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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恪便大步上前,一把将阮蕙从床上抱起,让她在梳妆台前坐好,这才叫采青采平进来侍候。
少时洗漱完毕,采青便过来为阮蕙梳头。
杨恪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自己则取了那雕成凤头状的象牙梳,一手托着阮蕙的青丝,细细为她梳理起来。
阮蕙有些吃惊,不免迟疑道,“世子,还是让采青来吧!”
杨恪目光微闪,嬉皮笑脸地说道,“横竖我是个无事人,这闺房之乐也为我所爱,贤妻就成全我这一回吧!”
阮蕙从镜中看到杨恪脸上放荡不羁的笑容,不由得一怔。她其实是个务实的人,当初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倒不是看中了这王侯之门,却是想着长乐侯手里也没有实权是个清闲侯爷,杨恪又是个白身,嫁过来之后能过上平静安乐的小日子罢了。可此时看见杨恪脸上与他通身气派极不相配的笑容,忽然间竟生出惋惜之感来——这样的年轻人,若是干点什么,是不是也会大有作为呢?
杨恪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轻柔地替她绾好长发,在镜中细细看了一回,赞道,“贤妻好姿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我杨恪何其有幸,竟娶了一个仙女回家!”说着呵呵直笑。
阮蕙不由得白了杨恪一眼,才向镜中瞄了瞄,见镜中女子肤光似雪、桃腮嫣红,一眼看去还真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唇色略显暗淡。又想着杨恪要带她出去见客,便伸手取了妆盒里的胭脂道,“人无完人,妾身哪有世子说得这般美好?”
杨恪的目光明明就定在她的脸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手里的胭脂,就探手接了过来,笑道,“古有张敞画眉,今有杨恪描唇。若我是朝中名士,这为妻点唇也必成为一段佳话。”边说边在阮蕙身前蹲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双眼,“嫁给我这样碌碌无为之辈,你可曾心生悔意?”
“就算后悔又能怎样?”阮蕙不禁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自嫁入杨家,便已心无它念。”
竟以‘鸡狗’喻他?杨恪心中甚是不悦,不过对上阮蕙笑盈盈的眸子,一时间竟恼不起来,只轻哼一声,手下却是不停,柔缓的一涂一抹间,嫣红的胭脂就轻轻点在阮蕙的樱唇上,顷刻间变得丰润饱满起来,倒令他心神一荡。
“妾身虽然愚昧,却也知‘知耻者近乎勇也’,世子能自知自醒,更是难得。”阮蕙捕捉到他眼里一闪即逝的锋芒,当下又笑,“只是,世子既然自知碌碌无为,为何就不做些改变?这方是勇者所为,智者所为。”后面两句,她刻意放低语调,几乎微不可闻。自从她见到杨恪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不是一个平庸的人,能与统领一方军队的参将交上朋友,怎么可能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呢?他自甘平庸,不是韬光养晦,就是另有原因。
可杨恪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放下手中的胭脂,站起身来,剑眉一展,绽出一个云破月霁的笑容来,“如此知书达理的愚昧妇人,我今儿个算是头一回见识。”说着上前一步,“既然贤妻不欲我成为碌碌无为之辈,不知可有什么高见?”
阮蕙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光芒,当下便垂了眼睑,柔声说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自小只读过两本《女诫》、《三字经》之书,头发长见识短,又哪有什么高见?”瞟到杨恪嘴角一抿,就微微一笑,“世子现放着老侯爷和侯爷两个历练成精的人不问,倒问起妾身来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阮蕙抬眸一看,却见杨恪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隐绰绰能看见遥遥屹立在桃花源对面的胜仙居。
杨恪已回过头来,伸手搂过阮蕙的纤腰,意味深长地笑道,“娶妻如此,恪此生无憾也……”
阮蕙微微仰头,脸上露出娇媚的笑容,“世子不是说要带妾身去走亲戚的么?还去不去?”语音中已有些撒娇的意味。这个男人的怀抱很温暖,也很舒适,若是能这样长久依偎,久到一辈子,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件幸事?碌碌无为也好,功成名就也罢,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夫唱妇随,两情相悦,此生才算无憾。
晨光映在阮蕙白皙似雪的肌肤上,越发显出莹润如玉来,加上她音若清铃尾音如勾,又令杨恪的喉头一紧,片刻才松开她,沉声说道,“当然要去了……倒是要跟胜仙居的两位神仙知会一声才是。”
阮蕙不由得笑了。能对自己的长辈予以这样的戏称,可见祖孙三代之间平日里也处得融洽。一时不由得想起还在阮府居住的江家二老,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好在自己之前已托福永在晋阳购置了几亩薄田,二老又是节俭惯的,安度余生倒也不难。自己昨天已经给阮老太太写了信,请她让阮蒙搬回德园并由德园原来的仆妇们侍候,还请李氏为江家二老在外头找个房子。倒没有另写信给阮蒙,一则因为之前已经把事情跟阮蒙说明,二则也显得他们姐弟俩之间磊落并没有什么隐瞒阮家人的。
杨恪见她出神,遂招手唤了采青让她摆饭。
阮蕙这才回过神来,“说到亲戚,妾身倒想起寄居在晋阳的外祖父二老了。”
杨恪早对阮蕙的家世一清二楚,闻言便笑道,“要不……把二老接到这里来住?一来省了你担心,二来也可与老侯爷作个伴,你觉得如何?”
