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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妖红-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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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里旧事幕幕重回,嫁人、杀人、遇到平、去马庄,种种遭遇荒诞诡异至不可理喻,但这所有的怪诞、奇突、不可思议,又都不能同事实真相相比,以往的愤怒反击全部化作太后唇边的一抹嘲笑,反置她于无立足之地。

    青石板地面入夜更冷,熏儿紧紧靠在她身上睡了,才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懂得看大人眼色,吃饭起居决不给人添麻烦,闲暇时自己用手指在木栏间穿梭玩耍,乖巧得一点动静也没有。

    唐流抚摸他小小脑袋,听对面牢栏里微弱呻吟。葛瑞居然睁开眼,他唇上皮肤干裂翻卷,额上却是满头大汗,眼神呆滞,定定地看住玲珑。

    “葛头,你怎么了?”玲珑又惊又喜,叫唐流,“阿流,快看呀,他看我了。”

    唐流立刻扑到牢栏上,连熏儿也醒了,稚声叫:“葛叔叔。”

    葛瑞茫然地转动眼珠,混浊迟钝,仿佛并不能分辨出他们,当她们都要灰心失望时,他却呓语般喃喃地发出声音道:“玲珑姑娘……”

    “我在,我在。”玲珑欢喜,把碗凑进他唇边,“你发烧了,葛头,喝点药,捂出身汗就好啦。”

    葛瑞并不张口,缓缓抬手,终又无力垂下,他侧过脸去。

    “怎么了?”玲珑急,“你听得懂我的话吗?来,喝口药。”

    “不……不……”葛瑞艰难地,从唇间挤出些字,气喘吁吁,重新闭了眼。

    “葛头,你别这样。”玲珑突然痛哭,她放下碗,俯在他身上哭泣道,“咱们试一试吧,试一试,你不会有事的。”

    葛瑞皱眉,伤口撕裂秀疼痛,肌肤灼热,浑身却是冰凉,他自知命不长久,喝药捂汗都是无用,但颈旁一凉,玲珑的眼泪一滴滴洒在身上,更令他心里难受。这女子有一双坚定聪慧的眼,再大危险面前犹能冷静妥当,此刻却露出柔情,泪水如珍珠扑拉拉滚下来,他叹口气,又睁开眼,向她勉强一笑。

    他才一动,玲珑便已感到,忙一手托了他的头,另一手又端起碗,哀求,“只喝一口,好不好?”

    仿佛她所有的希望只在这碗药上,葛瑞更是不忍,他张开嘴,努力迎上去,舌面上积了厚厚的苔,药水倒上去根本已辨不出滋味,喉口烧灼出水泡,早已糜烂破裂,但为了玲珑一句话,他愿意用尽全力去喝,去咽。

    玲珑哪里知道他的苦处,见他肯吃药,欣喜若狂,转头向唐流叫:“你看,他喝得进药了……”

    突然手上一沉,碗里药水凝成一溜水线,沥沥滑过葛瑞唇面,滴到她手上。

    她呆住。

    “怎么了?”唐流见她傻了一样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立刻警觉,“容儿,葛头还好吗?”

    玲珑不响,空气里静得揪心,唐流指尖深深陷进木栏里,拼命咬住牙。

    房外又是脚步声,侍卫打开门,把长青放进来。

    “请让我继续留在这间牢里。”玲珑淡淡道,她放了碗,轻轻将葛瑞头部放回地上,用巾帕为他擦脸,侍卫们也不在意,径自关上门走了。

    “詹姑娘,太后许我回朝中效力。”他大步过来,半蹲下一把拉住玲珑的手,“她说可以放过我和罗庄主,不计前嫌,重新任用我。”

    玲珑睁大眼,看住他。

    “是的,我终于又能回复原位了,罗庄主与太后已谈妥一切,你看,我早说过,什么乌鸡凤凰全是一派胡言,我偏要同这群自命不凡的凤凰立在一个朝堂上,共同为国效力。”

    “但是你杀了人。”玲珑冷冷地,一字一字道,“骠骑庄预谋轼君,全部都是钦点重犯。”

    “不要紧。”长青脸上晕红,却是兴奋,他急急道,“太后说一切由她作主,她会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她准备怎么安排?”玲珑突然微笑,“让我猜猜,是不是去另找几具尸体上报给皇上,然后说此次剿灭余党时,原震远将军傅青城英勇杀敌,或者功劳更大,傅青城从钦犯手里救出了少相,或者再说得厉害些,傅青城本来就是朝廷派入骠骑庄的内应?”

