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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强笑着客气几句,看到汤隆站在旁边,忽然心中一动,笑道:“汤待诏,军器监可快活否?”对于技术类的官员,时人多半尊称为待诏。
汤隆大摇其头,军器监现在死气沉沉,对于工匠的人身限制又极其严格,汤隆是野惯了的,在那里怎过的快活?若不是他是高俅面上投进来的,早吃了断棒了。
高强闻言笑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向少监讨个情,将汤待诏调来我麾下,专责打造兵器铠甲,如何?”
汤隆喜出望外,没口子地答应,忽道:“青州相公如此厚待,小人无以为报,恰巧近日得了一条兽皮,新打造了一副唐猊铠在家,就便取来献于相公,以备军前使用。”
高强闻言甚喜,徐宁的那副唐猊铠他是见过的,在这时代算是极品护甲,既轻且固,刀剑难入,只是材料可遇不可求,没法大规模装备部队,形成不了战斗力。如今自己也能弄一副,穿在身上,也是好事。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原已有宝刀一柄,现在再加上一件护甲在身,几时去打造两把火枪防身的话,这身装备大概也和韦小宝韦爵爷有地一拼了,与自己的衙内身份倒也合衬!当下谢过了汤隆,几人分头而去,那汤隆自将一副唐猊铠送来太尉府不提。
高强却没马上回太尉府,脚跟一转,却径直到了蔡京的府第,报名求见的时候,若不是门上有人认得他,还有人不信这位现今的红人高强会这么单车前来。
时候不大,里面传一个请字,有家人引领着高强到了蔡京书房。一进书房,却见梁士杰也在,高强心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一一见礼。
宾主落座,高强开门见山,将自己已经奉了圣谕,要搞个万国博览会的事情说了一遍。梁士杰今日来寻蔡京,原也是得了风声,却并不晓得博览会这事,这时听见高强解说,他和蔡京两个眼睛越睁越大,直到高强说毕,好半天也没消化完。
半晌,梁士杰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摇头道:“世侄,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这等敛财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
蔡京那一对细长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高强,手捋长须道:“强儿,老夫自幼攻读圣贤之书,却从未想过有这等敛财之计,如今听你这么说来,却是别开一片天地。只是知其然,不如知其所以然,贤侄,你这些财计,究竟如何生发出来?”
问我商业理论?高强这可有点犯傻,要是放在现代,他这点玩意顶多算是外行看的热闹,哪里能深入剖析什么?其实这种商业企划,在现代应该是以经济学为主,兼及社会学,消费心理学等范畴地,别说高强不懂那么多,他就是懂,也找不出一个办法,能深入浅出地说给这两位古代的大臣听。
但要说他真的一无所知,那也不对,起码能想到这一点上,高强还是有他的思路的。当下便道:“恩相,梁世叔,小子幼时不学,只爱市井游荡,圣贤书是不大读的,却懂些商贾之术。要说这博览会的念头,还是从钱法上头得到的启发,确切地说,是因为我大宋的钱荒,由此生发开去,又触类旁通,才有了这个念头。”
蔡京听见“钱荒”这两个字,眼睛立时一凝:“此话怎讲?”
第二十三章 钱荒(上)
钱荒这个字眼,对于任何一个北宋中期以后进入政事堂的大臣都不会陌生。随着承平日久,朝廷各方面支出开始疯狂增加,而传统的两税则只能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上,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快速增长。在这种情况下,北宋朝廷挖空心思想出了各种手段来增加财政收入,盐法茶马市舶等等不一而足,到王安石变法,又兴青苗市易等法,这些手段虽然各有各的不同,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征收的多半都是货币,也就是铜钱。
征收铜钱形式的赋税,有一个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单一载体能够大大降低行政管理的成本,否则这家缴一头猪,那家纳两匹绢的,不说价值无法准确衡量,单单是文簿记录的成本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然而统一征收货币财富,带来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各地铜钱需要量飞快上升,一到征收赋税的时候,民间就很难在市面上看到足够的铜钱,铜钱都到哪去了?都拿去缴纳赋税了!
