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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昶摇摇手,舒了口气,抬步朝阶下走,在一众伴驾奴婢簇拥下过了庭院,从前殿大门出宫。
正要上玉辇起驾,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朕方才入寝殿之后,那出来的奴婢你瞧见了么?”
冯正立时凑上前应道:“回陛下,看到了。”
“可瞧出什么来没有?”
“回陛下,奴婢还叫住他盘问了几句,那厮答得倒是滴水不漏,腰牌令符也确是内官监的东西,没瞧出什么来,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总觉那厮有些不对劲,啧,可又有点说不上来。”
高昶拧眉沉吟半晌,勾手叫他凑近,低声道:“之前朕的话现下仍旧作数,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奴婢知道,请陛下放心,奴婢立刻亲自去内官监查对,如若真……”
冯正话没说完,就见高昶将手一抬,赶忙住了口。
“知道就好,还想喊出来么?”
“是,是,奴婢糊涂,陛下恕罪。”
高昶瞥了他一眼,这才上了玉辇,忍不住回首再朝那瓦檐下青金竖匾上的“景阳宫”三个字望了望,咬牙转过头,就叫起驾。
可才行了几步,便又叫道:“回来。”
冯正也没走出多远,听到唤他,慌忙一溜小跑至近前,躬身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公主之前身边那个贴身侍婢现在何处?”
“陛下问的是那翠儿?上次擒了徐少卿,迎公主回宫后,便奉着太后娘娘的旨意,跟原先宫里的奴婢一并送去浣衣局了,如今奴婢也不知怎样。”
“明日公主就要起行,山高路远,身边还是带个知近的人好,你现在便去浣衣局将她带出来,送回公主身边,明早一同上路。”
“是,奴婢这就去办。”
冯正目送那玉辇銮驾远去,这才回过身,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带着几名内侍沿路径往东走。
到城门处腰牌一亮,那当班的锦衣卫千户自然知道他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哪敢有丝毫怠慢,立时陪上笑脸,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亲自揭帘扶他上轿。
冯正也半点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受了,乘着那四抬轿子,领着几名随从出了门,过引桥,由大路折向北行。
大夏二十四监基本都在宫城、内城,唯这浣衣局较远。
轿子绕过宫墙,继续向北,行入一条巷子。
此时天色仍早,三月间的天气,晨间仍嫌微凉,再加上这里僻静,竟不见半个人影,只见那轿子左摇右晃,木杠磨蹭,发出“吱嘎,吱嘎”的厌人声响。
冯正倚在木橼上,合眼假寐,这一夜未睡,此刻着实有些熬不住了,不一会儿,竟真的犯起了迷糊。
正自半梦半醒,那轿子忽然一沉,竟“咚”的落在地上!
这一顿,摔得他七荤八素,立时惊醒过来,脸上一寒,以为是抬轿的奴婢失手,正要撩开帘子破口大骂,却听外面静悄悄的,竟没半点声息。
他是个聪明机变的人,心中一凛,立时惊觉这定然不是什么失手落轿,当下决定先自不动。
静坐片刻,见并无什么异状,外面也仍没人出声,不由更是疑惑。
抬手将侧帘掀开一条缝,偷眼向外瞧,就看抬轿的奴婢和一众随行的内侍仍旧站在那里,但一个个张口瞠目,面色惨白,好像活见了鬼似的。
他吞了口唾沫,撒手将帘子丢开,只觉背心发凉,手脚也抖了起来。
“莫要再躲了,出来吧。”
那凛然生威,冷若冰雪的声音忽然在外头响起。
冯正顿觉那股凉气从背心直冲上了顶门,臀下竟坐不稳,差点从轿椅上摔下来。
徐少卿?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非……那个人真是他?
“怎么?难道要我这做干爹的过来请你么?”那声音又再响起。
冯正扶住头上的描金乌纱,知道今日是万万躲不开了,这人既然敢回来,定然是为寻仇,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会儿已不再宫里,身边又只带了这几个酒囊饭袋,该当如何是好?
