闲来无事,消磨时间。”
“我那里偶得了几张江南小食的食谱,不知是不是正宗。姨娘若哪日有空,可否帮着辨别一下?”
“这有何难,你抽空拿过来就是了。”秦氏的笑容越现平和真切:“我也正想听你说些江南的见闻。”
“那我明日这个时候再来叨扰,姨娘可方便?”
秦氏看了看陆子期:“只要冬青没意见,我这儿你随时都可以来。”
“瞧姨娘说的,但凡是您定下的事情,哪里有我说不的份儿?”陆子期满脸无辜摊摊手,又道:“怎么不见爹和凌儿?”
“一大早,爷孙俩就跑出去遛鸟了。展之说要带着凌儿去茶楼吃早点听戏,估摸着不到晌午是回不来了。”
聊了一会儿,陆子期带着宋小花告辞离开,撑把绢伞遮阳,又到几处日后需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认认路。
陆凌则一直到傍晚才由一位嬷嬷领着送了回来,外加一大包吃得穿的用的,全是今天跟着陆拓逛街的成果。
这么长时间以来,未曾与他有过片刻分别的宋小花抱住汗涔涔的糯米团子就是一阵狂啃,然后才一边给他洗澡一边询问这一日一夜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陆凌很是苦恼地叹了口气:“娘亲,你怎么和姨奶奶一样,喜欢问我这些东西呀?”
宋小花心中不由一动:“为什么这么说呢?”
“姨奶奶问了我好多这样的问题,比如在‘北崖县’的时候我一天三顿吃什么呀,在路上的时候我春夏秋冬穿什么呀,娘亲做的饭菜好吃不好吃最拿手的是什么呀,哦还有,娘亲的脾气好不好有没有发过火啊之类之类的。问得可详细了呢,后来,问得我都困了,想要睡觉也不许,一定要回答完了才行。”
宋小花拿块干布巾帮一脸委屈嘟着嘴的小萝卜头擦干身子,然后抱起又猛亲了两口:“傻小子,姨奶奶这是因为太疼你太爱你了!”
怪不得秦氏对她的态度会一夜之间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来,是确定了她这个后妈没有半点亏待陆凌的地方,才算是从心底接受了她做自己的儿媳。
这才是真正对陆子期,对陆凌好的人吧……
第五十七章 小孩子打架的问题
陆子期为了好生安顿妻儿特地告了半个月的假,这些日子除了陪着宋小花熟悉陆宅内的情况之外,就是考较陆凌的功课。
小家伙已经四岁,是时候进入学堂读书了。陆家有自己的书院,请了饱学的鸿儒专门教导族中子弟。各房各支的男孩满三岁即可入学,有了基础知识后再视情况和需要自行请西席来单独授课,为日后考取功名做准备。
陆子期之前公务繁忙而且也不想太早让陆凌陷进枯燥的学业里,便未曾在习文练字方面多做要求,只在空暇时偶尔指点一二。
倒是在那段到处跑的日子里,陆陆续续认了不少字也杂七杂八看了几本浅显的入门书,再加上宋小花教的一些简单算术还有沿途所见的地理人文风土风貌,以及什么联想记忆法什么象形记忆法什么发散性思维等等稀奇古怪的学习方式,陆凌的小脑袋里还真是装了不少的东西。
陆子期这会儿所做的便是系统的给他梳理一下,分出主次,再让他背一些初次见先生时会被问到的常规题目。
陆拓则几乎每天都会一大早便派人来接陆凌,爷孙俩一起遛鸟逛茶楼招摇过市。
已经有了几十个孙子孙女的老爷子之所以会这么宠爱陆凌,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糯米团子在宋小花的影响□下,早已习惯于用比较外露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比如亲亲啊抱抱啊说一些肉麻兮兮的话啊啥啥的。
而这个时代长辈与晚辈之间的相处模式极为内敛,绝大多数人甚至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与父母至亲拥抱的感觉。更何况是作为一个大家族掌门人威严了一辈子的陆拓,纵有儿孙成群,却从未曾体会过那份自然而然所表露的亲近。
如今年事已高,最希望享有的便是弄孙之趣天伦之乐,陆凌的出现简直就是在最大限度满足了老爷子在这方面的心理需求,也无怪乎会把他给活活宠到了天上去。
而宋小花也没闲着,这期间又往三姨娘秦氏那里跑了五六次,与她一起按照元昊那本书里所记载的食谱做出了好几道原汁原味极其独特的江南小点,两人间的相处日益融洽,倒真有了几分婆媳的感觉。
至于其余几位姨娘那里以及各房妯娌之间自然也是要走动一下的,还被拉着做牌搭子打了几回马吊,牌桌上你来我往各有输赢,但每次玩到最后都能皆大欢喜一团和气。
总而言之,短短十余天来的成果很是喜人,至少表面上看,宋小花已经开始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并且,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回来后的二爷深得器重高升可待,新来的二奶奶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而凌小少爷则成了陆老爷子的手中宝心头肉。‘念园’,乃是眼下陆家宅院里最为得势之所在。
