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娭毑头发已经全白了,她一辈子争强好胜,即使腿脚不怎么灵便,到现在也不肯让大家看出端倪,走路总是很慢,坐到哪里就不愿起身。自己和小满从小淘气,老惹她发火,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且笤帚大多数打在小满身上。她最痛爱的是这两个孙,到现在最伤她的也是这两个。
母亲早年太过操劳,身体已经灯尽油枯,如果不出所料,熬不出五年。父亲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也是正人君子,却不是过日子的人,母亲不在,他要怎么办?
小满和以前的自己一样,不服管教,喜欢自由自在,娭毑和父母管不住他,他以后要怎么办?会不会学坏?
秀秀和表哥都太敏感,从没把自己当成家里人,处处让着他们三个,要是父母不在,小满和湘君都对不起他们,他们会不会翻脸,从此撒手不管?
她目光中的哀伤如此明显,连一贯迟钝地小满都看出来了。还当刚刚顾清明又吼了她,她心中难受,眼珠子一转,摩拳擦掌向顾清明冲去,朝他挤眉弄眼喝道:“刚刚谁骂我家湘湘,过来受死!”
他轻飘飘一拳下去,见顾清明根本没有躲开的意思。不禁有些傻眼,生怕打坏了人。苏铁将他拉着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在他头上揉了揉,小满终于看出些不对劲,心里咯噔一声,双手一紧,拳头在大腿上颤抖。
胡十娭毑已经看不下去了。扶着椅子颤巍巍起身,听到湘湘轻唤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我老了,耳朵不好,你有什么事情跟你爸爸说,不用告诉我!”
湘湘却不听她的,径直走到她身后,扑通跪了下来。那一声实在太重。大家都听出些惊心动魄的意味,满面惊恐。
胡十娭毑话没出口,已是老泪纵横,“我是个老不死的家伙,做不得你们年轻人的主,你不要跪我。你爹爹肯定饶不了我,你起来,你起来……”
在她近乎凄厉的声音里,胡刘氏身体悄悄晃了晃,颓然坐倒,秀秀和毛坨过来要扶她,她温柔而坚定地把两人推开,又一人拉住一只手,泪如雨下。毛坨慢慢将自己小小地身体塞进她怀里,默默看向顾清明。突然很讨厌这个人。
从头到尾。胡长宁垂着头不发一言,始终不敢相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地水,自己的女儿都是顶顶漂亮顶顶乖巧的,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蛊惑,跟随他上战场,去闯那枪林弹雨,她明明最怕打仗,一直想避开这场战争。当年他和薛君山花了多少冤枉钱,费了多少心思,不就是舍不得让她吃苦,她怎么能如此践踏父母的一片苦心!
她学了护士,有了本事,他真的很自豪,但是,她怎么能这么伤他们的心,顾清明去地是战场,不是重庆啊!
小满一拳头砸在大腿上,霍然而起,厉声道:“顾大哥,你在重庆怎么待我家湘湘的,你给我们说清楚!”
见他发难,毛坨眼睛一亮,挣开胡刘氏的怀抱,故作天真道:“是啊,小姨夫,小姨回来哭得可厉害呐,为什么啊?”
小满找到同盟军,一下子有了底气,将毛坨拎到身边,冷冷道:“顾大哥,你自己摸摸良心,我们胡家是怎么待你的,你们顾家是怎么待我们湘湘,你要是觉得良心上过得去,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湘湘好找别人。跟你说实话吧,只要等到你的签字,我们胡家已经准备好好办次酒,风风光光把湘湘嫁给苏大哥!跟了你,湘湘真是太亏了!”
怕他不相信,毛坨连声附和,小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顾清明满脸凄然,并不回应,苏铁倒没想到小满会把话说这么明白,尴尬了一阵,在这家人脸上一一扫过,连满脸紧张的毛坨也没放过,心头渐渐xian起万丈狂澜。
虚度了二十多年光阴,他第一次懂得了家和家人的含义,对于能走进这个大门,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与他们一起生活,感到由衷地欢喜。
然而,此时此刻,事情成了僵局,湘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胡家不会松口,顾清明不可能放手……苏铁心中百转千折,慢慢踱到顾清明面前,无视他怒火熊熊的眼神,压低声音道:“你真要带她走?”
顾清明咬牙切齿道:“不带走,难道让给你!”
