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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瑶大摇大摆地往里头走,杨凡在一边恨得咬牙,也只好干看着。
勤政殿来的大臣不多,但却是其中最位高权重的几位,因此这小型集会便不可等闲视之。
傅瑶进去之时,众人俱是一脸愕然,还是周淑妃最先笑道:“太子妃怎么过来了?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送太子妃回宫。”
说到后一句,她的声调微微抬高,显然觉得不耐烦。
终于露出本性了么?
傅瑶冷笑一声,慢慢说道:“听闻淑妃娘娘正同诸位大臣商议改立太子之事,妾身为殿下的嫡妻,自当来做个见证。”
“不是改立太子,是‘立’太子。”恒亲王纠正道,“太子妃你也知道,殿下他已经……”
周淑妃悲悯的道:“太子妃受了这样大的刺激,神智怕已经不清楚了,还是快送她回去吧。”
傅瑶面上无动于衷。
大将军孟河冷冷说道:“后宫不得干政,朝堂之事,岂由你一介妇人插手?”
傅瑶轻轻勾起嘴角,“淑妃娘娘不也是妇人么?还是在将军心中,淑妃娘娘格外不同些?”
“你……”孟河老脸一辣,黝黑的耳根子居然有些泛红。
周淑妃眉眼中越发显出戾色,平常温柔的模样也不见了。总算她克制的好,傅瑶这话并没对她造成什么打击——横竖只是一个死了丈夫的疯妇而已。
兆郡王为人狡黠,可是也偏怯懦,出来打圆场道:“众位何必伤了和气,太子妃你有什么话,当面说出来就是了,只是这内廷琐事咱们插不上手,朝政上的事,太子妃你也帮不上忙。”
他干笑了两声。
傅瑶反问他,“王爷适才可是在商议立太子之事?”
这话她明明已经问过,这会子又拿出来说,兆郡王虽觉得奇怪,还是点了点头。
“众位打算立何人为太子?”
兆郡王拱手向天,声调顿挫,“如今陛下的骨血之中,只有三皇子尚且存世,自当立三皇子为储君。”
傅瑶轻轻的笑起来,“王爷这话错了,你还忘了这一位呢!”
她将笃儿拉到身前,按着他的肩膀道:“他才是陛下的长子嫡孙,论起血脉,比妃妾所出的三皇子更为尊贵,大人说说,不该立他为皇太孙才对么?”
兆郡王哑然,她这种说法当然没错,可是亘古以来,少有越过子辈直接立孙辈为储的,这算什么?
好在太子妃不过是一个势单力孤的孀妇,纵然占得道理,她也翻不出天去。
傅瑶平静的目视在座诸人,“众位大臣以为呢?”
众人都不做声,周淑妃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吩咐送太子妃出去,就见右相赵炎秋出列说道:“老臣以为,太子妃所言有理。”
赵炎秋与皇后同姓赵,虽然并非一支,但毕竟有些因缘在里头。自打左相高文波离世后,文臣里以赵炎秋为尊,虽然并无实权,到底资历还在。周淑妃拉拢他,也是为了继位之事更名正言顺,不想他会临时倒戈。
她哪知道赵炎秋也有自己的盘算。赵炎秋素来只与高氏一族有隙,至于投靠赵皇后还是周淑妃,对他而言都无可无不可,只是如今赵皇后新丧,周淑妃又有意拉拢,赵炎秋才姑且顺从她。但据他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周淑妃倚重孟河比旁人多上许多,恐怕来日一旦淑妃掌权,大历朝便会兴起武将压倒文臣之风,他这个右相还有何立足之地?
没想到现在太子妃却跳了出来,太子妃娘家无甚背景,若能扶持她登位,来日还愁不能风光么?正是因为想到这点,赵炎秋才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赵炎秋道:“陛下虽昏迷未醒,但立太子兹事体大,不可不顾及陛下的心意。当年皇长孙甫出世时,陛下便对他钟爱有加,且流露出立皇太孙的意向。臣以为,这正是陛下之意。”
周淑妃的笑容已很勉强,“赵大人,陛下那只是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
赵炎秋面色凝重,“君无戏言,娘娘以为是玩笑,可是在老臣看来,这正是陛下的承诺。虽无字句立下,但陛下的口谕就等同于圣旨,如今自当按圣旨操办。”
孟河冷冷道:“他只是一个四岁小儿,赵大人真要让他继承大统吗?”
