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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同着去紫禁城,王小霖便趁此机会汇报一些不紧急但却重要的事情,丝毫没感觉到杨锐心不在焉,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件事情。道:“对了,先生,国安局密报说沪上的新民影戏公司背景有些复杂,他们怀疑这间公司和中华革命党有联系……”
中华革命党这几个字终于让杨锐回神,他道:“革命党怎么会开电影公司,钱多的烧吗?”
“可国安局发现这公司表面依附于美国人的亚细亚影院,其实亚细亚已被甬人张石川租下,公司里的郑正秋、黎民伟都是广东人。这黎民伟早先在香港,今年才到的沪上,在香港的时候。为帮同盟会筹集经费,他曾多次策划义演。去年这些人有一个剧本是要拍神武前一年的红花岗起义,可因投资太大,唯有作罢,最后只拍了一些短片。”王小霖道。
“黎民伟……,郑正秋……”杨锐念着这两个陌生名声,他本以为只是道义上支持革命党的,可他们想拍红花岗起义的电影,这可就不是一般的同情了。
身在沪上某黑暗之处的黎民伟和郑正秋身上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但这并不是因为北京有人在说他们的名字。而是被电影局放出的第一部预告片惊出了冷汗。
礼部电影局其实就是以前复兴军的电影队,这个说不清名堂的机构七年前就拍了几部拒俄的短电影,后来又拍了严州革命军鏖战满清新军的短电影,这些电影因为是有声电影。更因为战争写实,是以无一例外受到国内乃至全世界华人的追捧。其他的电影票价两角,这些电影票价卖到一元戏院也人满为患。开国后,早前的电影队变成了礼部直属的电影局,也拍了几部好片子,比如今年年初上映的杨村之战又引得观影者如潮。逼的沪上稍微大一些、气派一些的戏院都得装声设备。
可就这么个电影市场的王者,不趁甲寅战争胜利拍几部他们拿手的战争电影,却拍了这古装电影,真是让人想不通。当今坐江山的是明朝宗室,这电影却叫大明劫,这不嫌晦气吗?
沪上懂电影的人都觉得这电影名字取的太差,不过当这个月拿到电影局放下来三分钟预告片胶片,急忙放映后,所有人就被镇住了。根本没人从专业眼光去看这个所谓的预告片是何物,然后再品头论足,他们完全沉浸在预告片所勾勒的那些画面和情节里,直到三分钟片子放完,画布上一片白光,这些人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他们真的杀人吗?”闷了半天,第一个说话的是新民公司的老板张石川,美国人垮了之后,亚细亚公司就是他出面租下来的。他看到电影预告片里面杀人后那鲜血直射,感觉不可思议。“可不可能是死囚?”
“不太可能,应该是血水袋弄的。”商务印书馆影戏部的学徒任彭年道。沪上从事电影这行当的人还不是太多,他身在的商务印书馆,也是业内大公司之一。“就是不知道那些炮弹是怎么弄的,明朝时炮弹就能炸响了,这不对啊,前清的时候还要问洋人买呢。”
“原来预告片就是这样啊,吊足了人的胃口,电影局真是好手段。”新民的总导演郑正秋看完却是笑,虽然刚才他也被震惊了。“诸君、民伟,我们以后也可以把电影里精彩的部分拿出来,剪辑成这样几分钟的小段子,用于宣传。”
郑正秋想着预告片是一种很好宣传手段,但黎民伟却想着里面的拍摄技巧和手法,他虽然不在现场,但是能从镜头的角度想象出摄像机的位置。每看一次电影局所拍的片子,他都感觉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一次更是如此。而且和以往的那些电影不一样,他能感觉这部电影不是那些熟悉的电影局导演拍的,而是另有他人,其技艺之高,完胜一切西洋片,让人佩服的无以复加。
三分钟的预估片在黎民伟的要求放了十几遍才作罢,当放映厅里的门打开时,外头已是夕阳西下了。此时工厂下班的汽笛声和远处的烟囱才把诸人从明末拉回了现在,时空‘穿梭’后,几个人都不胜唏嘘。
浑浑噩噩的回到住所,刚入家门黎民伟却听妻子说有客来访。入内一看原来是旧友刘思复。
“思复兄!”黎民伟看到来的是刘思复很惊喜,这位当年可是个革命英雄,不过一会他又想到了他来的原因,当下皱眉道:“思复兄,这红花岗举义的电影。公司里……”
“不,不是。民伟你误会了,我此来不是为红花岗一事。而是现在股市不景气,晦明学社的钱也亏了不少,你们电影公司挣钱快,是不是能让我们投些钱进去,等电影拍成了好分些钱。”刘思复早年醉心暗杀,因而面目受伤,左手五指全毁,可现在则在沪上组织了一个晦明学生。招募学生进行工读互助,不过虽说是工读,可沪上物价极昂,那些学生很多时候都要靠学社接济,所以在张静江的建议下,学社里的钱投到股市里去了,可不想……
没想到刘思复是来商议投资的,黎民伟当下道:“这没问题,可是,”他又想到电影局的那部大明劫了。那片子年底就要上映,一旦上映,必定万人空巷,比俘获日舰比睿还要轰动。这时候没人敢拍新电影。他只好道:“思复兄,短时间可能不行,京城电影局又要出新片子了,而且这次出的片子还非同凡响,公司里原有的计划我看很有可能会更改,以重新写一个故事拍。这样吧。要是故事定下来,我再找您如何?”
