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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之战长沙-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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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塘村仍然一如既往地宁静,年轻人仿佛一瞬间人间蒸发,留下帮忙的人全是老人家,王四家堂客跟胡大娭毑关系最为要好,在门口哭得死去活来,一边为几人整理遗容,不时发出凄厉的嘶嚎。其他人有的折纸钱。有的裁衣,有的准备祭品。两个老木匠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徒弟打着赤膊挥汗如雨,正拾掇一副新地棺木。
  剩下的年轻人只有薛平秋一个,他一早就换了一身麻衣,将两根粗大地香烛点燃,cha在门口的香案上,再将细细的香点燃cha在路边,听到秋宝气喘吁吁来报信。薛平秋连忙示意木匠赶紧避一避,两位老木匠冲他直摇头,挥手让徒弟去山里,徒弟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柱子上的斑斑血迹,慢慢收住脚步,回来继续干活。
  两位老木匠也不再赶,手下更快更急。犹如在拼命一般。
  车声轰隆而至,鬼子兵的叫嚣响彻山林,众人仿若未觉,薛平秋打量一圈,握着一把香迎了上去。
  松本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写文章做生意都是好手。而且办事最为利索,在本地算是难得的人才,凝神一想,挥手示意众人噤声,薛平秋将香高高举起,用刚学到的日语哽咽道:“是他们收养了我,待我恩重如山!”
  接过香则有祭奠之意,松本后退一步,绕过他径直走向祠堂,薛平秋向胡长泰递个眼色。不动声色地将香cha到路边地泥土里。
  看到祠堂的坪里整整齐齐停着四副棺木。胡长泰有些回不过神来,王四家堂客指着柱子上的血迹冲他呜咽道:“你娘早就不想活了。说这辈子活够了,你快去换身衣服来跟她磕头吧!”
  胡长泰浑身一震,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断了,腿一软,扑在地上嚎啕痛哭。
  松本似乎看到惨烈的一幕,轻轻摇头,示意陈翻译带人先去祠堂看看,灯火通明里,陈翻译一眼就看到新挂出来那诸多年轻的脸,不禁心惊肉跳,大怒道:“胡长泰,你家里疯了不成,通通取下来!”
  松本斜了棺木一眼,大步流星走进祠堂,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差点一脚踏空,陈翻译慌忙来扶,他嫌恶一般甩开那只手,慢慢地一个个看过去,眉头似打了结。
  陈翻译心头一喜,气哼哼道:“长官,这家人是皇军的敌人,通通该死!”
  松本停在湘君地笑脸面前,嘴角一弯,“跳河的就是她?”
  “就是就是!”陈翻译忙不迭道,“您看,连女人都这么可恶,还有,她男人就是前几年守长沙的时候战死的!”
  松本并没接腔,转而走到薛君山面前,看到那身军装,不由得笑容一僵,挺直身体肃容而立,缓缓抬手敬礼。
  身后的两名鬼子兵齐刷刷立正敬礼,陈翻译傻眼了,几乎将脑袋缩进脖子里,跟上来的薛平秋也傻眼了,猛一低头,将两行泪没入尘土。
  松本转身就走,在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用自己才能听到地声音喃喃低语,“难怪!难怪!”
  他强自镇定心神,一步步走到棺木前,明明很想鞠躬拜一拜,这腰犹如被定住,怎么也弯不下去。他转头看着黑漆漆的山林,分辨出重重山峦的影子,无数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又一一被他否决,最后却只逸出悄无声息的轻叹。
  死者已矣,让其入土为安又何妨?
  “胡先生,节哀!”他留下最后一句话,扬长而去。
  大家仍没回过神来,都呆若木鸡,两位老木匠这才知道后怕,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走到村口的晒谷坪,松本突然停下脚步,冲陈翻译和身后的人冷冷道:“以后看住胡家,不要让他们有机会作乱!”
  有这种英雄儿女的家庭、乡邻乃至整个民族,绝不会在刺刀下成为日本人的朋友!而且,这种仇恨,只会旷日持久,不死不休!

第三章 **三十三年八月二十ri(1)
  “今天清晨六点,全体官兵为衡阳殉国守军默哀三分钟,向第十军致敬!”
  胡长庚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在谈及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然而,顾老先生从他颤抖的拳头看出端倪,心中某处僵硬的部分悄然松软,披衣而起,秘书担心他的身体,连忙上前拦阻,顾老先生挥手让他出去,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他面前。
  听说衡阳陷落,顾老先生一病不起,却仍在病榻日日操心湘湘母子,生怕底下人照顾不周全,连一日三餐都要过问,让胡长庚深为感动,因此一改往日的态度,趁着就近的便利天天前来探望。
  看到那满头白发,胡长庚挺直了胸膛,拳头握得更紧,带动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顾老先生一手搭在他肩膀,喟然长叹,“你知道了?”