兆郡王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转,忽然笑道:“三皇子也还不到八岁,可是只闻陛下褒奖皇长孙聪慧,却从没听他夸过三皇子半句呢!”
这是在说三皇子才智平庸不堪大任。
傅瑶暗道,这兆郡王果真是个墙头草,风向哪边就往哪转。不过这样一来对她也有好处,多了一张嘴,周淑妃就不敢太独断专行了。
周淑妃的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半晌,才款款说道:“本宫今日召诸位大人来此,是为商量国本之事,既然众人对此事有分歧,不如还是改日再议吧,免得伤了彼此和气。”
立太子也不是一日就能决定的,照这情形,往后只怕还有的麻烦。
赵炎秋等人都躬身告退,独有孟河欲言又止,周淑妃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色,他才知趣退下——这一切,都被旁边的傅瑶悄悄收入眼里。她本来还怀疑孟扶男的话是假非真,看到这里,才肯定了周淑妃同孟河必有私情,难为周淑妃演技高超,还能装出一副深爱皇帝的模样。
傅瑶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打算退出去。她本来就不是要争夺储君之位,只想暂时阻挠周淑妃的计划,不让她成功得那么轻易罢了。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正合她的心意。
她需要表明的,只是一个态度,现在这态度已由赵炎秋等人接收,自有他们去同周淑妃的党羽周旋。
周淑妃在她身后轻轻道:“本宫倒没瞧出来,太子妃是这样势欲熏心的人,可怜太子新丧,你就能忙着争权夺利,这样的冷静果敢,连本宫都佩服。”
傅瑶沉声说道:“那也比不上娘娘隐忍蛰伏的功力来得深厚,倘若德妃娘娘泉下有知,知道娘娘这样扶持三皇子殿下,一定也会感激不已吧。”
她清楚地看到周淑妃脸上一变,看来张德妃当初的病逝,果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傅瑶在心底悄悄的叹了口气,她曾经忽略了多少东西啊。
回到太子宫,秋竹等人已等候多时了,一上来就忙问道:“怎么样了?”
傅瑶拣大致的告诉她们,秋竹听了直抚胸喘气,倒好像自己也身临其境似的。庆幸之下,她双手合十,对天祝祷了一番,口里直呼“老天保佑”。
傅瑶也懒得去纠正她这种迷信的观念了。
张德保虽然性好热闹,心思却十分缜密细腻,“主子您坏了淑妃娘娘的大计,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对您或是小皇孙动手?”
“她没那么鲁莽,”傅瑶摇头道,“也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周淑妃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断不会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如今她刚在勤政殿闹了一场,若立刻就出了事,可不摆明了是周淑妃所为么?周淑妃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嫌疑之中。
以她的心性,必定是极力忍耐,等三皇子登上大宝,再伺机朝自己母子下手——反正两方实力悬殊,对她而言,成功只是早晚的问题。
当然,她不会有机会了,傅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只要元祯回来——只要元祯回来,她就什么也不怕。
在那之后,傅瑶再没见过周淑妃的面,周淑妃也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如同一只蛰伏的毒蛛,暗暗结起绵密的罗网,只待大功告成的那日。
傅瑶也注意到,东宫的守卫比以往增加了一倍,旁人自然不会这般好心,还不是那位贤惠大度的淑妃娘娘为了太子妃的安全思虑,不惜抽调自己宫中的侍卫过来。
傅瑶等同于被软禁了。
好在她本就没打算出去,这种禁锢对她而言似有如无。只是长久的压抑之下,又牵挂着元祯的安危,傅瑶也没心思说话了,人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这一日她在窗前静坐到黄昏,看着日光一点点淡去,想起该叫小厨房传膳了——她倒是不怎么饿,但腹中的孩子可不能不吃东西。
正要唤人,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低着头站到她跟前,一句话也不说。
傅瑶瞅着这内侍身材高大,不像是太子宫的人,行礼的动作也颇为生疏,便皱眉道:“你是何人?”
莫非周淑妃的狼子野心终于藏不住了,想要派人来解决她?
那人抬起头来,傅瑶立刻惊呼:“哥哥!”
