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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鼻子一酸,即使他看不见,也重重点头道:“请放心,顾先生,我会好好听故事,好好照顾她!”
“谢谢!”他突然有些哽咽,“胡小姐,一切拜托你了!”
把电话放下,我发了一会呆,带了简单的行李出门。来到机场,因为太过紧张,秋高气爽的天气竟然出了满身大汗,我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在出口东张西望,用猜测别人身份的小游戏来打发时间。
飞机到了,广播未停,一个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的老娭毑径直走到我面前,朝我微笑着伸出双臂,用纯正的长沙话柔声道:“妹子,我就是胡湘湘。”
我呆若木鸡。
第一章 **二十七年十月二十ri
第一章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
月亮粑粑
兜里坐个爹爹(dia)
爹爹出来买菜
兜里坐个奶(三声)奶(四声)
奶奶出(qu)来绣花
绣个(za)粑粑
……
娭毑(奶奶)的歌唱得虽然中听,可每天早上被同样歌声吵醒,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心有不忿。
“娭毑,别吵啊,我昨天忙到半夜才回来呐!”听到晴空一声霹雳,胡湘湘浑身一个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枕头下摸索半天,没摸到姐夫刚送的手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凉,放弃了努力,将怀里卷成一团的棉袍紧了紧,整个缩进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躲起来安静睡觉,不受外界的干扰。
一只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准确无误地给她一个爆栗,她这回反应过来,双手抱住那只手臂,顺藤摸瓜,捉住那人脑袋,给予重重反击。
听到双胞胎兄弟小满夸张的哎呦哎呦惨叫,胡湘湘扑哧笑出声来,松开他的手,瞧他一身崭新的洋服不顺眼,将被子卷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这么早做什么呐,外头又不安全,待在家里看书多好!”
“你就晓得看书,外头多好玩啊!”
小满嬉皮笑脸凑上来,又蠢蠢欲动,胡湘湘和他“战斗”了十六年,早就有所防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给他好一顿爆栗,声音十分响亮。小满捂着脑门连退三步,哭丧着脸道:“好男不跟女斗!我是跟姐夫出去,想吃什么不?”
不是斗不过她,虽然比她高壮,他哪里敢对她动手,要知道她外表虽然娇弱,还整天捧着那本破书哭哭啼啼,以林妹妹自居,其实心眼比针眼还小,吃不得半点亏。而且全家老少,从娭毑到小不丁点的薛平安都吃她这一套,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几个字就是“不要欺负湘湘”,天可怜见,明明是他多年如一日忍气吞声!
听到有吃的,胡湘湘一直迷迷蒙蒙的眼睛登时闪闪发亮,小满牙齿磨得嘎吱直响,伸出三根指头,阴森森笑道:“给我弹三下,三个德园包子!”
胡湘湘眼珠一转,嗲声嗲气道:“哥,我要吃玫瑰白糖包!”
胡刘氏生两人的时候正好家里没人,连胡刘氏都不知道哪个大哪个小,稀里糊涂就认定胡湘湘是姐姐,这也成了小满一直不服气的原因。
没想到她这么快认输,果然是好吃鬼!小满不禁为之气结,突然嘿嘿笑道:“以后叫我哥,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胡湘湘撇撇嘴道:“你零花钱比我还少,哪个信你!”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满趴在窗户朝外看了一眼,见隔壁屋子还没动静,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顺手扯扯她的长发,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反正现在不太平,大家都没心思上课,姐夫说让我跟他混一阵子,趁战乱捞点本钱再说。跟着姐夫出门,连吃带拿,根本不用花钱。”
胡湘湘呆了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去敲他,小满扣住她的手腕,正色道:“这事别告诉别人,娭毑跟爸爸就不用说,姐姐肯定又会跟姐夫吵架,到时候惨的还是我们。”
“是你不学好,关我什么事!”胡湘湘挣不开他的手,急得满脸通红,压低了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夫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跟他混?”
