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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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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的托付让她得了机会,温白羽精心梳妆了一番,眉描青黛,胭脂薄染,宁樱与宁芙满口称赞,及至到了客栈居然扑了个空,苏璇不知去了何处。
  温白羽芳心生恼,自矜身份不好发脾气,宁樱还在询问店家,她已经冷着脸返身而走,刚出客栈撞见一人迎面而来,可不正是苏璇。
  苏璇瞧见她略略一怔,点首致意。“温小姐?”
  温白羽登时一喜,绽出了一个明俏的笑。
  比起数月前,苏璇的身量又拔高了,他清正朗越,神采奕奕,一举一动英华自蕴。唯一别扭的是怀里抱着一个小胡姬,一手拿着拔浪鼓玩逗,全不觉旁人看来有多奇怪。
  温白羽突然来访,大出苏璇的意料,他少不得延客入室,唤店伙送来茶水,接了礼物致了谢语。两人此前不算亲近,纵然有宁樱在一旁引话,待客套完毕就有些冷场。
  温白羽刻意盛妆而来,见苏璇虽是对答有礼,并不见丝毫惊艳夸赞,态度与从前无二,心底顿觉不是滋味,苏璇哪知道大小姐的心思,见点心上来,顺手就给女童喂了一块。
  温白羽瞧着格外不顺眼,忍不住道,“这孩子一直留在苏少侠处怕是不妥,还是该尽早处置。”
  苏璇客气的回道,“多承温小姐提醒,我自会思虑。”
  温白羽见他如此回话,隐约生出不快,“刘家也寻我哥哥解释了此事,不过是孩童间的戏耍,稍微闹得过了些,算不得什么,平日待她也是衣食无缺,苏少侠不必太过在意。”
  女童额头的肿包已经消了,淤痕也褪成了淡黄,她见了旁人就不敢抬头,自己摸着拔浪鼓玩,极是安静乖巧,苏璇淡淡的应道,“是我考虑不周,让温兄受累了。”
  宁樱看出他无意再聊女童的事,朝温白羽使了个眼色。
  温白羽只顾盯着苏璇,全未留意其他,见苏璇反应丝毫不热络,一股莫名的嫉意糁杂,混成了微恙,“一个胡人丫头,难道还指望刘家当小姐供着?陪几个少爷玩耍,原本就是下人的本份,也唯有苏少侠过于仁厚,才会为此苛责。”
  这位大小姐全忘了自己是来代兄致歉的,一番话嗔怪连着教训,宁樱听得都惊住了。
  苏璇眉峰似剑,多了一丝英锐的冷气,“温小姐说的是,恕我量浅,见不得人平白受欺。”
  “什么受欺!凭她的身份当下人都是抬举了,挨上几颗石头又怎的。”温白羽见他的神色,一怒之下霍然而起,纤指遥戳女童的鼻尖,“你既然如此看重,觉得在刘家是欺辱了她,怎么不将她送去正阳宫,让掌教真人与长老瞧一瞧!”
  突然迸发的怒气吓得女童缩起来,苏璇将她抱开去,缓声哄了两句。
  宁樱急得一头热汗,硬着头皮从旁缓和,“温师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怕苏少侠一心求全,为此过度忧烦。苏少侠是温公子的救命恩人,温公子一直感念,想为苏少侠分忧,上次还说想将女童送入灵鹫宫,以免在俗世横受侵扰。”
  温白羽要是能领会旁人的曲意,也就不是温大小姐,她娇容嗔怒,盛气未消的斥道,“宁樱师姐胡说些什么!她算哪里来的东西,也配入我灵鹫宫?”
  宁樱几乎想掩面,深悔不该来此,“温公子确实私下道过,师妹不信尽可回去询问。”
  不等温白羽再斥,苏璇已然开口,“多谢宁樱姑娘,也请代我谢过温兄好意。只是她这般资质怎配去灵鹫宫,还是做我的徒弟吧。”
  温白羽怔住了,几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苏璇出于礼仪忍了又忍,其实早已怒极,冲动之下一言出口,“我这年纪本不配为人师,好在她也小,应是无妨。温小姐无须忧心,不管她将来好赖,定不会再牵连温兄与灵鹫宫。”
  温白羽愕了一瞬,仿佛听见了世上最滑稽的事,咯咯讽笑起来,“你要收一个胡女为徒?令师兄定是惊喜得紧,传出去江湖上人人乐道,正阳宫可要满门生辉了。”
  宁樱在一旁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事情竟到如此地步,连圆场都不知从何圆起,眼睁睁见对面英气的少年一静,也笑了笑,罕见的字字锋利。
  “那又如何,总之不必再闻温小姐之言,幸甚。”

  温白羽是红着眼睛回去的,她从未受过这般羞辱,整条帕子都浸湿了。
  温轻绒看见妹妹的模样吓了一跳,听完她连哭带嚷的泣诉,又由宁樱道了细节,一口凉气抽在心坎,半晌才道出话语,“我本是要结好于恩人,而今却——你——”
  “我如何!”温白羽气得泪涟涟,抢白道,“我好心劝他,他反倒嘲讽我,等我将他收胡姬为徒的消息散出去,看谁没脸!”