铜钱不够使用,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给商品流通拖后腿,进而给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带来极大的不便。有鉴于此,神宗朝的货币铸造数量也伴随着王安石新法的推行,而创造了中国历史上铜钱铸造的最高峰 峰值达到年铸钱五十多亿之巨!
按照当朝君臣的想法,造这么多铜钱,那总该够用了吧?事与愿违,越是加大铜钱铸造的数量,钱荒现象反而越发严重了!当时人缺乏足够的商品经济经验和理论支持,对这种现象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继续努力铸造货币,于是货币贬值。然后钱荒进一步加重。然后再加铸钱币。这么恶性循环下来。直到前几年蔡京被逼的采取铸行当十钱,事实上,在这个时候。大宋的整体经济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身为后代来人,高强对于货币流通中所能说明地经济状况,有着远远超越这时代人地见识。他原本以为,说服了蔡京等人。慎重进行钱币地发行,再用出口贸易所获得的金银投入流通,能够解除这种钱荒,然而金银究竟不是货币,高强的大通钱庄虽然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商业领域大宗货币交换地需要,但对于普通百姓获得铜钱途径的缺乏还是没有多少帮助,即便是发行了新的钱引。也不过是货币形式的变化,钱引最小地面值就是一贯,有很多百姓一年都赚不到一贯钱,这对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
好在,高强现在的触角已经开始向大宋社会经济的各个角落开始延伸。比较各地反馈的资讯之后,他发现。所谓的钱荒,呈现了一种很怪异的走向,钱荒的走势是东南重而西北轻,如果把流通铁钱地四川暂时排除在外的话,那么钱荒最严重的是东南五路,京畿一带则流通最为顺畅,而在西北各路,非但没有钱荒,反而很多军兵官吏手里的钱花不出去。
对此,许贯忠从本朝历代名臣的奏议中也找到了答案,当年苏轼知杭州的时候,就明确指出,东南钱荒严重,根源在于大多数百姓所能生产的都只有粮食和绢帛,而这些货物地收成是有季节性的,于是到了粮食和蚕桑的收获季节,市面上的收购价立刻就大降;百姓必须出自更多的货物才能换到足以缴纳赋税的铜钱。而这些铜钱被朝廷征收之后,又源源不断地调往西北,作为军费使用。
与此同时,西北战场聚集了大量不从事生产的官吏军兵,这些人能够获得固定的货币收入,当地所能提供的消费品却又有限,于是当地货物贬值,物价飞速上涨,朝廷被迫一再向这个区域增加投入。这种单方面的货币流年复一年,东南的钱荒怎么能不越来越严重呢?
不过,虽然看到了这种钱荒现象的成因,当时的大臣却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苏轼就提出了他自以为是的妙招:取消货币征收,而直接征收实物。这种方法一旦实施,首先崩溃的不是大宋社会,而是朝廷本身,因此只在几个小范围内施行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废止了。
弄清了来龙去脉,高强便运用自己在课堂上学到的那点知识,对此进行重新解读。社会经济的运行,遵循着生产一分配一消费一再生产这样的规律,而很明显,在钱荒这个问题上,货币财富的流通呈现出了单方向,国家财富的主要出产地东南的百姓,和货币财富的主要消费者西北的官吏军士之间,由于地域上的距离,出现了明显的断层,一边拿着钱花不出去,一边是生产者无法进行扩大再生产,长此以往,经济只有走向崩溃。
于是,高强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要使得这个循环重新流畅起来,很简单,一面要为东南百姓的产品提供更多的销路,开辟新的市场,使他们不用终年疲于应付赋税,对外贸易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另一方面,要促使货币财富的主要拥有者——朝廷官员和宗室等人进入消费,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花钱!之前,由于高强自身地位和权力的限制,他没有办法朝这个方向努力,此次的郊祭则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高强总算把自己的这点道道给捋了一遍,蔡京和梁士杰都是默然无语。半晌,蔡京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天花,口中喃喃自语:“钱荒……自王荆公秉政之后,朝廷连年苦之,久而不决……”
梁士杰向高强道:“世侄,你说的这些,前朝君臣也多有人见,只是苦无良策。然则如此说来,加铸铜钱,其实根本无益于缓解钱荒?”