    “不……”长青大吃一惊,几乎跳起来。

    “你怕什么?”玲珑“咯咯”笑,“我不过是从太后的角度猜想一下,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只要你能官复原职,太后那样的手段,假的都能说成真的。”

    她突然站起来,拉住牢栏向外大叫:“来人,来人!”

    守在外面的侍卫不知何事,匆匆赶进来。

    “快带我去见齐王,我有密事禀报!”玲珑大声道,“此事万分重要,切不可耽误了,快领我去见他,我要单独对他说。”

    长青见了摸不着头脑,上来拉她,“詹姑娘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别管我。”玲珑丢开他手,喝道,“既然你同罗庄主都有着落了,我与阿流该怎么办?你有太后,我的旧主还是齐王呢,我也要给自己想条退路。”

    她不住拍打木栏,像个疯子般大吵大叫,侍卫无奈,只好开门把她押出去。

    “容儿!”唐流方才一直沉默,此时突然叫一声,玲珑回转身,看她。

    “你要保重,别太伤心了。”唐流说,她含着泪,轻轻道,“就算是为了葛头,他也不想你这样。”

   “我明白。”玲珑惨然道,“阿流,原来我们都是傻子呢,只是好在明白得还不太晚,先容我去走另一条路。如果等会儿平将军回来,要是他也说同样的话,阿流,或许你会原谅我的做法。”

    她不等回答,毅然走出去。

    “詹姑娘怎么了?”长青疑惑不解,问唐流,“出了什么事?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唐流慢慢坐下来,心寒如铁。她叹:“你没有错,是她发觉自己错了。”

    “什么意思?”长青听得更加糊涂,他一回头,看到葛瑞躺在地上,玲珑走时将巾帕铺在他脸上,不由又是一惊,“葛头怎么了?”

    “他死了。”

    唐流淡淡地看着他,“傅将军终于想到还有这个人了吗?”

    她倒也不十分愤怒或绝望,原来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相亦不过是如此。

    平迟迟没有回来,唐流哄熏儿睡去,看侍卫将葛瑞尸首抬出,搬动时他面上落下巾帕,唇仍微张。唐流随即闭了眼,有许多事情并不只有睁眼时才能明白。

    天亮时,她从噩梦中醒来,额上大汗淋漓。

    平坐在对面牢栏里,关心地问:“阿流,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不知道。唐流摇摇头,不肯说,在梦中她看到玲珑,仍穿了离去时的衣裳,立在夕阳花园中,笑一笑,对她说:“阿流,对不起,我尽力了。”

    “詹姑娘没有回来。”长青在那头焦急,“她会不会出事?”

    唐流不响,只是看住平,说:“玲珑不会回来了,长青将官复原职,我要嫁给齐王了,平,那你呢?太后允了你什么样的结果?”

    太阳已经升起,第一缕阳光自房顶天窗透入,照得他眼神明亮,平眉心微蹙,眼里满含了温柔与怜惜。他正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轻轻说:“我倒不记得太后曾说过的话,只是刚才我发了个誓,如果齐王敢碰你一下,我必与之同归于尽。”

    唐流怔住。

    如此简单,原来在挣扎于抽丝剥茧般的真相之后,仍可以听到这样肯定的句子。

    “那好。”她微笑,“正好我也有一个誓言,如果齐王敢碰我一下,我也必与之同归于尽。”

    太后果然遣人来召她,沉着脸,开门见山,“你知道吗?那个叫玲珑的女子昨日夜里刺伤了少相,已被侍卫斩杀于齐王府中。”

    “是吗?”唐流淡淡说,“我以为她是去杀齐王的,她没有成功吗?不要紧,我可以把这事做完。”

    昨夜一梦成谶语,然而她早知道,玲珑所有的心思,甚至是昨夜的情景,她穿着残破血污的衣裳,昂首走向齐王,说:“我有一个关于罗永城的秘密要告诉你,但是,请你放我一条生路。”

    彼时,她所有的生命已不在那里,可她所有的力量、勇气、决心、智慧,凝聚成最后一击,令她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太后费了很久很久,才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她扶了桌角,慢慢坐下来。

    “看来你是准备与我拼命了。”她极缓极缓地点头,说,“在这之前,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罗永城在一夜之间老去,胡须里有星星的白,他坐在椅子上,高大宽阔的身架成了一堆皮黄瘦骨。

    “你不是要见她吗?”太后对他说,“我把她带来了。”

    “不错。”罗永城道,“我要你带她来,是要她站在这里,听我们之间的一个交易。”

    “什么?”太后奇怪,“我同你会有什么交易?”