  温轻绒赶紧闭了门扉,跌足而道,“简直不知轻重,这话要是由你传出去,灵鹫宫与正阳宫就算结梁子了,人家救了我的命,你恩将仇报,到底谁没脸。”
  温白羽受了兄长的斥责,益发委屈,“是他辱我,哥哥竟然还替他说话!”
  相处数月,温轻绒早知妹妹受父母娇宠过度,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他颇为无力的道,“他如何辱你了,那是被你气坏了!苏少侠怜恤弱小,你偏要字字贬低,与打人颜面何异?宁樱师姐说得不错,我确是有意将女童送去灵鹫宫,还未来得及与你提罢了。”
  温白羽过于错愕,一双杏眼圆瞪,不等她开口,温轻绒接道,“你和一个女童斗什么气,苏少侠剑术非凡,人又重义,但有所助必会记念情份,不就是灵鹫宫多个胡姬仆人而已,这等便宜之事,你怎么就想不通?”
  温白羽犹是不忿,还要再说,又被温轻绒打断道,“你一番话连讽带激,苏少侠要是真收了胡女为徒,闹出风波,我们难辞其咎。何况他师兄叶庭精明练达,将来极可能袭北辰真人之位,在叶庭眼皮底下出了这等事,师长必然迁怪。等叶庭成了掌教,会对灵鹫宫如何看待?一件小事弄得两派结怨,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温轻绒越说越头疼,然而事已至此,唯有设法弥补,他顾不得妹妹,转向宁樱,“我去寻叶庭致歉,他自会劝导苏璇,这事就好揭过去,你替我看着白羽,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温轻绒寻去苏叶两人所居的客栈,进门正见叶庭在案前看一封短信,见他匆匆而来,微现讶色。
  温轻绒有种不妙的预感,转眼一扫,不仅苏璇未见,连房中的衣物行囊也少了一半。

  凤阳城外的一条黄土小道上,苏璇信马由缰,像自语又像在对怀中的女童说话。“走得这样急,师兄一定觉得很奇怪。他要是得了消息,一定立刻把你送走,我又不能和师兄冲突,那可麻烦得紧。”
  女童好奇的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一眨,手中的拔浪鼓转了转。
  收徒是冲动之语,却似拔开了数日的乌云,苏璇的念头忽然明晰起来,在极短时间就做出了决定,此刻一身轻松,对女童作了个鬼脸,“师兄接下来要往潞州,我们去别的地方,只要不碰上,师兄也不能如何。”
  一只彩色的蝴蝶从前面飞过,女童呀了一声,这倒提醒了苏璇。“你该有个名字,当日既然是从半空掉下来,就叫阿落吧。”
  马蹄答答的走了一会,苏璇又道,“苏云落,这名字如何?”
  女童似懂非懂,稚气的睫毛下小痣鲜红,“——阿落——?”
  “我也不知师父怎么当,先教你学说话,念一念千字文。”看女童单纯懵懂的样子,苏璇哄道,“乖,念会了给你吃包子。”
  提到食物,女童的大眼睛亮了,重复了一遍,“——阿落,吃包子——”
  苏璇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开始背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女童的口齿磕磕绊绊,小面孔很认真,跟着念道,“天地——玄黄——荒?”
  他知道她必然记不住,也不急于纠正,“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日——盈昃——晨宿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马蹄踏着灰黄的扬尘,载着马上的人徐行,一大一小的声音随风而散,去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



   第26章 夷使来
  三年后。
  金陵的莫愁湖上乱云翻滚,空气窒闷湿热,天边亮得晃眼。
  湖畔的摊贩急急覆上雨布,行人匆匆走避,妇人忙着唤疯玩的孩子回家。不消片刻起了急风,白亮亮的雨珠砸下来,如千针万线连缀不断,雨落在屋脊上、船蓬间,柳叶长枝上,碎珠般迸跳四溅,一切都被笼进了茫茫水帘。
  小半个时辰后一场卷地风起,吹得乌云四散,天光瞬间亮起来,不多时雨住云收,依旧天青湖白,山峦淡影绰约,犹如明光初洗。
  急雨倏来倏去,忙乱的是街市,湖畔的楼台内点尘不惊,酒客安然观赏自然之变。
  其中一幢临湖的酒榭顶层有一间雅厢,迎窗坐揽八面来风,当中一位青年方颔鹰目,一袭华贵的锦衣,腰间玉带镂雕双麒麟,气派尊贵,负手远眺水天一色的美景,“天公也解诸人意,故遣薰风特送凉。这场雨下得好,去了暑气,晚上看戏更为舒爽。”
  酒案边坐着一名美丽的少女,轻眉凝黛,秋水为神,墨发挽着随云髻,微微露出疑惑,窗前一片澄净的山光水色,除了一方湖心岛外不复其他,戏从何来?