小满斜眼看见一块手表,捞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冷着脸塞到枕头下,胡湘湘微微一怔,满脸尴尬,突然轻叹一声,重又缩进被子里。
小满下意识在她脸颊一摸,果然摸到满手的水,连忙从口袋掏出手帕去擦,胡湘湘突然抓住他的手,颤声道:“不管你学好学坏,都要好好的,遇到危险赶快逃跑,别傻傻往前冲。你上次帮姐姐逃婚被人打断腿,我陪你痛了十多天……”
底下的话被他轻轻用手堵了回去,胡湘湘自知失言,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恶狠狠道:“等下没玫瑰白糖包别想进门,还有,九如斋的五香牛肉干,杨裕兴的卤腊味……”
“胡大娭毑,你饶了我吧!”小满胳肢她一下,夺回惨不忍睹的手,夺路而逃。
胡家住在南正路的小公馆,薛君山娶湘君时买下,这房子的来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现在没地方住,而且又出了小满被打那档子事情,知晓其和善笑容后的真面目,平时在他面前都战战兢兢,哪里敢说三道四。
这里是长沙最早的一批公馆,建于清末,辗转易手多次,之前是一个南货商的产业,薛君山看上湘君的同时也看中这房子,一边追求湘君一边跟他谈,只不过南货商生意不错,不缺这个钱,抵死不卖,薛君山根本不说第二句,抓共产党的时候顺便添上南货商的名字,将他丢进监牢。
他家人也乖觉,立刻搬家把房子让出来,还重新添置了最新式家具,千求万求,终于求得薛君山搬进来住,南货商被收拾一顿,出来时只剩半条命,一家人立刻结束生意,离开长沙,不知所终。
公馆是中西合璧式的两层小楼,坐北朝南,宽敞明亮,一层有五六间房子,呈L形分布,外边由四米高的厚墙围出一个小小院落,院中四棵梧桐枝繁叶茂,一晚上就落了满地的花叶,胡十娭毑起得早,全都扫好了堆放在墙角。
所谓男进女满(本地做生日的规矩,男人逢九为整生,女人逢十为整生),胡十娭毑今年刚好七十,而胡长宁也刚做完五十大寿,胡十娭毑身体十分好,牙口也不错,现在还能吃蚕豆,每天颠着小脚跑来跑去,一会都不肯闲着,把个重外孙带出了猴子般的性子,一天到头要往外跑,不出门就在地上打滚,只有胡十娭毑哄得住,让一家人头疼不已。
胡十娭毑年轻时也算长沙街上的美人,胡十爹过世后她也不过三十出头,风韵犹存,上门求亲的人不断,来打主意的混混也不少。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本就不是窝囊的人,干脆随身带把做裁缝的利剪,谁敢乱来二话不说就捅。那些男人到底被她吓唬住,加上胡十爹知书达理,在街坊邻居里颇有名望,胡十娭毑既已放出话来守寡,别人也不好强逼。
胡十娭毑kao裁缝手艺把独子培养出来,还精心挑选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学徒,养大后做儿媳妇,多年来家庭和和美美,着实羡煞许多人。
胡长宁面貌端正严肃,而胡刘氏总是低眉顺眼,面孔柔和得犹如雾里看花,比起父母,胡家三姐弟倒比较像胡十娭毑,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只是胡湘君线条较为柔和,而双胞胎多些英气。街坊邻居都说,胡小满横眉怒目的时候,活拖拖就是第二个胡十娭毑,最不受待见的是细妹子(小女儿)胡湘湘,用胡十娭毑的话说就是读书读傻了,最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天天捧着诗词歌赋伤春悲秋,谁看了不烦心。
跟所有老人一样,胡十娭毑也喜欢伢子(男孩),也并不会太过重男轻女,除了把小时候的双胞胎当宝,对几个小辈都是一视同仁,自大孙女抛头lou面吃了亏,胡十娭毑才开始恼恨起来,总是说胡长宁让妹子(女孩)进学堂进错了,一个个都读成了傻子,要不一心往外跑闹什么革命,要不成天躲在书房哭哭啼啼,为古人操心,真是吃饱了撑的。
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在胡湘湘和小满身上体现得尤甚,从一出生,两人恨不得从早到晚黏在一起,谁也离不得谁,薛君山就把侧边两个相连的厢房给两人住,让两人嘀咕个够。
薛君山也算有点孝心,把最敞亮的正房留给胡十娭毑和胡长宁夫妻,平时吃穿用度半点没有亏待一家人,不然以胡长宁做教书匠的微薄薪水,要养活这一大家子和胡刘氏那边两个实在不容易。
小满从湘湘房间出来,见院子里仍没有人,朝姐夫的房间瞥了一眼,也不敢去叫他,信步朝外走,看到墙角堆得高高的梧桐叶子,贼笑两声,飞起一脚踢散,还嫌不过瘾,跳起来一脚踢向梧桐树,见又落了满院的花和叶,这才满意而去。
院门口蹲着一对石雕卧狮,是薛君山从别家搬来守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小满苦笑一下,随手拨弄那铜质门环,还没玩几下,只觉背后冷风阵阵,立刻闪身进门,哭笑不得道:“娭毑,一大清早你打我做什么?”