正自惊恐无措,就听耳边一声炸响,那顶轿子竟忽然间四分五裂,散碎了一地,只剩自己缩着身子坐在轿椅上。
他脸色煞白如纸,颤巍巍地抬眼望过去,就见前面十几步的地方,那熟得不能再熟的颀长身影昂然而立,穿一袭青色团领袍服,狐眸微狭,玉面冷沉似铁,唇角却带着笑。
那笑容如阎罗轻哂,直让人毛骨悚然。
“二祖宗……二祖宗饶命!二祖宗饶命啊!”
一众内侍早已吓得心胆具裂,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如捣蒜般磕头不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没你们的事,都起来,回去吧。”
徐少卿说得淡然,那勾起的唇角依旧笑着。
众内侍缩在地上,互相望了望,随即纷纷叫着:“谢二祖宗!谢二祖宗!”言罢,便一个个起了身,连滚带爬地逃了。
冯正也想逃,可屁股下却像抹了浆糊,竟与那椅子死死地贴着,两腿也使不上力气,说什么也站不起来。
眼前忽然一晃,那青色的袍服已近在眼前。
微风拂过,那袍角翻起,抖抖地盖在自己的绯红补服上。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就看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俯瞰而下,笑容似比方才更甚。
“这宫里太难,干爹送你去个地方,好好歇着。”
第131章 慕青鸟
红日初升,雾气渐散。
辰时许,五凤楼外旌展如林,竖着三足金乌大旗的乘舆被前呼后拥着徐徐前行。
过了奉天门,来到正街,那里与他们来时相同,早已被清净一空,由内城锦衣卫肃立两旁,各处临近街巷内自然少不了京城的百姓驻足观望。
这崇国使团来得蹊跷,去得竟也如此匆匆,自可算是怪事一桩,但最叫人惊诧的,却是那竖着三足金乌旗帜的乘舆后头还跟着一驾稍小的乘舆,从仪仗规制上看,似也是个郡公、郡主的身份,却不知是何人,又为何随着崇国使团而去。
众人不明所以,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沿正街而行,绕过皇城,转而向上,由北门出城。
天承帝高昶并未亲往,由两位阁臣会同礼部和鸿胪寺堂官,与文武百官代为送行,依着规制,直送出城外十里,方才止步,另有一千名龙骧卫官兵分前后两起,继续随行护卫。
尘头漫卷,车马轰鸣,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沿着官道径向北行。
高暧朝窗口处挪了挪身子,抬手将帘子打开些,探头向外望。
那乘舆之旁尽是黑衣黑甲的崇国兵士,密密匝匝,根本无人可近。
她颦着眉,目光投向前方,那崇国太子的乘舆旁,也有几名亲卫模样的人并骑伴驾。
其中一人略显清瘦,但背影颀长挺拔,倒比另外几个更显干练。
她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愿放手,只觉这样瞧着他,心中才能安定。
他是昨日晚间才回来的,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又走了,只说让她放心上路,自己混在使团队伍中,沿途寻机带她逃脱。
高暧心中七上八下,可也不能多问,暗地里想想,只要知道他好好的在身边,即便万里跋涉,前途不明,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不是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在,这一回便也跟当初那两次相随同行没什么两样。
这般呆望了好半晌,才撒手撤了帘子,却不知远处那两道沉凛中带着忐忑的目光也正瞧了过来。
他容貌依旧隐在那假面之后,将一腔忧切都遮掩着,不留半点痕迹,只有狐眸中星闪熠熠,怎么也按不住那团炽烈的火。
“徐厂督。”狄锵的声音忽然响起。
徐少卿回过头,见那乘舆的侧帘已被撩开,沉中带笑的脸半露着,那鹰隼般的目光正望过来。
他提着缰绳靠近了些,其他几名亲卫也甚是乖觉,自行策马向前,与他们隔得老远。
“太子殿下有话要说么?”
狄锵笑中带着些揶揄,呵然道:“人就在后面,若想得厉害,只管过去便是了。”
徐少卿无意与他说笑,淡然道:“殿下误会了,在下只是在看后面那些随行的夏国龙骧卫而已。”
“是么?”