陆子期‘上班’没几日,陆凌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了,白日里便只余了宋小花一个人待在宅中。这段时间又恰逢高温来袭,估摸着最高温度咋的也能有个三十五六度,在没有空调电扇冰激淋的时代,真是非常难熬。
宋小花扮了那么久的孝顺媳妇大家闺秀,可算是能趁着这种所有人都窝在阴凉地里挺尸避暑,不死到临头坚决不用出门的时候歇口气了。
所以即便酷热难当挥汗如雨,她的心情却很好很明媚。
不用轻声细语扭捏作态的扮淑女,不用绞尽脑汁算来算去的玩圆滑,不用言不由衷曲迎附和的说瞎话说鬼话但就是很少说人话……
半躺在竹藤摇椅上的宋小花眯着眼睛看了看被层层叠叠的葡萄枝蔓所阻隔的刺目阳光,拍了拍旁边正把舌头伸得足有一尺长的宋无缺的大脑袋,由衷感叹了一句:“这他娘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狗儿早已被热得没了平日里的威风,蔫蔫的趴在地上摊成了一张狗皮,听到这句话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算是给了反应。
宋小花歪头看了他一阵子,忽然贼笑坐起,用一种狼外婆般的口吻阴森森说道:“无缺啊,你现在很热对不对?干脆把这身长毛给剃了吧,这里虽然没有专门的宠物美容,不过我想我的手艺应该还不错。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剪刀……”
话没说完,刚刚还像是死了半截子的宋无缺就忽然跃起,夺路而逃,与恰好端着一盘冰镇西瓜走过来的晓烟撞了个满怀。见到满地凉意盈盈的香甜瓜瓤,立马不逃了,只管专心致志埋头苦吃,大有你剃吧你剃吧你有种把我剃成一只秃毛鸡的慷慨架势……
晓烟没好气从地上爬起来,轻啐一声:“死狗坏狗,害我摔两跤了!”
陆子期当初给园子里挑人时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怕狗。那日晓烟之所以会如此失态,纯粹是因为万万没想到二爷说的‘大狗’居然会那么的大……
经过二十来天的共同努力,‘念园’基本上已经建立了一个由人与狗所构成的和谐社会。只不过,晓烟和宋无缺因为一开始给彼此留下的印象不够完美,心中有刺,所以一直都是以‘死磕’这种独特的形式来表达相亲相爱的意境……
与稳重沉静的听弦相比,晓烟的性子要更急一些,心直口快的脾气倒是比较对宋小花的胃口。
转眼,宋无缺便将地上的西瓜吃了个一干二净,心满意足蹲在一边舔鼻子。晓烟看它这幅嚣张模样越加气不打一处来,半弯了腰对着那张狗脸:“我辛辛苦苦又是削皮又是去子的忙了小半天,到头来竟便宜了你这狗肚子。早知道,就该在里面下巴豆,看你还有力气跟我捣乱不?”
一通念叨换来的是一记响亮的喷鼻,宋无缺给晓烟的脸来了一次全方位立体式的洒水,然后歪了歪嘴大摇大摆晃回了宋小花的身边,那小表情明白无误地传达了一个意思——鄙视!
“咱们家无缺才不会那么笨,把下了药的东西给吃了呢!你当人家的狗鼻子是放在那里的摆设吗?”
宋小花看戏看得乐不可支,边笑边掏出一块丝帕递给那个气得直跳脚的倒霉鬼:“别在这儿乱蹦达了,也不嫌热得慌。快去洗洗,顺便再给我弄一盘西瓜来。正好凌儿也该下学了,等会儿跟他一起吃。”
晓烟刚走,陆凌便跑了进来。
身穿学院统一的白底灰纱长衫,头戴小方巾,一副俊俏书生打扮的小公子哥儿此时可不怎么像个读书人。事实上,长衫脏了方巾歪了,脸上手上全是黑灰,满头大汗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看上去倒有些像某位山大王的接班人。
“哟,凌儿你这是怎么了?”宋小花连忙把他拉进怀里,眼睛却看向跟在后面正一脸惶然的小厮:“你就是这样伺候小少爷的?”
那小厮是每日跟着陆凌去学院的,见她沉下了脸,连忙跪下,还没说话,‘小山大王’已经抢先开口:“娘亲,跟他无关,是我不让他帮忙的。”
“想让我不责罚他,你就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陆凌憋了一会儿,方恨恨道:“他们总是找我的麻烦!”
“谁们?”
“陆飞陆云陆强陆柳陆兮……”
一串名字听得宋小花头晕,亏得小厮机灵在一旁做了句说明:“都是各房的小少爷。”
“哦……那就是你的同学呗,怎么,闹矛盾了?”
“他们,欺负我是新来的,说我是乡下人,是山里人,说我……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是……是连亲爹都不愿意要的小讨厌……”
陆凌吸着气,说的断续却清晰,死死绷住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