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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架秧子起哄地跟着大家笑闹,一边胡乱动着剪子,末了将手里那张窗花纸展开一看,当场傻眼。
自己都说不明白这算是剪了个什么鬼画符。
“孔姑娘方才笑别人那样起劲,我还以为您该是个顶顶手巧的,”阿娆看了一眼孔明钰手里那张窗花纸,笑得见牙不见眼,“瞧这剪的什么呀?跟狗啃了似的。”
虽孔明钰才来了不到半个月,可她性子洒脱爽朗,又不端什么架子,跟谁都熟稔得像认识了八辈子似的,是以阿娆在她面前说话也就没太大拘束分寸。
一旁的宿大娘闻言,拿手中剪刀的刀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待阿娆应声扭头看来时,才带着些警示地笑瞥了她一眼。
阿娆这才醒了神,慌张地缩了缩肩膀。
孔明钰见状,担心阿娆晚些会被宿大娘责罚,忙笑着圆场:“别说,还真像狗啃了似的。啧,我这人,就是干不了这种温柔细活儿,越帮越忙了还。诶对了,凤姐儿在哪儿呢?”
“凤姐儿在北院小厨房和面蒸饼呢。”宿大娘笑应。
其实这些事原本不需叶凤歌亲自动手,只是这年前节下的凑个热闹罢了。
“和面多好玩儿啊!我也去跟凤姐儿一起和面,”孔明钰一把揽过阿娆的肩头,“宿大娘,借阿娆妹子给我领个路呗?”
其实孔明钰如今虽住在东院,可她刚来的那两日,因傅淳和傅准已暂住了东院、西院,便在北院西厢先落了脚,因此她对北院并不算陌生,哪里用得着领路?
宿大娘心知她这是想帮小丫头躲一顿训斥,便也给她这面子,点头允了。
****
还没走到小厨房门口,孔明钰就皱着眉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停下了脚步。
“怎么这么安静?”
阿娆四下环顾,确认左近没旁人了,这才凑近她些,压着嗓子偷笑:“想是五爷也跟着进了小厨房吧。”
“哦,”孔明钰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上不可能存在的胡须,故意挤出一种老气横秋的粗嗓,“咱们这位爷啊,动不动就板着一张冰块脸,真是白瞎长那么好看了。”
阿娆捂着嘴光笑不出声,这话她可不敢接腔。
“说起来,他今儿早上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有起床气似的,那脸冷得哟,啧啧,”孔明钰想了想,又道,“还是咱们凤姐儿本事大,冰块也能给他捂成水。”
“还是热水。”阿娆小小声声接了一句。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眯了眼,重新举步走过去。
小厨房的门没关,走到门口就见承恩、顺子、小丫头宝珍、叶凤歌还有傅凛都围站在那里忙活。
不对,另外那四人是在忙活,傅五爷只是板着脸在旁边拿食指戳着叶凤歌手中的面团。
叶凤歌不咸不淡地横了他一眼,将面团往旁边挪了些,又侧身将傅凛挡在自己背后。
承恩、顺子和宝珍状似低眉顺目地认真和面,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觑着这俩人。
气氛似乎有点……不那么欢快。
“明钰,”叶凤歌抬眼瞧见孔明钰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你怎么过来了?”
孔明钰嘿嘿笑着走进来,蹭着步子挨到叶凤歌的左手边:“我寻思着和面这活只需要下力气,指定比剪窗花适合我,就过来帮忙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傅凛在凶巴巴瞪她。
跟在孔明钰身后进来的阿娆并不多话,伶俐地去打了盆水来捧到孔明钰面前。
“我说傅五爷,我欠了你八百吊钱没还是怎么的?”孔明钰一边洗手,一边扭头对傅凛嘀咕道,“瞪得我心里直发毛。”
“你站太近了。”傅凛冷冷道。
这话没头没脑的,孔明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她和傅凛分别站在叶凤歌的左右两侧,傅凛这话的意思想必是说她离叶凤歌太近了。
孔明钰捧了一把面堆在自己跟前的案板上,淡淡翻了个白眼:“我这离凤姐儿还有半个拳头宽,你那才叫太近了吧?跟凤姐儿手上的挂件儿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在傅凛开口赶人之前,叶凤歌在他手上拍了一记,转头笑望着孔明钰:“你当真不愿回家过年啊?”