“那要多久?”刘思复听说要缓期,再想到过几个月就要揭不开锅的学社,很是不安。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最少也得三个月吧。思复兄,你若是要救急,拍电影可是不行的,现在电影越做越精良,新民公司虽说是小本经营、只拍短片,但从花钱到收回钱也要有半年时间啊,这还得电影卖座、一切顺利才行,要是像去年那两部短片一样,拍出来不卖座,那可就……”
黎民伟说着拍电影挣钱的难处,不过刘思复听到他说收回钱要半年时间,顿时就死了这条心,他起身告辞刚出门,从里头追出来的黎民伟就把一个布褡裢塞到他手里。刘思复知道那是一袋子银元,本想推辞,可盛情难却下,只好揣到怀里回去了。
刘思复是同盟会的元老会员,但他在加入同盟会后却与诸人渐行渐远,到最后就不再认同孙汶的三民主义,开始信仰无政府主义。他宣称自己主张社革革命和大同主义,要建立一个无国界、无种族、无人我界、无贫富、无尊卑、无政府、无法律、无纲常的平等自由大同社会。这种思想细究起来,还是由因苏报案逃到法国的吴稚晖宣扬起来的,他办的天义报主要宣扬无政府主义,那些报纸寄到国内,影响了一大批人,刘思复就是其中之一。
革命之前,同盟会也支持无政府主义思想,因为俄国虚无党人推崇暗杀,而暗杀又是同盟会的最佳利器,但在革命之后,中国国势日上,最后居然一战而胜俄国,再战而胜日本,革命青年们的革命迫切性大减,更有很多人认为国家将由此崛起,很多都报考公务员去了。可刘思复却感觉革命远未结束,但他也不会再行刺政府要员。在他看来,如今的革命不再是刀枪的革命,而是思想的革命,这思想的革命只能从教育入手,这便是晦明学社组建的初衷。
刘思复回到学社之前,老革命家吴稚晖已在学社的油灯下等候半天了,听着一片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吴稚晖猛然想到了十二年前的爱国学社……,他看了同来的朱执信一眼,道:“既然大家都饿了,那我们就先去外面吃些东西吧。”
吴稚晖如此说,莫纪彭、郑彼岸、黄涓生、华林、袁振英、区声白、黄凌霜等人欣然起身,却不想学社的另类女社员杜雯说道:“大家还是等思复同志回来再一起去吧,他要是没吃饭刚好和我们一起去吃。”
杜雯一提刘思复,站起身的诸人想到出去筹款的社长,顿时又坐下了,一直等到八点钟,刘思复才回来。看到来的人是吴稚晖,刘思复打招呼后便将吴稚晖带入书房。喝了一大口茶水,气喘吁吁的刘思复看着吴稚晖诸人道:“敬恒先生、执信兄。两位此来,还是为上次的事情吗?”
“上次的事情?上次什么事情?”吴稚晖打着哈哈,满脸是笑,“思复啊。你既然不想加入中华革命党,忠山先生是绝不会勉强的。这一次来,实是为了另外的事情,我们啊,有一些相熟的同志。也想像你们一样进行工读互助,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相帮啊?”
