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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床上坐了,让翠儿捧了茶点上来。
“县君何时进的宫,我怎的都没听说?”
“回公主,臣女月前在家接的旨意,前日才进的宫,一直在太后娘娘那里,这会子才得闲出来,公主自然不知。”
高暧见她似是比初见时清减了些,出落得却更加俏丽了,只是那温婉文秀的模样却丝毫未变,不禁又多了几分喜欢,可那怅然憔悴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也不知是长途跋涉,一路颠簸,还是心事郁结的缘故。
当下拉着她的手,温言道:“方才都说了,我也是入宫未久,身边一向随便得紧,不必如此生分,只像平常那般说话便好。”
柳盈盈脸上微微一红,略带尴尬道:“多谢公主,但这是宫中,臣女不敢坏了规矩。”
这话说得平静,听在耳中却带着一丝悲戚之意。
高暧皱了皱眉,只觉她今日有些奇怪,明明是特意过来的,现下却又这般局促,全不像当初见时那般率性,莫非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找自己援手,如今却又不好开口?
她自来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索性便道:“县君今日到我这里想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必忌讳,便请直言好了。”
柳盈盈像是被她说穿了心事,先是一愣,迟疑片刻,才有些忸怩地应道:“公主说得不错,臣女今日来的确有事相求……这个……”
她又顿了顿,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这才抬眼道:“臣女无状,想请公主谏言,求陛下向太后娘娘谏言,赐准臣女返回原籍,从此不再入宫了。”
“这却为什么?你不想留在宫里……”
高暧闻言一愕,随即便想这些日子来,从没听三哥提起过这事,估摸着对她并不中意,而她虽有太后喜爱,但若得不了圣心,留下也是索然无味,所以才要请辞。
只是这般事情却叫她如何开口?
莫说定然要触怒顾太后,只怕三哥听了也会不喜。
柳盈盈见她踌躇,神色愈加黯然,轻叹一声,垂眼道:“臣女也知此言孟浪,只是没别的办法,公主殿下若觉为难,便当臣女没说过好了。”
言罢,便要起身行礼告辞。
这下倒是高暧心中不忍了,心说她是奉旨入宫,原也不是自家的意思,就好像自己一样,前程命数全由别人摆布,已是不幸。更可悲的是,憧憬之人又对她全无所感,那点小小的希望也随之幻灭,若还留在宫中,日日伤心,的确是一种煎熬。
可像她这般温婉可人的姑娘,三哥为何不喜?
她赶忙将她拉回座上,语声歉然道:“县君先不忙走,依我看,嗯,想必还是两下里见得少了……”
这话说出来,自家都觉无趣,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柳盈盈苦笑着摇了摇头:“臣女一时情急的话,公主莫要在意。都说相见既是缘分,可陛下从未正眼看过我,似这般样子,即便日日相见,终究也是有缘无分,徒增烦恼罢了。”
说着,便行礼却身离去。
高暧喃喃地念着她最后那两句话,呆坐良久,心中竟也慢慢沉了下来。
有缘无分……
她和徐少卿之间又将如何?
……
暮色四合,水气氤氲。
薄雾渐渐与灰暗的天地融为一体,皇城中的殿宇楼阁愈发显得模糊起来。
城外东北,朱墙内西侧的庑房刚刚掌了灯。
徐少卿立在廊下,捋着曳撒的袍袖,两名身着团花红袍的中年内侍各捧着一摞尺许高的黄封册子,恭恭敬敬地站在身侧。
“东厂那头搁下久了,本督今晚怕是回不来,司礼监这头你二人便盯着点,若有事便叫人来报我。”
“是。”
那两人互望了一下,其中一人眨了眨眼,试探着问:“这些都是内阁今日新呈上来的折子,督主是不是先……”
“先什么?”
“呃……”
两人听他语声不豫,立时噤若寒蝉,低头不敢再言。
“你们记着,从今日起,但凡呈递上来的奏折,先按轻重缓急分拣了,再附上内阁的票拟,直接送去乾清宫,除非陛下钦准外,一概不许批红,听清了么?”