其实,今日一大早提纯铜芯铁出炉后,小工坊就暂时收工,好些个家住得近的匠人们领了岁银后都急匆匆返家赶着过年去了。
孔明钰家在清芦,距离桐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她早上就跟匠人们一道离开,按理明日中午就能回到清芦家中。
可她说自己来时就跟家里说,过年也留在这里不回去的。
叶凤歌想着这是孔明钰头一回离家在外过年,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因念家而低落,哪知她没事人似的,还像是乐得很。
孔明钰哈哈笑:“好不容易得个机会能名正言顺在外头过年,我疯了才赶着回家!”
见众人都疑惑地望向自己,孔明钰一边和面一边声色俱佳地讲述起自己在家中有多可怜。
“……总之就是,我和我爹在实证的问题上分歧很大,他就觉得我不听话难管束,看我就跟看一坨烂泥似的,我俩说不上三句话就能卯起来。”
她的神情倒是半点不悲伤,笑嘻嘻像在说别人的事。
叶凤歌抿了抿唇,柔声道:“那你家里人不忙着说和说和?”
“说和个鬼啊!一家子老老小小都是会看碟下菜的人精,连孔明森那小不点都敢对我大呼小叫,就不说其他人的嘴脸了,呿。”
之前叶凤歌与傅凛去孔家时,见到的那个为了画糖棒追着孔明钰满院子跑的小小子,就是她的弟弟孔明森了。
傅凛冷冷哼笑:“谁叫你连人家的画糖棒都抢?没打你就不错了。”
“你闭嘴。”叶凤歌扭头瞪他。
傅凛闷闷将头扭向一边,没再说话。
孔明钰全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屈起手肘碰了碰叶凤歌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俩吵架啦?”
叶凤歌正要答话,一旁的傅凛再忍不住了,拉着叶凤歌就往外走。
小厨房内的几人齐齐傻眼。
片刻后,率先回神的孔明钰噔噔噔跑到门边探出头去,张望半晌,确定已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这才扭头问道:“他俩竟然会吵架?”
“没吵吧?”顺子小声道,“就是昨儿三姑娘派人送了年礼来,凤姐儿去接的。也不知那人跟凤姐儿说了什么,反正我瞧着昨夜吃饭时凤姐儿就没怎么跟五爷说话。”
这俩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并不会整日黏在一起。但只要坐在一桌吃饭,那就有说不完的话,打小就这样。
当然,通常是叶凤歌说得多些。
也正因为这惯例,昨夜那顿晚饭沉默得让顺子心惊胆战,缩在墙角动都不敢动,自是印象深刻。
孔明钰走回案板前,啧啧道:“我说呢。早上五爷到小工坊时那脸冷得跟什么似的,原来是小姐姐不理人了。”
“那,五爷这会儿把凤姐儿拉出去哄了?”阿娆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宝珍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尖:“五爷那性子肯哄人?我瞧着以往都是凤姐儿哄他。”
宝珍平常很少在北院当值,没太见过傅凛在叶凤歌面前温顺讨好的模样。
阿娆低下头,使劲和着面:“五爷会哄的,凤姐儿也从来不与他置气太久。他俩都是互相宠着惯着,即便生气也是没一会儿就好了的。”
她虽年纪小,可她又不瞎,看得门儿清。
孔明钰百感交集地笑笑:“真好。”
真让人羡慕。
****
傅凛握住叶凤歌的手腕,一路将她从小厨房拉到了主屋寝房内,将她按在外间的软榻边坐下。
叶凤歌并没有挣扎,却也没说话。
傅凛委屈又不失讨好地打来热水,仔仔细细替她将手洗干净,又小心翼翼地拿干的巾子包住。
“跟孔明钰就有说有笑,对我就板着脸,过分了啊。”
叶凤歌晃了晃腿,抬头望着房梁。
“死傅淳,瞎带什么话?!”傅凛咬牙,转身将那盆水回墙边的架子上搁好。
昨日他在小工坊忙事,裴沥文又下山办事了,恰好傅淳派人来送年礼,宿大娘便请了叶凤歌去接。
万没料到傅淳真能搅事,除了年礼之外,还让人带来了一个消息——
家主有意替傅凛说一门亲事,将他的画像都送给对方姑娘瞧过了,对方似乎很满意。
待傅凛慢吞吞拖着步子回到软榻前,见叶凤歌还是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房梁,便蹭到她身旁坐了,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凤歌。”
他故意将尾音拖得软绵绵,求饶的姿态一览无余:“我又不会答应。”
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管他死活,也不知家主哪根筋没搭对,竟突然关切起他的婚事来,真是出了鬼了。
“我老早几年就已自立门户,婚事当然也是自己做主,家主令对我是没用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凤歌睨他一眼,闷闷道:“知道啊。”
“那你还跟我置气?”傅凛委屈地恨不能团成一团在她面前滚两圈。
他揽着叶凤歌的肩膀将她晃来晃去,嘟嘟囔囔:“我是无辜的,凭什么不理我啊。”
“不是气你,”叶凤歌蓦地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倒进他的怀中,捂脸,“我自作自受。”
傅凛将她环进怀里,她的身躯温温软软贴着他的怀抱,契合无比,仿佛那原本就是她该在的位置。
“既不是气我,那是气谁?”