“非但无益,甚且有害!”高强语出惊人;“钱荒在于何处?在于百姓缴纳赋税之时,东南百姓,力耕终年,纵遇丰年,仅足一饱,他们要想有钱缴纳赋税,只能卖粮卖丝。古语有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祟新谷,医却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所卖与之人,只是各地商贾而已。公相,梁相,朝廷纵然铸钱再多,只是发放于百官宗室军将之手,哪里有一分一毫能到百姓手中?而自仁宗天圣之后,坑冶铸币务年年亏欠,铸钱越多,亏钱越多,到今上登基,一枚小平钱之铸,工料足费三钱,这等亏法,还是铜矿都在朝廷手中的缘故,若是这铜矿要向商贾去买的话,还不知要亏掉多少!”
第二十三章 钱荒(下)
蔡京大为意动,他执政之后,别的都还好说,钱法最为头痛,小平改当三,当三改当五,当五改当十,铜钱不够铸铁钱,铁钱不够印钱引,结果是钱越铸越多,各地意见却越来越大。若不是这两年钱引的反响还不错,到现在钱引的流通已经基本得到了各地的承认,他这宰相位子恐怕远不如现在稳当。回念一想,这钱引发的好,一大半的功劳还不是眼前这个高家衙内的?
喟然叹道:“贤孙婿理财之能,殆出天授也!”这是古代人常用的逻辑,一个人的才华出众,经常归结为上天的赐予,比如苏东坡的学识,人家自己就号称“书到今生读已迟”,老子的学问是娘胎里带来的,你们羡慕吧!
蔡京转向梁士杰:“士杰,强儿这番谋划,小中见大,规谋深远,不可不察。此事你中书省可详加看详,精诚配合,务必要办的漂亮!”
梁士杰自然满口答应,自从当日大名府一见高强,他就极为欣赏,两边也是越走越近,他梁士杰在朝中和蔡党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能够一直稳压蔡京长子蔡攸一头,说起来其实和这位高衙内的倾向大有关系 好似从结婚之后,高强就一直没怎么走蔡攸这条门路,只是不冷不热的。
高强心中大喜,今天跑这一趟,又费了半天唇舌,死了几万个脑细胞,为的就是得到这两位目前政事堂掌控者的全力支持,如其不然,此事难谐。当下谢过了,又道:“小子今日登门。主旨乃是通禀官家的此次郊祭圣意,余外还有一桩细务,要与公相和梁相商榷,便是此番博览会中,小子意欲启请官家开放铜禁。”
铜禁二字一出,蔡京和梁士杰同时变色,都是极为难看,若是换了旁人时。恐怕当场就要发作。所谓的铜禁,也就是说,大宋境内所有的铜矿冶炼,全部都控制在朝廷手中,如果有人制造铜器。轻则杖责,重则徒流。真宗朝以前甚至有处斩之刑。在当时人看来,这是最合理不过了,铜是用来铸造钱币的,如果任凭民间买卖,那么人人都能铸钱了,还不是天下大乱?
好在高强此时已经身份不同,在理财方面算得是一个学术权威,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蔡京也要掂量掂量分量。微微平复一下情绪,他并不开口。只听梁士杰皱眉道:“世侄,铜禁自古有之,关系国家法度和财用,你要开铜禁,是何道理?”
高强不慌不忙:“公相,梁相。本朝铜禁,禁的是庶民自行铸钱,防的是汉时吴楚之祸,用意原是好的。不过呢,铜乃是山泽所出,既可用来铸钱,又有多般器物应用,若是一概禁止,怕是民间欲求一铜镜而不可得。”
事实上。既然市场对铜器有需要,靠官方的禁令就根本禁不绝。你不是不许铜的公开买卖,又把矿山都给控制了么?好办,我直接就拿铜钱,熔化了来铸铜器贩卖,由于大宋朝币制的问题,铜铸成钱之后,其价值比铜本身竟然要低很多,而铜器由于官府地厉禁,其价格却又高企,于是就造成了这么个怪现象,把铜钱熔铸成铜器后,竟可以获得数倍的利润。
这就等于,朝廷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白白将巨大的利润送到了铜器铸造者的手中。以前这样作,那是出于无奈,即便是朝廷铸钱亏本,总好过私铸铜钱泛滥,扰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