  胡长庚眼眶一红,重重点头,“湘宁说过,喜马拉雅山麓埋了那么多青年的尸骨,多他一个不嫌多,他上了驼峰航线,就从没打算回去!”
  他字字铿锵有力,敲得老人心头疼痛不已,愈发悔恨难当,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竟然错待胡家的女儿他的儿媳,到了地下,他有何面目见那些铁骨铮铮的胡家男女!
  门口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胡长庚在打开门的瞬间换上笑脸,小满手忙脚乱抱着孩子凑上来,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哀嚎,“他到底哭什么哭个没完。我家湘湘快被折腾疯了!”
  要说以前对双胞胎有什么幻想,经历过湘湘生子这一次,顾老先生亲眼见到小满在产房外头痛得满地打滚,终于认清现实,绝口不问两人成长地趣事。
  这种感应如此诡异,如果其中一人出了事,另外那一个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湘湘饱受打击。早产之后,拖到现在还起不了床。也怪顾家自作孽,连他都不敢放心,何况小满,念亲出生到现在基本上是小满看着,确实难为了他。
  奶妈显然刚起身,披头散发冲过来,陪着笑脸来接孩子。顾老先生闪身挡在面前。狠狠瞪住她,老管家会意,慌忙将她拉回来,轻声道:“你先收拾一下,一会去账房领工钱。”
  奶妈僵在当场,老管家拉着她走出老远,才爆发出哭声。秘书转眼就送来几个新奶妈的资料,顾老先生摆摆手道:“你自己做主。挑个老老实实的就成。”
  秘书连忙应下,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小满,欲言又止,顾老先生双手撑着拐杖站稳当,那些话却始终开不了口。
  老管家飞快地走来,朝小满伸出手。笑眯眯道:“少夫人醒来了,想自己试着喂喂孩子。”
  “喂什么喂!”小满第一个发了急,转身不给,气咻咻道:“她就剩一把骨头,拿什么喂,让她先起床再说!”
  念亲停了不过几口气工夫,哭声又起,小满顿觉眼前发黑,眼珠滴溜溜扫了一圈,还是决定把孩子扔给胡长庚。抱着头往沙发一扑。转眼变成一副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子。
  顾老先生心里抽痛得更加厉害,秘书瞥见他脸色。满脸不忍,连忙将他往椅子上扶。老管家走到湘湘房间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老泪纵横。
  门开了,湘湘自己推着轮椅过来,果然只剩了一把骨头,头发稀疏,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起,脸上全无人色。
  两人打个照面,湘湘双手不自觉地抓在轮椅扶手上,急道:“清明有消息了么?”
  老管家很想挤出笑脸,可哪里管得住泪水,用袖子狠狠抹了抹脸,也不回答,急急忙忙将她推出来,让其他人去应付。
  顾清明和方先觉等人关在一起,并无生命危险,胡长庚只道大家都在为湘宁的事情痛心,连忙走过去接手,将湘湘扶到小满身边坐下,小满一下子蹦起来,拿了个枕头出来给她当kao背,顺手扒拉两下她枯草般的头发,撇撇嘴用长沙话道:“丑得要死,你快点好嘞!”
  湘湘瞪他一眼,摸摸脸颊,倒也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用力揉了揉,只是再怎么揉也不见血色,小满哈哈大笑,摩拳擦掌要来帮忙,被念亲又一声响亮地哭声惊到,再次蹦起来扑过去。
  “小叔,抱小孩不是这么抱的,要兜住他地屁股!真是的,一点忙也帮不上!”胡长庚被他数落一顿,气得满脸通红,抡圆了巴掌要打人,小满怎么会给他打到,抱着孩子哧溜一声就跑了,围着顾老先生打转。
  这么一闹,孩子还真不哭了,顾老先生伸出手要抱,小满下意识闪开,又很快醒悟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送到他手里,谄媚地笑道:“老爷子,您看念亲像不像我姐夫?”
  装腔作势的时候顾清明就是他妹夫,拍马屁的时候顾清明就成了他姐夫,顾老先生哭笑不得,看到湘湘眼巴巴的样子,狠下心肠,正色道:“你先坐好,我有事跟你们说!”
  小满看出几分不妥,心跳得全然没了章法,回头看看湘湘,愣怔无语。胡长庚不忍老先生再为难,连忙将他拉到湘湘身边,哽咽道:“湘宁牺牲了!”
