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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微笑,“好孩子,难得你如此信任定哥儿,也不枉他待你一片真心。咱们两家,不仅是亲家,也是一条船上同生共死的人,绝不能相互怀疑,要不然,就会让外人称了心。”
这些话,杨怡似懂非懂。苏夫人仿佛想要对自己表明什么,却又没有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就像刚才她跟大哥杨恪说的那些话,她真的听得一知半解的,完全没有弄清楚他们之间所表达的意思,不过从杨恪给苏夫人的两件信物来看,苏家对他,必定寄予重托。他们不说,就代表那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哪怕这些其他人,是妻子,是妹妹,都不能泄露。她相信,刚才阮蕙也对杨恪与苏夫人的对话产生了疑惑,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既然阮蕙不问,她也没有开口问及。
虽然知道苏夫人看不见,杨怡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婆婆,您说的对,咱们是一家人,一定要团结,互相帮助,才能渡过眼前的难关。”她并不知道眼前的难关是什么,但苏定在贤王六十大寿时都不曾出现,就代表他手头必有紧要的事情要做,要不然,又怎么会不去凑这一份热闹?
苏夫人的手摩挲着杨怡的脸,低声说道,“好孩子,当初我并没有看错,定哥儿也没有看错,你和你大哥大嫂,都是好人。”
……
此刻,高悬着鎏金牌匾的佑王府上房里,灯光闪烁,房内的人儿尚未入睡。
阮蕙躺在床上,眉宇间有一丝忧色。
杨恪则靠在床外边,就着桌旁的灯光看书。
屋里很安静,只有若有若的呼吸声。
阮蕙想问,但杨恪不主动开口,她也问不出口。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长舌妇一样。
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她褪下头上的珠钗,缓缓和身偎进被褥里。
被褥里十分暖和,杨恪温热的身体挨着她,就像一盆冬日里的炭火,让她感觉温暖和煦,她忍不住将身体微微倦起,往他身边靠了靠。
杨恪仿佛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手中的书,回过头来看她。
她兀自出神,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并没有发现杨恪的注视。
杨恪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怎么了?睡不着?”
阮蕙抬起头来,对上杨恪关切的目光,轻轻一叹,“方才见了干娘那样,我这心里,有些难过。”
“你别担心,明日我就请太医过去为她瞧病。这病若真的只是郁结所致,只要好好调养,想必还是能治愈的。”杨恪的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别想得太多,也要好生养着身体才是,否则,下一个要请太医的人,只怕就是你啰!”说着脸上露出笑意。
阮蕙不由得嘟起嘴来,低声嘀咕道,“谁让你事事瞒着我呀?我又怎么能不担心?”虽然说得十分低微,估计杨恪也能听见。
果然,杨恪就笑道,“你又从哪里探听到消息说我瞒了你?”顿了顿,又道,“便是贤王府的事,我连慷哥儿都没有提前知会,倒是跟你先说了,你还只管埋怨。”
“那苏定的事呢?”阮蕙仰起脸来,“方才你跟苏夫人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懂。可是,我知道,这些都跟苏定有关。”说着幽幽叹息一声,“你不说没有关系,可我这心里,只要一想着先前发生的那些大事,就没着没落的实在放心不下,又怎么能安心睡觉?”
“有些事,也不是我不告诉你。”杨恪便侧过身来,伸手拂开挡住她眼角的几根青丝,“你若真想听,我告诉你就是。”说着正了正身子,轻声说道,“只是,这些事,非同小可,我怕你知道了,反而影响你的心情。”
“这些天你虽笑在脸上,可我看得出来,实际上,你也心事重重。”阮蕙伸出手来,圈在杨恪的腰上,一双眸子在幽暗处灼灼生辉,“你如果感觉快乐,就把快乐的事说出来让我知道,这样,我也会觉得快乐了;你如果感到忧伤难过,也把令你忧伤难过的事说出来让我知道,这样,你的忧伤难过,就会有我们两个人共同承受,岂不是被分成了两半?”说着身子往杨恪身去偎了偎,柔声说道,“我们是夫妻,自当患难与共,你有了难处,又怎么能不让我知道呢?你有了难处,我又怎么能不去担心呢?”
