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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瑶仍是一言不发,仅是点头,扶着他转身朝原路返回。
冷风凛冽,此际已重新拂落了不少白雪,从而将她与他最初行来的脚印都略微掩盖。
此番归程,因着二人皆疲惫虚软,行走便也越发的缓慢艰难。
整个过程,凤瑶不出声,颜墨白也未言话,两人无声缄默,但气氛却又不曾尴尬,二人之间,夹杂蔓延着一种谐和,甚至一种莫名的,厚重。
待终于回得山洞外,颜墨白最初生的那堆火已然仅剩火星,待将兜中的药花药草全数放于雪地,他便开始就着一旁的枯枝开始继续生火。
凤瑶静静立在一旁,静静观他。
只见,仅是片刻功夫,他便架好了柴火,甚至靠着用嘴稍稍吹气与那些参与的火星全数引燃了那堆柴火。
一时,柴火旺盛而燃,吱啦作响。
待得一切完毕,他竟开始用树滚淘雪地,待将雪地掏开,露出泥土后,他那细长修条的指尖,竟钻入了泥土,活生生的掘了一堆泥出来。
眼见他的指尖尽是赤黄的泥土,凤瑶瞳孔一缩,终是眉头一皱,随即缓缓上前两步顿在他身边,“你要做何?”
他苍白的面上带着笑意,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回答得略微干脆,“烧制罐子。”
“罐子?”凤瑶下意识一问。
他点头,“熬制药草,总需罐子才是。此番气候凉寒,且湿气极重,再加密布的小伤,这些,皆极易引导心疾。”
又是心疾!
这厮昨个儿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今倒好,大清早的在外面又是吹风,又是生火,又是烤肉,甚至还要去采药草,甚至还要做罐子,为为她熬药!
不得不说,到了此际,她都不敢想象这颜墨白今早是如何拖着踉跄孱弱的身子去捡柴生火的,更也无法想象这漫天雪地,这厮是如何去打得猎物的,她仅是觉得他对她给予的一切,来得太猛太多,一时之间,也让她知晓甚至明白得太多太多,从而,心生压力,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排遣。
她沉默片刻,终是垂眸下来,神色起伏云涌,厚重连连。
“摄政王也身子不适,此际最该休息,何必为了本宫如此。你所给予本宫的,已是太多太多,若再为本宫做这些,本宫……”
话刚到这儿,心绪颤动,一时之间,后话也略微莫名的噎住了。
颜墨白缓道:“仅是受困于此,是以才有心做这些。亦如这烧制瓷罐儿,这许是微臣最后一次烧制。”
这话一落,抬眼朝凤瑶笑笑,继续道:“长公主若因此感动,倒也大可不必。但若长公主此际能为微臣好好看着火,再稍稍往火堆里添掷柴火,微臣许会更悦。”
凤瑶神色微动,未言话,但待沉默片刻后,终是稍稍起身割了几枚大张的灌木叶过来,待铺在雪地上后,便道:“久蹲之下,双腿受不得,你且坐着。”
颜墨白眼角微挑,温润凝她。
凤瑶则抬眸扫他一眼,无心再言,仅是先行就着灌木叶子坐定下来,随即便开始捡了一旁的枯枝,一点一点的往火堆里加。
此番,柴火旺盛,赤红的火苗子四方跳跃。
迎火而坐,凉薄的身子也被烤热,便是早已冻得略微僵硬的脸,此际也终归是缓和下来。
满身的寒凉,终是被扫荡开来,凤瑶浑身的紧绷与僵硬,也逐渐松懈。
正这时,颜墨白也就着她身边稍稍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两人并肩而坐,身子相触,两人身上的血色袍子,也相互交叠而贴,谐和尽显。
凤瑶垂眸,稍稍扫了一眼铺落在地上的血色袍子,低沉而道:“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不曾。”他回答得无波无澜,温润平和。
凤瑶眼角一挑,“但本宫方才已是看见有血渗出了你的袍子。”
“长公主看花了,不曾有的事。”他继续回道。
凤瑶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下意识抬眸望他,却恰巧迎上他那双温润幽远的瞳孔。
“你盯着本宫作何?陶罐子也不烧了?”她低沉嘶哑的再问。
这话一出,他终是稍稍垂眸,不答反问,“此番避居于此,虽为逃难,但也算是远离尘世,闲散自在。方才满地雪白,长公主搀着微臣而行,那般感觉,似如天地之中,独独你我二人,互相扶持相伴,安定,却也谐和。微臣曾以为,微臣此生,定当过足叱咤沙场,亦或是鲜衣怒马,甚至于,时刻皆会在算计与步步为赢里度过,也曾嗤笑世人所谓的安居乐业,家乐子孝,只因愚昧且不求上进之人,才会止步于安定,从而,过足人人宰割与压榨的日子,却是不料,此番这山坡之上,没了侍奴环绕,没了富贵荣华,甚至那满是潮湿的山洞无法栖身,但却觉,此番之境,似也并无不好,甚至,弥足珍贵。”
弥足,珍贵……
这几字入耳,若说心无感觉,自是不可能。
凤瑶紧紧垂头,满目起伏,心境也层层颠簸摇曳,震撼不平。
这两日颜墨白,全然如颠覆似是改变,又或许,高处太过凉薄与孤独,亦或是这厮虽冷漠无情,但终是有血有肉之人,是以,有些感觉,他会去触碰,会去了解,更也会被那些所谓的感觉而改变。
只是她却从来都不曾料到过,他一切一切的改变,竟会是,因为她。
“摄政王觉得弥足珍贵,是因摄政王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而活罢了。如今终于停下磅礴算计的脚步,任由自己跌落在此,是以,心境才会如此变化。许是等伏鬼领人来了,摄政王再度回得楚京,那时候,摄政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帝王,依旧是,可挥斥方遒且野心勃勃之人,许是那时,摄政王再也不会认为此番这安定之态,便是最好,且也弥足珍贵。”
凤瑶默了片刻,嘶哑幽远的出声。
颜墨白已是垂头,开始捏着抠出的那堆泥土。
“野心勃勃有何不好?一旦成功,不仅所有的鸿鹄之志与使命皆可实现,日后定也是人上之人,称霸天下,天下诸国与天下之人,也皆会跪拜在脚下,俯首称臣……”仅是片刻,他头也不抬的出了声。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摄政王也说是一旦成功!但一旦不成功呢?一旦不成功,你定是葬送性命,甚至还会牵连大周,生灵涂炭,到时候,你不仅会毁了大周,也会让诸国将你载入史册,肆意编排嘲讽,便是千秋万代里,你依旧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挑起诸国战乱,却又不自量力被杀的无能狗熊。”
说着,嗓音一挑,“谐和相处不好吗?为何非要一定要去与天下作对?”