  另一名男子年轻俊秀,轮廓与少女相近,大为得意的接口,“赶早不如赶巧,所幸我坚持月初起行,抵达金陵的时机正好,此次你能大开眼界,可得多谢我。”
  少女仿佛想笑,梨涡浅浅一现,“哥哥分明是想来同薄世兄游玩,一路催着车夫急赶,颠得我都要吐了,居然还好意思夸功。”
  被妹妹一言戳破,阮凤轩顿生赧意,嘴上犹不肯认,“是我错了,然而错有错着,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不信你问薄世——对了,不该叫世兄,该称侯爷了。”
  老侯爷去年过世,薄景焕如今袭了侯爵之位,确实该易了称呼,此刻他转过头,见少女笑容清甜,声调不觉格外温柔,“又不是外人,就与凤轩一般叫我景焕吧,原来来时还有这等情状?确是该罚,稍后我把凤轩灌醉了,教他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成。”
  少女拍手称好,阮凤轩知薄景焕擅饮,一迭声的告饶,气氛格外欢悦,笑过后她终是好奇,又问道,“哥哥尽卖关子,到底有什么戏?难道正好逢上了金陵什么节日?”
  雨后天霁,街巷小贩掀去油布,再度开始吆喝,同时有一列兵甲大踏步而来,将湖岸封禁圈围。少女留意到变化,起身倚栏而眺,见附近人潮渐多,声浪越发喧杂。
  “这是禁湖了?好大的阵仗。”阮凤轩惊讶的见远湖浮着一艘华丽的楼船,由几只快船拱卫其间,“不对,那边还有楼船,早知道我们也去湖上,想必看得更清楚。”
  薄景焕眺了一眼,悠悠道,“凤轩想上御舟?来得早几日或许能成,这一时晚了。”
  兄妹二人赫然动容,少女惊愕不已,“圣上亲临莫愁湖?究竟是为何事?”
  “还不是因为——”阮凤轩拖着声调吊了半晌,忍不住笑出来,“我也是才听景焕兄提了几句,所知不多,还是他来说吧。”
  湖景明媚,丝竹雅逸,精致的酒菜置上桌案,顿时有了宴饮的气氛,薄景焕这才娓娓道来。
  此事追溯根源,当在一个月前,贵霜国遣使来访。
  贵霜是万里之外的大国,在中原久有盛名,所产的奇巧之物一经贩入即可售得高价,却少有人见过真正的贵霜人是什么样,对风俗民情知之更少。此次贵霜王遣百余名使者,声势浩大的入朝献礼,可谓空前之举,倍加受人关注。
  这些使者身形高大,衣着如明霞,梳高髻,画长眉,胸臂饰以金络,手捧着琉璃贡盒,远望去如一列黄金菩萨在人间行走,引得金陵万人空巷,争睹奇景。他们所携的贡物更是珍异,薄景焕当时在场,颇开了一番眼界。
  如奇特的双龙犀,在暗室能荧烁生辉,磨成粉可令濒死者复苏;再如宛丝所织的护心衣,至轻至韧,万物不伤;还有异蛛腹中所生,能令风沙平息的定风珠;以及奇鸟口水滋养,天生具有蜜糖之香的迦南木,另外还有二十柄镶满红绿宝石的雪缎弯刀。
  如此丰厚的贡礼,令圣颜大悦,群臣纷赞,私下则解读出另一重意味。
  两国少有往来,贵霜又非战败,突然如此大手笔之举,倘若不为称臣结好,极可能是为炫示贵霜国富足强盛,实力雄厚了。
  阮凤轩全神聆听,到此忍不住问,“贵霜何以如此,难道是欲图本朝疆土?”
  薄景焕一点头,多了三分冷意,“正是如此,贵霜王的书信表面请求商旅相通,商人在本朝边域的居留置产之权,实则想逐渐东扩,越葱岭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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