正是乔装改扮的傅湛,虽然脸面比从前粗砺了许多,但是那温和的眉眼与亲切的笑容是掩藏不住的。
傅瑶恨不得把他的太监帽扯下来,想想还是算了——改换身份必定有他的用意,若是被周淑妃知觉可不妙。
但是最初的欣喜过后,傅瑶皱眉道:“你好大的胆子!谁许你进京的,还敢到宫中来看我?被人发现都不怕掉脑袋!”
傅湛说话的口吻还是一贯的诚实,“我听说你与周淑妃为了立储一事起争执,那周淑妃又有孟大将军为她撑腰,我怕她对你不利,才想过来帮你一把。”
傅湛有这个心自然是好,可是傅瑶感动之余只觉可笑,她冷冷道:“哥哥若真为我好,就该安心守在冀州,又无圣上传召,你擅离职守,又贸然闯入,不是等于谋反吗?”
她都快气死了,莫非傅湛还是从前那傻缺心眼,做事之前都不动脑子想一想?
但是这一回她的确误会傅湛了,只听傅湛道:“你以为哥哥还像以前那般莽撞吗?你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样物事。
傅瑶接过一看,便惊叫起来,“你怎会有这样东西?”
傅湛面有得色,“若无太子的令牌护身,我怎敢贸然进京?你别说,那些城门的守卫见了问都不敢问一声,立刻就放我过去了……”
傅瑶可不管他如何风光,急忙问道:“这枚令符是谁给你的?”
傅湛含笑不语。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傅瑶声音颤颤,“殿下他……是不是已经到过你那儿?”
见她已经猜出,傅湛只好老实承认,“是,如今北地的战事已近尾声,北蕃王更是被太子殿下擒获,那头早已成了一盘散沙,殿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服了他们,折返的时候经过冀州,就将这枚令符交给我,让我进京助你一臂之力……”
“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傅瑶的声音尖锐到极处,反而近乎喑哑。
“你刚刚还笑我傻,我看你才是傻呢。”傅湛总算找到智商上的优越感,“你也不想想,太子长途跋涉了好几个月,总得喘口气歇一歇,不能长了翅膀飞回来!再则,北边那些被北蕃铁骑践踏过的州郡,总还需要他这个太子过去安抚一回,零零散散也得花不少功夫。我是骑了快马连夜赶回来的,太子可不像我这样心无旁骛啊……”
傅瑶压根不想听他自卖自夸,只追问道:“那殿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少则七八日,多则半个月罢。”傅湛掐指算了算。
还好还好,这日子虽比傅瑶预计的长了些,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傅湛瞧她一脸高兴,就知道她满心牵挂即将归来的夫婿,自己这个哥哥倒像是可有可无。
果然妹大不中留,傅湛哀怨的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入宫一趟不易,我先走了,往后若有什么消息,我会着人递进来,就不亲自来看你了。”
眼看着他走到门口,傅瑶猛地想起有一句话忘了问,一拍脑袋叫住他,“哥哥,嫂嫂她如今……身在何处?”
她的语气是犹豫的,因为不知道这句话恰不恰当。大历与北蕃的战事虽然结束,但两国的关系显然不能恢复如前了,赫连清……北蕃那边会放人吗?她还会回来吗?
孰料傅湛脸上却是一副轻松模样,“阿清她已经回来了,现在人就在冀州呢。”
傅瑶呆若木鸡,莫非女子的心竟善变至此,赫连清匆匆回了娘家,又匆匆跑回夫家了?
傅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阿清她……有了身子。”
傅瑶恍然大悟。有了这个孩子,就算北蕃那边也不好将她留住,毕竟它身体里还流着大历的血。赫连清就更不消说了,女子有时候将孩子看得比丈夫还重要,更别说北蕃如今乱成一团,绝不利于她安心养胎。
傅瑶默然片刻,抬头朝他笑道:“那就先恭喜哥哥了。”
无论如何,生活总是得继续。但愿赫连清做了母亲能比以前明白些,无论她来自大历抑或北蕃,她都是傅湛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少些思虑,日子才不会太辛苦。
傅湛含笑领受她这一份祝福,仍旧弓着背低着头,装成一副小太监的模样出去。
秋竹端着一盅红枣雪耳羹进来,望了望窗外疑惑说道:“方才那内侍瞧着眼熟,小姐认识他吗?”
“那是大哥。”傅瑶淡淡说道。
秋竹险些将食物摔下来,“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