阮蕙自知江家二老决不会到长乐来,之所以没有回扬州,也是想看着阮蒙成了婚后才走,但凡老人,哪有不想落叶归根的?她摇了摇头,“二老年纪大了,背井离乡多有不便……”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一时饭毕,就去胜仙居请了老侯爷的安,竟碰到了老侯爷的妾室郭姨娘,却是个寡言少语的老妇人,低眉顺眼地正跟老侯爷说话,听到杨恪说要带新媳妇出门时倒抬起来睃了阮蕙一眼,老侯爷见到杨恪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欢喜,听说是到秦家去时也就随口答应了。
二人又到安乐堂问了长乐侯的好,黄姨娘亲自送出屋来,听说二人去秦家,那双美眸就一闪一闪地在阮蕙脸上睃来睃去,还意味深长地笑道,“那秦家有个美人,生得十分清艳,琴棋书画样样俱佳,跟你倒像是一对姐妹花……又一向跟恪儿颇为投缘,你若见了,也定会喜欢上她!”
074、秦家美人
阮蕙眼珠滴溜溜一转,不由得暗自好笑。黄姨娘这般直言不讳,倒出乎她的意料。新婚后第三日原是新妇回门之日,可惜晋阳离得太远,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若是杨恪带她来见他的红颜知己,这可比回门有趣多了。
杨恪眼神微凛,眼角的余光扫过阮蕙的脸庞,见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过脸去冲黄姨娘狠狠瞪了一眼。
黄姨娘无视他的白眼,送到院外便折身进去。
二人把丫头婆子们打发回了桃花源便往府门而来,出得府门,马车早候在外头。这一次,竟是杨林充当车夫。
一路上,只闻车轮滚滚,车内十分安静。
阮蕙唇角含笑看着杨恪,并不说话。
杨恪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由得问道:“你不会是……还想着姨娘的话吧?”
不打自招。阮蕙顿时笑道,“姨娘说了好多话,不如世子指的是哪一句?”她虽不是什么妒妇,不过早在黄姨娘提到秦家美人时就看出杨恪面色很不自然,现下又问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此时连那秦家美人的影儿都没见着,她也不好作出定论。
“姨娘说秦家有一位小姐呀!”杨恪沉声解释,“那位小姐美则美哉,却远不及你……我与她也不过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玩伴,又是表亲,哪里投什么缘,你莫把姨娘的话当了真。”
阮蕙就格格笑了起来。“原来世子说的是这件事呀,妾身倒还真没往心里去,秦家美人再美,又与妾身有何干系?不过见个面,认认亲戚罢了,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清脆的笑声传入杨林耳中,他不由得忍笑轻咳两声。真是一物降一物,自从他家小爷遇到少夫人,就似变了个人似的,把那些放荡不羁的行为收敛了许多,甭说烟花雨巷,就是戏院茶馆也去得少了,认识冯参将,便是从广绵回来之后的事。爷要改邪归正了,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从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杨恪这才嘿嘿干笑两声,遂说道,“……论起来这秦家老爷还是我表舅,没出五服,倒也算得上至亲了,咱们杨家在长乐也没什么亲戚,两家走动得倒是频繁……”说着便介绍起秦家的情况来。
原来这秦家是长乐鼎鼎有名的富绅,家中子弟多是经商,并无人在朝为官,老侯爷既然决意退隐,自然对孙儿的交朋结友甚是重视,能得他首肯的,就是能让他放心的。
两人在车内闲谈,马车不知不觉就停在一座宅第的大门前,杨林把马交给跟车的厮儿,那宅前的门房就认出来杨家的马车来,热情地招呼着:“……表少爷来了!”边说边打开了西角门请众人进去。