苏铁摇头苦笑道:“她喜欢的是你,我算是白折腾一场。”
湘湘的后背无比挺直,多年来始终线条优美,让人不知不觉失了心神,顾清明定定看向她的放心,悄然吁了口气,带着几分懊恼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
苏铁轻轻叹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是个男人,就不该让她一个人面对!”
顾清明若有所思瞥他一眼,摸摸几近痊愈的伤口,看到苏铁嘴角地冷笑,不禁心头火起,大步流星走到湘湘身边,同样重重跪倒。
身后,苏铁仍然在笑,只是眸中愈发冰冷,身体微微晃动,将指甲用力掐进掌心。
对身边多出的人,湘湘恍若未闻,背脊又挺直了些许。顾清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娭毑,如果不能把她好好送回来,我拿头给你!”
第八章 **三十二年十二月十六ri(3)
湘湘恍若未闻,背脊又挺直了些许。顾清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娭毑,如果不能把她好好带回来,我拿头给你!”
“我们要你的头有什么用,你算什么东西,湘湘没了,你就是一千个头都赔不起!”小满生怕事情生变,跳脚痛骂,“你跪什么跪,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们家的人吗,有本事跪你爸爸去,我们不吃你这套!全世界就你姓顾的最不要脸,在我家吃我家住,到头来还嫌弃我家没权没势,配不上你们这些名流,我呸,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一群垃圾!祸害!卖国贼……”
眼看他已经语无伦次,小小的毛坨悄悄摇了摇头,走到苏铁身边拉住他的手,苏铁冲他挤出一个笑脸,毛坨张开手臂抱住他,苏铁就势把他抱起来,将他泪水涟涟的脸按在肩膀,顿时心如刀绞。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鲜血淋漓的结局,却想不出办法阻止,战争如此无情,竟连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心动也要夺走,难道真要不择手段?
一时间,他心头转过无数个恐怖的念头,将怀里的人抱得越来越紧。毛坨仿佛感受到他的痛苦,也箍紧了他的脖子,哀哀哭泣。
话说到这个份上,胡长宁已经无力再说什么,僵持良久,慢吞吞踱到胡十娭毑身边,强自定下心神,颤声道:“姆妈,算了吧,别为难孩子们!”
是啊。她心意已决,哪里能留得住,胡十娭毑如何不清楚,顿时泪如雨下,回头抱住两个孩子,一遍遍地说:“你们要好好的,一定要活着回来……”
小满豁出去脸面不要闹腾一场。却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悲从中来。一路踢踢打打往后院走,留下断断续续地呜咽:“你们这些老糊涂,姓顾的是去打仗,不是去菜市场,湘湘是个细妹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我去还差不多……要不得。你们都老糊涂了……”
秀秀默默跟了上去,洗了一块手帕递给他,小满被她看了笑话,更加难受,将脑袋藏在双膝间不说话,秀秀也不理会,径直走进厨房,握着菜刀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手心已条条红痕,呆了半晌,听到心里有人哭得歇斯底里。
公馆门外,伫立良久的湘君回过神来,咬了咬唇,转身冲一个面容憨厚的军官强笑道:“方军长。让您见笑了!”
方军长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做声,倒是他身边的女士咬着手帕,泪水潸然而下。
小穆听到动静,飞快地把门拉开,不禁惊呼出声,“方军长,您怎么来了?天啊,孙夫人!”
“是孙明瑾师长的夫人!”顾清明率先爬起来,冲身边地人低声说了一句。踉跄着冲上去相迎。胡长宁和胡十娭毑交换一个眼色,却听湘湘黯然道:“孙师长殉国了。”
不用她提醒。大家早从小穆口中听说详情,不觉肃然起敬,又牵起了隐藏多时的哀恸。抗战打到现在,他们屡次经受失去亲人地伤痛,如今胡家还有两个要上战场,加上顾清明和湘湘,如何能不感同深受!
湘君把孙夫人搀进来,故作轻松道:“娭毑,今天您来配菜,我们做点好吃的吧,方军长和孙夫人还有事情,吃了饭就走!”
孙夫人红着眼眶走到胡十娭毑面前,深深鞠躬,哽咽道:“老人家,谢谢您!”
方军长也凑过来,憔悴不堪的脸上出现一丝尴尬之色,赔笑道:“娭毑,真对不住,这会才来探望您。我这次来是要跟您借人,既然你们答应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请小顾的堂客,也就是您孙女作陪,和孙夫人一起去常德。”他顿了顿,不忍看孙夫人的表情,正色道:“我们要吧孙师长……孙师长的遗体迁到衡山山麓的忠烈祠,让他和将士们团聚!”