152、要变天
杨恪把手伸进被褥,轻轻覆上阮蕙的手,好半晌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就因为这样,我更不忍让你跟着我白白着急。”
“我都坦诚心迹了,你怎么还是不肯说?”阮蕙见他不松口,便娇嗔道,“俗语说得好,夫妻同心齐利断金,便有天大的难处,有大家一起扛着,那压力不也就变得小了么?”
“傻丫头,你这股倔劲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杨恪不由得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脸颊,“也罢,横竖也就这几天的工夫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说罢正色道,“事关重大,你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一字片语。”
阮蕙见他松口,便笑道,“我又不是敞口莲,你还怕我泄露机密?”
杨恪却不笑,满脸肃然,“这次,只怕又要变天了。”
变天?阮蕙一惊,难道又要改朝换代?或者,仅仅只是换一个做皇帝的人?她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杨恪。
杨恪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即低声说道,“孝宗他,杀的人,太多了。”
这么说来,是要反孝宗了。可前些天才帮孝宗清除了“异党”,怎么就又扭转风向了呢?阮蕙不语,只定定地看着杨恪。
杨恪知她心中疑惑,便又继续说道,“不仅杀尽了先帝的后妃,还有一些功勋世家,也被他扣下各种名目的罪名而枉杀,不仅这样,连赋税也加重了,谏臣们冒死直谏,也被他当庭赐死。简直……变成了一位暴君!”停了停,又道,“当初在江北,几十万大军兵变,我和几位老王爷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助他坐稳了龙椅,如今龙椅坐稳了。倒血流成河了。”
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阮蕙抬起眼来,看着杨恪的侧脸。优美挺拔的脸廓上,仿佛凝着一层薄薄怒气,似乎是在怒孝宗不争。怒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她怔了怔,右手安慰似的轻轻在他腰上一拍,“你别太过自责。别人变坏了,并不是你的错。”
“所以,我们才想着要纠正当初的大错。”杨恪微微叹息一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件事进行到现在,已经牺牲了不少无辜的生命……可是,箭已经在弦上,又怎能不发?就像当初助他夺下江山,这一次,我们势必要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
阮蕙知道。在杨家,是不容许女子非议朝政的。难得杨恪肯对她直言。她欣慰之余,也就毫不隐讳地直言道,“孝宗治理朝政上尚有欠缺,朝里不是还有四大辅臣么?他们都是几朝元老,又都是贤人,又怎么能对孝宗这样的暴行不闻不问?他们手中的尚方宝剑,岂不是没了用处?”
听说当年大周皇帝建国后,曾御赐给自己一位忠臣一把尚方宝剑,请他上刺昏君下杀奸臣,后来这把尚方宝剑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传到孝宗这里,已是第八代,掌管尚方宝剑的人,也变成了朝中的四大辅臣。是不是时代隔得过于久远,孝宗与四大辅臣们都忘了这柄尚方宝剑的存在?若可以上刺昏君,相信孝宗也会有所收敛。毕竟,如果换了下一任君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跟孝宗是一样的德性?甚至比孝宗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这个道理,杨恪不会不懂,朝中的重臣们也不会不知。可他们没有亮出尚方宝剑,兴许也就说明,孝宗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果然,杨恪苦笑一声,“若是孝宗能听得进人劝也就好了,近来,他竟开始相信丹石了。”
难怪听说他病了。原来竟是去修仙了。阮蕙也不由得苦笑,“他既想做神仙,又何必来做皇帝?倒不如让贤,让德才兼备的人来好好治理咱们大周江山。”
杨恪不禁摇头,“让贤?说得容易,当初谋划了好些年才得到手的江山,他岂肯拱手让人?除非他死了,否则,绝不会轻言让贤。”
国家大事,阮蕙不想让杨恪在上面太过费神。毕竟,天下除了杨恪,还有更多的忧国忧民的志士。她顿了顿,又道,“那你们……又怎么把他拉下来?他如今羽翼丰满,若要将他拉下马来,又谈何容易?岂不是又有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咱们……不如回长乐吧!我实在……有些害怕。”
“你别怕。如今各处都在筹备,不日就要起事。”杨恪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很快,便尘埃落定了。”
阮蕙不禁皱了皱眉,“我就是,担心你。”
杨恪拍拍她的肩膀,俯下身来,在她鬂边印上一吻,“我有各位王叔们护着,一定会安然无恙。”
“天下哪个人做皇帝我不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便知足了。”阮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想起他刚才跟苏夫人说的那些话,不禁又问,“这些事,苏定也参与了?”