    “是的。有一个。”罗永城长叹,“请你放了这些人,长青、唐流、平将军、玲珑、葛瑞。只要你肯放了他们,我保证,你不必再担心那个誓言,我会自己死在你面前。”

    “你认定我要杀你?”太后皱眉,“我不会杀你。”

    “不,你会的,如你这样谨慎小心的人,真的会放心让我继续存在这世上?你这次匆匆赶到这里,难道不是想除去眼中钉的吗?”罗永城苦笑,“你说得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这些人却是为了我才到这里,他们全部受我所累,我知道你办事向来周密,将来,你会一个个地灭口,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住我的身份来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并不需要那么麻烦,何必去杀这许多人,只要我死了,立刻万事干净。”

    他抬头看她,“母后,请你念在当初与我的一段相处时光,放过这些人。”

    太后被他一声“母后”叫得簌地一抖,眼前椅上浓须汉子面目渐渐浮动,隐隐绰绰换作记忆里某个顽皮鲁莽的孩子,腰佩小刀,手里捏了弹弓,甜甜道:“母后,看儿臣为您打下树上那只鸟。”

    她犹豫起来。

    “你若是硬要把唐流嫁于齐王,这孩子脾气执拗,说不定反而会坏了你的大局,不如让她同平将军走吧。”罗永城道,“自家的孩子,难道也非得赶尽杀绝了不成?”

    太后沉默,她的目光又落到唐流面上,那一处伤疤与冷然的表情。在后宫里还有另一个表情淡然的女子,整日依在窗前,自顾自哼唱一首词。当长公主开始发疯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中邪,宫里请了道士作法,结果只令她病情越来越重。有时候,太后自己也怀疑,为了顾全颜面同皇族尊严,这一切牺牲是不是太过巨大。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7拟把慧眼

    房间里燃了龙涎香,皇族惯用的排场,愈衬出罗永城蓬头垢面,风霜满面,与周围背景格格不入。他自己也查觉,因此更憔悴,终于放弃,任头发散乱胡须纠结,一夕之间老去的不止是他的容貌,还有信念与生趣,如一个拼尽全力跋山涉水也生入死后的游人,柳暗花明后却发现面前只是万仞悬崖。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余生,于是转而将生命双手奉于他人——因他之迷途而牵连的朋友。牺牲?不如说是顺水人情。

    唐流面无表情,然而一瞬间将他看透,不是轻蔑也不是怜悯。罗永城与傅长青,其实始终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愿望,他们一直反抗与挣扎的,却是他们内心极渴望的东西,而当某日与实质真相略一触及,便立刻溃不成军。

    她淡然地笑,目光穿过罗永城,投在某处,她在想,如果一切重来,自己会不会还会卷入这场事件。不知那个时候,平会在哪里?而玲珑又是怎么样?

    原来,他们同熏儿才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世情寒暖如何?贫富相争又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罗永城虽已走到末路,仍被她苍凉目光看得发梢发寒,他只得转而问太后:“我的交易你可同意?”

    太后不语,不自觉蹙紧眉心,她向来以办事果断狠辣自居,只要能牢固儿子宝座,杀人见血全是一咬牙关之间的决定,难得罗永城肯引颈受死,不用破誓便可除去她心头多年的隐疾,可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总不能开口答应下来。

    罗永城紧张地盯住她,欲要探出些许端倪,唐流忽地冷笑,她发觉太后并不是不喜欢这笔交易,只是不喜欢这样容易地答应他的要求。多年玩弄权势于股掌的习惯,已令她放不下高高在上的虚架子,她是宝相庄严如神人的仙姬,万事只有她提个头,后人才能豁然开朗,哪有被小小罗永城一言说中的可能。

    于是她虽然心里千肯万肯,脸上照例要勉强深思,度量着该说些什么堂皇的话,先绝口令罗永城死了这条心,再绕个圈子兜转回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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