  湘湘和小满同时张大了嘴巴,那声惊呼却发不出来,顾老先生满腹的话说不出来,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秘书,秘书猛一低头,大步流星走进书房,很快拿了一张纸出来。
  秘书经过老管家时,老管家顺势跪了下来,泪如雨下。经过胡长庚时,他一看纸片,顿时脸色惨白,抖如筛糠,一瞬间又扑通跪下,双拳重重砸在地上,血流不止。

第三章 **三十三年八月二十ri(2)
  不知何时,湘湘眸中的光亮转瞬即逝,犹如死寂的深海,全身慢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死死抱住了小满的手臂,似乎还嫌不够安全,十指如锁,紧紧扣在一起,骨节高高突起,全成了死白颜色。
  小满犹若未觉,目不转睛盯着那小小纸片,双目渐渐染成一片赤红,像两汪血海,两丛刀山。
  秘书满面哀恸,将颤抖的手伸过来,顾老先生突然抬手制止,用全身的气力憋出声音,连自己都不忍听的声音。
  “你们的父亲不肯接受维持会职务,他们抓走你们母亲和妹妹来威胁。亲家母夜里自尽。亲家公辞别邻里,痛骂鬼子,被乱枪打死。亲家奶奶点燃了公馆,葬身火海。”
  不过寥寥几句,他仿佛用了一生来讲述,累得浑身瘫软,却不得不再续一口气,轻轻道:“胡家大奶奶不堪忍受,在祠堂撞柱子而死。”
  亲人的故事说完了,他的生命也似乎到了尽头,顾老先生慢慢泄了这口气,突然明白胡家大奶奶的心情,若是听到顾清明的死讯,他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死人。
  念亲不知察觉到什么,哭声轰然而起,将他那口气再次吊了上来,他抱着小小的身体艰难地哄着,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浸湿了那柔嫩的脸颊,念亲吧嗒吧嗒嘴巴,反倒平静下来,咧着嘴无声地笑。
  不知道想到什么,胡长庚闷哼一声。慢慢起身,将湘湘和小满的脑袋用力抱在怀里。当他重重拍在两人背上,湘湘才有压抑地哭声传出来,小满不肯接受这种安慰,撇开脸循着声音将赤红的目光投在湘湘身上,却因为脑子里一片茫然,根本无法指挥动作。怎么也站不起来。
  不过啜泣了几声,湘湘将下唇一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奋力推开胡长庚。胡长庚没料到会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脸色一沉,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顾老先生面前,深深弯下了腰,用颤抖的声音道:“亲家公,请帮我最后一个忙!”
  把“亲家公”都搬出来。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众人都变了脸色,顾老先生抱着念亲的手一紧,颤巍巍起来,并不回应,转身就走。
  扑通一声,湘湘不知何时冲出来,软软跪在顾老先生面前。尚未开口,已泣不成声。
  顾老先生用颤抖的手指住她,却说不出任何斥责的话语,满面悲怆,闭着眼仰天长叹。
  管家是看着胡家这些血性儿女风风雨雨过来的,何尝不知道他们地心思。真是左右为难,连忙开口,“胡家小叔,你放心,顾家一定不会亏待少夫人和舅老爷!”
  秘书会意,正色道:“少夫人,你不考虑自己的身体,也该想想念亲吧。念亲刚一出世,父亲生死未卜,要是母亲也丢下他。日后要我们如何同他解释!”
  念亲仿佛听明白了这一席话。哭声大作,顾老先生发了急。将他扔在湘湘面前,气冲冲进了门,将门重重砸上。
  湘湘根本不似一个真正地母亲,并没去将他抱起,怔怔看着念亲的脸,目光闪烁不定,泪水流成了潺潺小溪。
  关门的闷响惊醒了小满,他目光定在湘湘脸上,大脑终于恢复了控制力,将拳头紧了又紧,默默无语,似乎和另外两人在什么事情上僵住了。
  念亲的哭声渐渐有了声嘶力竭的意味,一场僵局最后由胡长庚打破,他上前几步,将念亲笨拙地抱在怀里,一手将湘湘拉起来,冷冷道:“你父母和娭毑的心思你们难道不明白么,要是保不住念亲,你有什么脸面见他们,有什么脸面见顾清明!”
  湘湘甩开他的手,歪坐在地上愣怔无语,良久,刚刚凝聚地力气一点点消失,近乎瘫软在地,努力睁着一双茫茫然的眼睛看向念亲的方向,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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