胡十娭毑打人一贯速战速决,哪里会开口。话音未落,笤帚又到了面前,小满身形一矮险险躲过,赶紧逃命,看到薛君山那间开了点缝,立刻扑了上去,惨叫连连:“姐夫,救命啊!”
门猛地被人拉开,一身笔挺洋服的薛君山迈出一条腿,身体尚在门内,低头抓着湘君亲了一口,随之将她推进去关上门,腰板一挺,那铁塔般的身躯立刻显出几分咄咄逼人,加上满脸黝黑,颇有钟馗的气势。小满躲在他身后,胡十娭毑也不好再追,收起笤帚气哼哼道:“小小年纪不学好,穿长衫多好看,我给你做那么多都不穿,每天搞得花里胡哨,像什么样子!”
薛君山笑眯眯道:“娭毑,我今天要见一个喝过洋墨水的大官,当然要穿得衬头点,您想吃卤腊味不,我等下带回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胡十娭毑自觉没趣,悻悻收手,一声不吭去扫院子,小满见险情解除,朝薛君山伸出大拇指,飞奔而去。
薛君山的吉普车停在门口,看得出来,刚刚胡十娭毑好好擦了一遍,薛君山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把东张西望的小满拎上来。
小满把衣服整了整,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姐夫,湘湘要吃德园包子。”
薛君山横他一眼,给他一个响亮的爆栗,啐道:“肯定是你又想去讨好她!”
到底在他手上吃过大亏,小满只觉背脊发寒,赔笑道:“今天去见谁啊?”
薛君山哈哈大笑:“想不想找个大kao山,以后在长沙城里横着走?”
小满心似漏跳了两拍,非常认真地摇头,薛君山脸色微变,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冷冷道:“真不知道你们一家人脑袋里装的什么,一个比一个呆,要不是湘君,真想把你们全崩了算了!”
小满嘴巴一抿,转头就去开车门,薛君山一把揪回来,咬牙切齿道:“我好歹也是你的姐夫,难道会害你们不成!你待会别做声,要是坏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今天湘湘的嘱咐言犹在耳,小满想起那惨痛的经历,不由得红了眼眶,薛君山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笑容满面道:“有个大官托我给一个年轻将领找个读过书的妹子,还说那人来头不小,而且能征善战,前途无量,湘湘刚好合适,做成了这个煤,我们走到哪里都不怕,懂不懂!”
小满只觉一颗心沉沉落了下去,缩在座位里不发一言。
南正路住着许多达官贵人,街上管得十分严,而且一大清早,还算有老长沙城安静祥和的样子,只是出了南正路就是另一番景象,街头巷尾一片狼藉,全是从北方逃难来的百姓,以老幼妇孺居多,简直惨不忍睹。
从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军的飞机一直在长沙上空中嗡嗡乱叫,时不时丢炸弹,哪里有一处安全的地方,警报也没个准,该响的时候不响,不该响的时候乱响,弄得人心惶惶。胡刘氏的弟弟早逝,弟妹改嫁到湘潭,三年前不巧碰上日军轰炸,夫妻双双压在炸塌的房子里,两人的独女刘秀秀被胡刘氏接到长沙玩,逃过一劫,从此刘秀秀由她哥哥刘明翰带在身边,由胡家一同抚养。
想起刘明翰,胡小满不禁有些头疼,这个表哥不知哪来的蛮气,一定要自立门户,宁可住在湘江边的茅草屋也不肯跟他们住在一起,只可怜了刘秀秀,长得瘦骨嶙峋,还要每天做那么多活计,连一贯斤斤计较的胡十娭毑也看不下去,经常得空就颠着小脚送吃的过去。
见他东张西望,愁眉不展,薛君山嘴角一勾,笑容愈发冰冷,不管不顾,一路喇叭狂按,将车开得飞快,小满看出端倪,偷偷瞟他一眼,低头玩着自己手表,讷讷道:“姐夫,日本人打过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薛君山嗤笑一声,冷冷道:“按现在的态势,日军今年年底就能进长沙城,他们兵器精良,训练有素,玩命谁玩得过他们。跟你说明白吧,武汉守不住了,日军下一个目标就是长沙,我算过了,顶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安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