胡十娭毑直觉心脏骤然收缩,猛地拉住孙夫人地手,垂泪不语,孙夫人反倒安慰道:“他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您家里也出了那么多英雄,真正让我敬佩!”
两双泪眼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胡十娭毑心头一动,连忙招呼湘君和胡刘氏来陪客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迈着大步走到后院,叫小满抬香案出来,小满已经偷窥到方军长和孙夫人来了,倒没二话,不但香案抬出来,连香烛和果盘一并摆好。
湘湘朝顾清明递个眼色,迅速和小穆去收拾行李,方军长握住顾清明的手,怅然长叹,一场战下来,方先觉的第10军元气大伤,失去如此多的悍将和威猛之师,犹如剪断了左膀右臂,哪个不是伤痛难耐!
很快,香案在院子里设起,秀秀把煮好的白肉和一条大鱼摆出来,点燃香烛,小满立刻点燃鞭炮扔了出去,一边吼起送人的夜歌子:
孙将军哎,
你慢点走嘞,
带起你的兵伢子啊,
打小鬼子呀。
孙将军哎,
你回头看呐,
来地是你的父老乡亲嘞,
跟你送行哎。
孙将军哎,
你莫担心喇,
四万万同胞齐上阵喂,
都是一条心哇……”
孙夫人终于明白过来,再也无力强撑,捂着脸嚎啕痛哭。湘君想起自己失去的爱人,借着这个机会,与她一同痛哭。
周围的邻居听到歌声,一家家摆起香案,一时间鞭炮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毛坨拉着苏铁出来,在街头一家家看过去,看到了无数双泪眼,听到无数声咒骂,渐渐地,苏铁脚步如同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了,坐在街边喘息,眼眶通红。
毛坨也不去催他,双手叉着腰站在街心,仰天大吼:“日本鬼子,你还我爸爸妈妈,还我薛爸爸,还我湘泉叔叔,还我湘水叔叔,还我孙师长……都还给我,统统还给我,你们滚回去!”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方军长和顾清明倒是始料未及,听到街头的躁动,带着几分急切走出门,只见满街都是鞭炮地烟雾,满街都是叫骂的孩子,方军长满面愕然,却又满心感动,顾清明似有所感,拍拍他的肩膀,慨然道:“这里,就是曾国藩的家乡!”
第九章 **三十三年六月十ri(1)
清晨,小满在绣着并蒂莲花的枕头上醒来,梦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仍然在脑海,娭毑又抄着笤帚在追打他,湘湘自然幸灾乐祸地叫好,只有湘君和表哥最好,表哥有事总是往自己身上揽,大姐就老是去拉娭毑。
不过,昨天晚上的梦里湘君倒没拉架,一个劲帮腔说要他懂事点,别惹大人生气,他朝她拼命翻白眼——打是亲骂是爱,要不是他时常闯祸,娭毑经常要追着他锻炼身体,哪里有这么健旺!
他嘿嘿直笑,在床上滚来滚去,想起抢走湘湘的混球,好一阵咬牙切齿,就因为那天得罪了那小人,那小人竟然从中作梗,湘湘写的信里头从来没提自己,真是可恶!
骂过之后,他的心情舒爽许多,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一跃而起,冲着院子里“自制防空洞”里的娭毑嘿嘿直笑,在旁边转来转去,整一个看猴把戏的。
原来,从去年冬天开始,鬼子又加紧了轰炸长沙。军队都驻扎在前线汨罗江一带和衡阳一带,长沙城里一没有重兵,二没有对空的炮火,三没有防空洞,所有机关都迁走了,哪里有东西给它炸,要炸也没办法,只能苦苦捱着,听天由命。
有人想出了自制防空洞的办法,很快在长沙城里流传开来,自制防空洞就是在家里院子里挖个土坑,上面盖些木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飞机一来就跳下去猫着。
看他转来转去不肯帮手。娭毑来了脾气,铲起一堆土扬向他,小满跑得飞快,哈哈大笑,“娭毑,别挖了,这玩意不起什么用。炸弹丢下来,轰隆一声。咱们连坟棺材什么都省了,到时候要后人在坑里栽点树,还能做肥料,多好!”
胡十娭毑若有所悟,停下手苦笑连连,喃喃自语:“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这么怕死。还要小辈地人来教,你丑不丑啰!”
胡长宁洗漱完,拿着一本书出来坐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