“督主,这……是,是。”
徐少卿不再多言,抖抖袖子,将墨色披风的领结紧了紧,便领着几个人快步下了台阶。
一路到大门外,借着檐下的灯火,就见数百名全副铠甲的卫士分作两队,沿宫巷迤逦远去。
他微一挑眉,正要转身,便见队列最后那名身穿鱼鳞罩甲的将校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洪盛参见厂督大人,奉圣上旨意,龙骧卫今日撤防回营。”
“洪同知不须多礼。”
徐少卿单手一托,将他扶起,抬手向后挥了挥,示意随从的人先行上马回避,这才微笑道:“听说龙骧卫指挥使请辞致仕,本督回头便遣人去御马监知会一声,这指挥使的空缺便由洪老兄补上。”
洪盛闻言大喜,面上却不敢过分表露,仍旧拱着手,低声道:“谢厂督大人栽培,谢厂督大人栽培!”
“不必谢我,以你之才,若在边镇,起码也该坐到一镇总兵副职,单单只当个龙骧卫指挥使,确是有点屈就了。”
“厂督大人说笑了,末将这点斤两,现在这般已是天大的恩遇,怎敢贪得无厌?厂督大人厚恩,没齿难忘。”
“洪老兄太谦了……”
“厂督大人千万莫再这般叫,末将何等身份,怎敢与大人称兄道弟?只须直呼末将姓名便可。”
“本督结交从不看官位身份,只重气节品行,何况咱们分出同源,足下年齿又长,称一声‘老兄’也没什么不该。”
“这……末将惶恐。”
“老兄不用太谦,只管回去静候佳音,升迁官凭不日便到,本督言出必行,绝不相负,只是以后本督若有所求,还望老兄千万莫要推辞。”
“厂督大人放心,但有所命,必肝脑涂地,以谢大恩。”
洪盛说着,目光朝四下瞥了瞥,便躬身告辞,循着队伍去了。
徐少卿目送他走远,唇角的笑意早已沉了下去。
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这步棋走下,也不知是福是祸,但为了能和她在一起,总归是要搏一搏的。
霍的转身上马,领着一众随从,踏着夜色飞驰而去。
一路径向东面,出了东华门,折入一条宽阔巷子,在那歇山顶门头的僚属门前停了下来。
才刚下马,几名褐衫档头便迎了上来。
“多日不见,督主安好?”
徐少卿脚下不停,提着曳撒下摆快步上了台阶,径从大门而入。
“这几日都有什么探报?”
几名档头紧跟在身侧,当先的人躬身应着:“回督主,邸报多是胶东鲁王和各地藩王的动向……”
“这些奏闻你等先选精归总,今夜我瞧过之后,明日一早呈送到宫里。其余还有何事?”
那档头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近日有人在咱们衙署一带窥视,已被属下等擒获,还是个小娘们,却没想到竟比男人还硬气,拿在狱中杂治,吃了一遍刑具,仍是抵死不开口,到现在也没问出个底细来。”
他刚说到这里,便见徐少卿猛地瞥过眼来,吓得赶紧垂首道:“属下无能,督主恕罪,督主恕罪。”
“怎么,莫非你们几个蠢材已经乐呵过了?”