叶凤歌闷了半晌,才气哼哼小小声声抱怨起来:“你家那是个什么不靠谱的家主?拿艳情话本子里的人像画片儿去给说亲?!”
傅凛愣着想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吃吃笑出声。
“原来是醋了。”
恼羞成怒的叶凤歌屈起手肘向后一拐,傅凛吃痛闷哼,却还是止不住笑。
***
大年初八,裴沥文奉命前往临川城的那家书坊,重金买断《十香秘谱》手稿与插画雕版,临州六城所有书坊书铺的《十香秘谱》被收购一空。
从那以后,这本书莫名就成了市面上有价也买不到的珍本。
正月廿一,宝成郡主云苏抵达临川城,督办临州州府藏书楼院建造蓝图甄选事宜。
送选蓝图总共二十余份,在宝成郡主的主持下,州府左右丞会同匠作司一干大小官员反复磋商数日,比对优劣后,于正月廿七布告公示,择定傅淳所供蓝图。
当日,宝成郡主与傅淳单独面谈近一个半时辰,外人无从知晓二人所谈何事。
二月廿三,京中快马加急传圣谕至临州府,延和帝诏令临川傅家三姑娘傅淳进京,赴任皇城司城防卫戍副统领一职。
这份圣谕虽让众人惊讶,细想想却也觉尚在情理之中。想是宝成郡主因蓝图之事对傅淳青眼有加,再经了那一个半时辰的面谈后,大致认可了她的能力与主张,回京后便向陛下举荐此人。
让人大大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来的圣谕并非一道,而是两道。
若说那道让傅淳扶摇直上的圣谕还算在情理之中,那另一道圣谕就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了:
陛下宣召临川傅家五公子傅凛进京面圣。
莫说众人不解,连傅凛自己都懵了。
第八十四章
“陛下此次派出了两位宣旨官及十二名金吾卫组成的仪仗,一行人于二月廿二抵达临川城郊五里铺的。州府左、右丞带领州府众官相迎,入城后将他们安顿在州府官驿落脚。”
北院书楼最底层的书房中,裴沥文正在巨细靡遗地禀报着这件事的种种细节。
“次日巳时在州府宣读圣谕,傅三姑娘、傅家家主和傅将军都在场。”
傅凛茫茫然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叶凤歌。
原本叶凤歌正在为宋岩的那本史学开蒙小册作画,隔着屏风听了几句后,就忍不住讶然地放下炭笔走了出来。
自打两人的婚期定下后,叶凤歌似乎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自觉,以往一画起画来就如老僧入定的人,如今也会分神关切家中事了。
此刻傅凛的眼神懵得跟什么似的,那盒子铜芯铁铸的小零件稀里哗啦散得到处都是。
叶凤歌心中虽也有许多疑惑之处,可难得见傅凛这种傻乎乎的模样,她便忍俊不禁地抿着笑唇,顺手倒了杯药茶递给他先压压惊。
自入冬时妙逢时替傅凛重调了药方,再佐证以每旬服用一颗的丸药,这半年来他的寒症已有大好之像,日常喝药茶大都是助他稳固心神的方子。
许是这些药茶多少有些效用,加之他与叶凤歌的婚期已定、在铜炮及战舰的改良上有大有收获,诸事顺遂之下,他心中宽慰许多,已很久没再出现心绪濒临失控的状态了。
“沥文少爷,我听着你这话里好像还有弦外之音。”叶凤歌认真地看向裴沥文。
眼下最紧要的还不是陛下召见傅凛所谓何事,而是……
裴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