阮蕙从车上下来,看到眼前这座典型的四合院的气势雄伟,房屋高大,院落重叠,竟不比长乐侯府相差多少,待进得院门,一路行来,只见前廊后厦,抄手游廊,垂花门,影壁,隔断都十分考究,院内有院,院外有园,院园相通,院中莳花置石,甬道两侧间或有两棵海棠、石榴,更令她感到稀奇的是,小花园旁竟还有一个巨大透明的玻璃缸,里面有五彩斑斓的数十尾金鱼嬉戏畅游,她不禁驻足良久。
这个秦家,还真是个有钱的主儿,这派场气势,连长乐侯府也有所不及。
杨恪看到她兴致盎然的样子,也不由得唇角微翘,脸上带出浅浅的笑容来,“……你要喜欢,回头我也叫人在院子里养一缸……”
阮蕙睨了他一眼,“不过是觉得好看多看两眼罢了……”说着作势往四周看了看,“妾身倒是觉得这座宅院挺不错,世子是不是也要叫人照着这样子再建一座呢?”
话音未落,就听前面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有个娇柔的女声叫道,“恪哥哥!”
阮蕙闻声望去,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婷婷袅袅的少女,约摸十四、五岁,鹅蛋脸儿,柳眉凤目,樱桃小口,再配以她凝脂似的雪肤,看起来十分动人。待她走近,阮蕙这才看清她生得一双妙目,宛如波光潋滟的一湖秋水,流转间艳光四射,不由得令阮蕙心中一动——这姑娘长得如此好看,难道就是黄姨娘所说的那位秦家美人?
杨怡看到阮蕙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不由得轻咳一声,勉强笑道,“秦妹妹,这是我的妻子阮氏……这位是秦表舅家的三小姐……”
秦妹妹?听起来与“情妹妹”一个样。阮蕙忙与她见礼,不料这位秦小姐只轻轻“嗯”了一声,草草向自己福了一福,就扭头跟杨恪说话去了,简直把自己当空气一般,也就索性无视她的存在,佯作专心致志地欣赏起院内的景色来,心里却想着以静制动的招数。
杨恪显得有些尴尬,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秦小姐的话,眼睛却在四处睃巡,忽瞥见前面来人,忙出声招呼:“秦表舅!”
秦家小姐这才打住话题。
杨恪又为秦表舅与阮蕙二人做了介绍。
秦表舅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皮白净,蓄着一小撮山头胡子,身材瘦削,生得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商人。他微微打量了阮蕙一眼就拈须笑道,“贤甥好眼光,竟娶得如此美妇!”
阮蕙心下很不以为然。以色侍人,以色相人,都为她所不齿。这个秦表舅,若只是个以貌取人的普通商人,又何以值得杨恪相交?她心念一动,随即落落大方地向秦表舅道,“表舅谬赞,实不及令爱多矣!”
秦表舅面上一滞,旋即笑道,“伶牙俐齿,倒与恪儿是天生一对。”拈着胡须的手在下巴上停留片刻才向前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阮蕙也不客气,随在杨恪身后进了正房。
秦小姐那双剪水黑眸里,就笼了一层薄薄的氤氲,看向阮蕙时,不免多了几分忿然。
进了正房,分宾主坐下,丫头们上了茶,杨恪接在手里,喝了两口就向左右看了看,秦表舅就叫秦小姐,“秋水,你祖母一早就嚷着要见你杨表嫂,这会儿正巧来了,你就带她去让你祖母见见吧!”
秦秋水眼睛往杨恪那边睃了睃,只得站起身来,勉强向阮蕙笑道,“表嫂,咱们走吧!”
待两人出去,屋里再无外人,杨恪便直奔主题,“江东那边已经起事,老冯昨天已奉旨前去镇压……”
秦表舅面色一变,“消息确切?”
075、风云暗涌
阮蕙此时端坐在秦家老太太的屋里,笑吟吟地听着老太太细数当年杨、秦两家当年的风光,眼角的余光瞥见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