“不,不,督主大人未到,我等便是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敢自作主张,再说那小娘们皮实得紧,也不知练了什么邪术,如今只是叫她坐卧不得,戴枷上镣,锁在牢里,专候督主大人裁处。”
徐少卿“嗯”了一声,挑唇哂道:“点拨了你们那么久,若再不晓事,便只好切上一刀,随本督入宫谋个差事吧。带路,去瞧瞧。”
几个档头立时吓得面色灰绿,一个个噤若寒蝉,暗自庆幸。
为首那档头赶忙应了,吩咐其余人等各自回去当值听命,自己则亲自领着两个番役当先引路,绕过正厅,一路到后堂内监。
沉重的牢门打开,立时便是一阵沉郁的恶臭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虽说是东厂的提督太监,可他对这人人闻之色变的大牢一向是敬而远之,可眼下这事实在太过蹊跷。
堂堂东厂衙门外头居然有人窥视,还是个女人,这等奇闻他还真要亲眼见识见识。
徐少卿皱眉掩鼻,随着那档头一路向里。
深巷般的牢狱昏默如漆,越往里走,那腥臭之气便愈加浓烈,时不时还能听到阵阵凄厉的惨叫。
过不多时,便来到一间临近巷底的牢房前。
徐少卿凑到栏间朝里望,便见一人斜靠在冰凉潮湿的石墙角落处,身上的囚服血迹斑斑,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颈上锁着二十斤的重枷,手脚上都是拇指般粗细的铁链,蓬乱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但瞧骨骼身材,的确是个女子。
他眉头微蹙,当下吩咐将牢门打开,又让那档头带着番役在外候着,自己一矮身,跨入牢中,走到近处,听那女子气息平顺,显是性命无碍,便稍稍放了心。
“你是何人?说出来免死。”
那女子闻言,身子微微一动,紧接着竟慢慢直起身来,抬起血污满布的脸,直直地望向他,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意。
第96章 临极轩
那笑容如同恶灵鬼魅,昏暗中看去,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令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徐少卿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提领东厂以来,就连当朝阁老重臣也不敢用这种眼神瞧他,何况是在这堪称阳间阎罗殿的东厂大牢之内,看来手下那些个杀才没说错,这女子果真有些邪门,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暗自留了心,凛着一双狐眸,俯睨而下,迎着那张满是血污的狰狞笑脸,又道:“在这里居然还笑得出来,也算难得。罢了,就当本督今日没来过,留给他们继续杂治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脚尖只是轻轻向旁一转,身子却没挪动。
那女子果然笑容一敛,压着声音问道:“你便是徐少卿?”
她语声沉涩,意态也带着几分粗迈,听在耳中极不舒服。
徐少卿并没答话,蹙眉微一点头。
这俊美无俦的容貌,不怒自威的气势的确不是常人该有的。
那女子又警惕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中的寒意这才稍稍敛去,似是确信了,唇角又自上挑,但那笑容已平和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令人生寒了。
忽然间,只见她抬起右手,抓住囚服左臂的袖口,略略一顿,便猛地用力撕扯,竟“嗤”的一声将整只袖管拽了下来,露出大半条臂膀来。
那白皙的上臂中段竟有一片鲜红的刺青,殷然如血,昏暗中望去也甚是醒目。
“督主?”
牢外的档头和几名番役听到异响,不约而同地凑到门前问道。
徐少卿将手一抬:“无事,你们先下去吧。”
外面几人见他好好的站在那里,便宽了心,随即便想方才那分明是衫布撕扯的声音,莫非是想……可上次回京,不是已从秣城带了个小娘子回来么?难道尤嫌不足?
那档头也是个有眼色的,知道不便多问,当下也朝身旁打了个手势,众人互望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便都退开,不去饶他。
徐少卿待他们走得远了,才又垂下眼,只见那刺青直颈尖喙,双翼大张,作飞鸟状,形态甚是怪异,身下更是赫然竟生着三只脚,爪趾锋锐,犹如弯刀,不由猝然心惊。
“徐厂督应该还记得这三足金乌吧?”那女子刻意抚摸着左臂,将那刺青亮在他眼前。
徐少卿睨视着她,冷然问:“你是什么人?找本督有何事?”
“徐厂督怎的明知故问,我自然是奉了主上大人之命,来此传令。”
听到最后那句话,徐少卿玉白的脸上登时一沉,但他性子向来沉稳,心中也早有预料,倒也不如何吃惊,暗自吁了口气,面上淡然问道:“主上大人有何指令?请说吧。”
“徐厂督如今是位高权重,若不舍身吃些苦头,只怕还见不上一面。”
那女子语带嘲讽,索性双腿一盘,向后靠在石壁上,两手抄在身前,面露笑意,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竟好像自己就是他所说的“主上大人”,而对面之人立在面前,反倒像恭聆训示的奴仆一般。
“主上大人吩咐我来请问徐厂公,那天下至宝的下落究竟查到没有?”
徐少卿忍着气,低声道:“请代为转告主上大人,属下已确知那宝物就藏在京师皇宫之中,只是具体在何处,还须详查,待探明之后便会即刻送往主上大人处。”
那女子鼻中一哼,哂笑道:“要没记错,这几年好像都是这般说的,徐厂督眼下总管司礼监和东厂,耳目遍布天下,居然连样东西都找不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是尊使的意思,还是主上大人的意思?”
徐少卿面色冷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