“你们也要工读互助?”刘思复有些吃惊,但他没有多想,只感觉吴稚晖找对了人。晦明学生能组织学生工读互助,自然对沪上各大学堂的情况一清二楚。这工读互助,说白了就是一边去各大学堂旁听,一边找零工养活自己。沪上大学堂最负盛名的就是同济大学堂,它校区大、课程多、洋教授多,对旁听生也不似其他学堂那样排斥,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在黄浦江对岸。来往都要坐渡轮,而且很多课程都是德语课程,没有基础的人根本听不懂。
看到刘思复这么惊讶,朱执信眉心突然一跳,幸好刘思复又道:“友爱互助乃晦明学社恪守之精神,诸位既然要思复帮忙,思复定当尽心尽力。”
“好!我先在此谢谢思复了。”吴稚晖道。他来之前就知道刘思复会帮忙,但听他答应还是松了口气。说完正事,吴稚晖又下意识的扯了别处,他道:“思复。现在报纸上都对大夫士议论纷纷,你对此如何看啊?”
“另一种愚民之术罢了。”这段时间报纸上热烈讨论的大夫士刘思复也有所关注,作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对什么大夫士极为不屑。只是晦明学社名声不张,他的文章也登不到大报上去,所以很多话只能在自己的内部刊物上说,很是憋屈。
“说的对!”吴稚晖抚须笑道,“这杨皙子可是杨竟成的心腹的,还是什么稽疑院的议长。复兴会那班人推到了儒家,而今要弄一套法家了。”
吴稚晖言之有理,刘思复只是道:“革命的时候是一种说辞,革命之后又是另外一种说辞,复兴会那些人啊,可真的忘记当初革命的理想了。就现在看,复兴会做的根本不能叫革命,它只是改朝换代。满清的皇帝拉下来了,明朝的皇帝又送上去了。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吗。忠山先生曾说,杨竟成是一个很奸诈的人,现在的中国,多年的革命和牺牲使得共和民主深入人心,他不敢犯天下之大不韪,只好把一个傀儡皇帝推出来……”
吴稚晖和复兴会那帮人简直是太熟悉了,想当年大家在爱国学社教书,同一个灶头吃饭,却不想十多年大家际遇各异、立场各异。每每想到此,吴稚晖就对章太炎的恨意深上了几分,要不是有他,同盟会和复兴会才不会水火不相容呢。
吴稚晖甚是健谈,可他之所言刘思复虽然认同却依然坚持暴力无法进行社会革命,认为只有教育才是正在革命的正道。胡侃一通并细商好工读互助的具体事宜后,吴稚晖和朱执信两人便起身告辞。吴稚晖习惯走路,租界夜间的街市热闹非凡,两人走了许久才回到住处,憋了半天的朱执信这才问道:“敬恒先生,事情关系甚大,这些人靠得住吗?”
“思复本来就是革命党,怎么会靠不住?”吴稚晖笑道。“他就是起疑也不会出卖我们。”
“可他们……,就他们这样也叫革命?”朱执信来之前对刘思复还是很仰慕的,可他刚才在吴稚晖身边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革命党,他们的那种革命若是能成功,怕要三百年后了。
“执信,大同理想对百姓之吸引力可不小,思复虽然不想动武,可晦明学社中不是人人都同意他的观点;即时那些人现在同意这种观点,但杨竟成稍微有点什么出格的举动,那情况就会马上不一样。”吴稚晖道。“这天下啊,靠杨皙子那套是不行的,唯有忠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才是救国之良方。实行三民主义,使地尽其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生产高效、物质充裕。人人不需为生计斗个你死我活,大家都能人人为公,社会最终能进入无政府的大同时代。可惜啊,思复那些人不信仰三民主义。不知道三民主义是实现大同社会的必由之路……”
吴稚晖唠唠叨叨,述说着无政府主义和三民主义的辩证关系,但朱执信却无心去听,在吴稚晖话语告一段落时,他匆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四马路的戏院内。商定好的接头再次进行,不过戏院在放一部美国默片,全场的观众为要显得文明,全是悄无声息,是以坐在一起的两人说话不单要交头集耳,还要极为小声。
“事情安排好了吗?”接头的那人问道。
“都安排好了。”朱执信小心答道。“明天六点半钟人就要到新马路余庆里,晦明学社的人会带着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