“是。”杨恪点了点头。“原来我本是想瞒着你干娘的,可刚才看到她双目失明的样子,我便跟她明说了,但愿她知道我与苏定是相互扶持的后会稍微放心一点。”
“慷哥儿和怡姐儿都不知道?”阮蕙又问。
“怡姐儿心里藏不住事,慷哥儿又惧着秦氏,这些事,还是瞒着他们比较妥当。”杨恪轻声说道,“便是祖父和父亲那里,这一回,他们也不知情。”
看来这事做得还当真隐密。事已至此,就算自己再怎么担心,也无法挽回一丝一毫,眼下多说无益,只是徒增杨恪的烦恼,倒不如做他坚强的后盾,让他放手一搏。阮蕙心里暗忖,便祈祷似地说道,“但愿老天保佑,让天下苍生能得明主庇佑!”她本想问问杨恪打算扶植哪位“明主”上位,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知道的机密事已经太多,再问下去,杨恪也必不肯再说了。
杨恪笑道,“但愿能如你所说,这位明主能造福天下苍生!”
“睡吧!明天还要进宫谢恩呢!”阮蕙想起秦若水那副高傲的嘴脸,情不自禁地想到孝宗下台后她会是怎样沮丧的神情。
……
次日,杨恪依旧早起上朝。
阮蕙则去朱雀胡同看阮蒙。由于路途耽搁没有赶上会试,阮蒙的心情颇有些低落,严重的腿伤在他看来,反倒毫不在意似的,又加上阮继丰的不经心,她实在担心阮蒙的腿伤没有人会细心照料,就算明珠跟在他身边,有阮茂和阮薇在,也难保他们不会从中作梗。
今天是杨林赶车,虽则用他做马夫有些大材小用,杨恪还是让她充当阮蕙的马夫兼保镖。在初来乍到的长宁,他还是小心为上。
依旧是采青陪着她,主仆两个小声在车里说话。
马车行驶得很慢,一则因为阮蕙怀了身孕,二则因为孔雀大道与朱雀胡同交界处的道路有些难走。
在拐弯处,杨林更是勒紧马绺,放缓了速度。
就在马头刚拐过街角,不知人哪里冒出一个人来,径直撞到马车的车辕上,顿时“哎哟”惨叫一声,扑地倒在地下。
杨林吃了一惊。按说以他的敏捷,反应速度不应如此低下,竟在这个人倒地之后才反应过来,实在是少有的事。他长吁一声,勒住马缰,上前来看这个倒地的人。
地下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昏迷过去了。
杨林看他衣着褴褛,满脸菜色,嘴唇有些发乌,看起来就像个难民,不由得浓眉一皱,低声喝道,“喂!你没事吧!”
地下的人依旧动也不动。
这时,车里的阮蕙也察觉到了异样,便轻轻将车帘拉开一条细缝,轻声问道,“怎么了?”
“撞上人了。”杨林沉声说道。他本想说,有人撞到他车上了,想了想,还是没说。
阮蕙就将头探出半边,看了看倒在车边的男子,不由得细眉一皱,“看这人的穿着,必是穷苦人家,若是伤得严重,就把他送去前面的医馆吧!”
杨林素来机警,本就觉得这人可疑,听见阮蕙说要送他去医馆,便一口否定,“这人方才是自己撞上车辕的……按说刚才马车走得缓慢,就算真的撞上了,也不至于昏迷过去,依我看,他就是想赖咱们几两碎银罢了。”此言一出,地上的人果然动了动,要不是杨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几乎察觉不到。
他不禁看着阮蕙,指向那人刚才动弹了一下的右腿。
阮蕙便知有异,就“哦”了一声,又叫采青,“拿十两银子来,给这人去看腿伤。”
哪知她话音刚落,便见地上男子爬起身来,匍匐着地,不停地向阮蕙磕头,“求夫人行行好,救小的一命吧!”
杨林看他果然是装昏,不由得大怒,抬脚踢了他屁股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