狄锵笑容一敛:“但愿只是误会,本王可要提醒一句,如今大事未成,你最好莫要轻举妄动,想着这时便和她远走高飞,待到了隆疆城,本王自有道理,懂么?”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在下听命便是。”徐少卿抱拳一躬,脸上却仍淡然如水,瞧不出什么真意来。
狄锵却也只做不见,瞥眼向乘舆后方瞧了瞧,又道:“不过……你方才说那些个夏人老在咱们屁股后面跟着,也着实讨厌得紧。传令,叫那领头的来见本王。”
徐少卿略一拱手,拨转马头向后,叫了一名将校前去传令。
过不多时,便见那护送的龙骧卫军将带着几骑兵士快马奔到近前,对着乘舆恭敬行礼。
狄锵点了点头,依旧撩着帘子问:“多承贵国厚待,如今既已出城,依着本王看,便不用劳动将军远送了,烦请回去代为转答本王谢意。”
那军将抱拳正色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我大夏乃礼仪之邦,礼数务求尽善尽美,末将奉圣命护送太子殿下怎敢半途而废?至于代传谢意,只等末将回京复命时再说不迟。”
“将军何必如此拘泥,你便回去说本王实感盛情,不愿贵国劳师远送,这才叫你们回去,贵国陛下自然也就明白,不会降罪责罚将军。”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我陛下向来令行如山,言出必践,来时严令末将以礼相待,小心护持,务必安全将太子殿下送出国境。末将既已领命,绝不敢中途回去。”
狄锵面上立时不悦起来:“什么?你说要一直从这里将本王送出国境处?”
“正是,末将是奉旨而行,还望太子殿下莫要为难,这一路上若有什么吩咐,末将自会遣人报回京师,并传令各处州府协同办理,请殿下放心。若无事,末将便告退了。”
那军将说完又一拱手,便领着几名兵士径回后队而去。
狄锵怒哼了一声,转眼瞥向徐少卿:“你瞧出什么没有?”
“龙骧卫虽比不上东厂和锦衣卫的荣宠,可也算是天子亲军,由宫中御马监亲领着,少不得便是这般脾气,殿下莫要当真。”
“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本王问的是这个么?”
徐少卿看着他,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名为送行,实为监视,瞧来夏国是有些放心不下。”
狄锵点点头,想了想,却又拧眉道:“本王总觉得有些蹊跷,来时去时都是这些人,只不过带着云和而已,这有什么放心不下?就算有什么疑心,也该是边镇的军情,从北方各地卫所抽调兵将,集结待命,以防我大崇铁骑突然叩关才是,如今偏偏叫这千把人跟着咱们作甚?”
徐少卿垂眼略一沉思,又道:“说不定这一千人只是先头,暗带了兵符印信,又借护送之名掌控太子车驾,等待沿途兵马调齐。若出关后崇军撤走,则万事不提,若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那……”
“嗯,这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本王还是觉得不大对劲。”
“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只要本王车驾尚未出关,便仍在夏国掌控之下,这一千人跟与不跟又有什么分别?可若是出了关,呵,不是夸口,这一千人尚且不是我大崇三百勇士的对手,能顶什么用?”
狄锵挑着唇角,脸上却不见笑意,又沉吟半晌,便勾勾手叫徐少卿靠近,低声道:“本王暂时也参详不透,你多留心盯着些,本王看得上也信得过的人不多,你姑且算是其中一个。就算为了云和,你自也该知道当得如何吧?”
徐少卿颔首应了,见他撒手放下帘子,便也退到了一旁。
看看队伍前后的龙骧卫,在回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金色乘舆,终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队伍迤逦拖行,走得不快不慢,到午牌时分也不过行了三十里,离临近的市镇尚远。
狄锵却下令车驾停步,就在道旁歇息,自己却下了乘舆,转向后走。
徐少卿正要跟上,却见他一回头,压着声音道:“叫他们都不要跟来,本王去瞧瞧云和。”
见他面色有变,又加了句:“莫怕,本王不过是想与她叙叙兄妹之情罢了。”
言罢微微一笑,也不顾这许多人在场,就自顾自地大步朝高暧的乘舆走去。
护在周围的黑甲卫士见状,赶忙躬身向旁闪避,分开一条路来。
狄锵走到近前,也不用脚踏,纵身跃上乘舆,揭开门帘,抬步而入。
高暧先前一直靠在软榻上出神,这会见车驾停了,正将做了一半的小儿衣衫拿出来缝,冷不丁见人忽然闯进来,手上慌忙一掖,把衣料针线藏了起来。
再抬眼看,就见来人青袍玉冠,面带轻笑,俊朗的容貌却掩不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