他缓道:“亦如长公主一样,心有使命,更也有执念,是以,不得不为。”说完,待得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他才稍稍抬眸起来,迎上凤瑶的双眼,微微一笑。
一时,两人皆难得谐和的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而今事态至此,并非是说停手便能停手的了。
是了。
如他所说,使命与执念,终归不可违背,便是她姑苏凤瑶强撑大旭,也并非是旁人随口一句,便能让她彻底放下大旭的重担,从而,独自去潇洒,去苟且而活。且这颜墨白,年幼之际便已仇根深重,且他那满身的血仇与使命,比她还要浓厚得多,是以,也非是她姑苏凤瑶随意几句,亦或是他此番心境与性子而变,他那早已伸出的手,便能自由的缩回。
思绪至此,怅惘重重。只是这番怅惘,却是无端的仅因颜墨白而怅惘。
她与他的确太多相似,也的确是为一类人,而今稍稍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便也全然知晓,他收不了手,更回不了头。便是与天下为敌,挑起天下之争,她姑苏凤瑶,也无法多去言道什么。
只是,天下战乱而起,四方之中,终是杀戮成片。那时,颜墨白便是胜了,自也成,天下魔头了。
越想,心底的怅惘越发厚重,思绪也跟着起起伏伏,平息不得。
周遭,冷风浮荡,凉薄四起,只是此番坐在火堆旁,脸上映着火光,暖意适当,也不曾觉得冷。
不久,颜墨白便已将那堆泥土迅速捏成了一只罐子,随即,他满是泥土的双手捧着罐子小心翼翼的埋在火堆下。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就着雪地上的雪擦拭手指,随即不曾停歇的又开始整理那些采集而来的药草。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颜墨白也未抬头,极在极为认真的整理药草,而后极为细致的将药草分量分类的整齐摆放。
待得药草全数被处理好,火堆中的罐子,也已烧制完成。
待得他将罐子掏出,凤瑶才见,那罐子模样上乘,虽是不曾上釉,但模样与形状也是极好,看着倒像是能工巧匠捏出来的一般。
“没想到,摄政王竟还有这等手艺。”凤瑶默了片刻,嘶哑低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苍白着脸,微微而笑,“幼时行乞之际,不曾有锅碗,但微臣这人啊,穷人也有讲究,是以,便跟着青州村中的一个老泥匠稍稍偷学了些。后来行军征战,路途之中,自也时常烧制,这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生幽远。
虽不曾经历过颜墨白的幼年,但也知他幼年丧母,一个人在青州之地行乞为生,且还时常被人欺负殴打,她全然不敢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咬着牙强撑下来的。
也许,如今的颜墨白这般强势阴狠,喜算计,喜步步为赢,喜将所有事也计在心底,许是正因一直颠沛流离,无处安生,是以,无论是脾性还是心性,皆全然大变,甚至于,冷冽而又极端。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逐渐沉了几许,目光静静的朝颜墨白落着,一时之间,心绪澎湃,待沉默半晌,她心神微动,朝颜墨白欲言又止,但终归未言道出话来。
周遭气氛,再度平缓沉寂。
天寒地冻,这陶罐也冷得快,待得不久,颜墨白将陶罐用白雪洗净,后在罐中装满了干净的雪,待得一切完毕,才架在火上烤。
直至罐子内的雪全数融化并沸腾,她开始将雪地上那些摆放整齐的药草全数放置在罐子内熬制。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仅是专心生火,目光也时常朝颜墨白无声无息凝望,只见她,神色认真,动作认真,整个人,面上的惨白之色并未消却,瞳中的疲倦之色也依旧厚重,奈何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井井有条,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露出的认真之气,也一点一点的冲击着凤瑶的内心,震撼在,心底。
浓烈的药香,蹿入鼻间,这味道极苦极苦,越是熬制到后面,这味道便也越发的苦涩,令人作呕。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是将罐子从火堆上取了下来,待得汤药稍稍而凉,他开始用裹了灌木叶,道了些汤药入得叶中,随即缓缓朝凤瑶递来。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起伏剧烈,待朝他苍白疲倦的面色扫了几眼后,便稍稍抬手,接下灌木叶后便将汤药一饮而尽。
浓烈的药汁入口,苦涩肆意,一股作呕沸腾之感直蹿而起,奈何关键之际,她眉头紧皱,终归还是咽下了。
“良药苦口,长公主忍着点,待回得楚京,微臣,再为长公主熬制丹药。”正这时,他平缓温软的出声,嗓音依旧嘶哑,却是疲惫尽显。
待见他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灌木叶,似要继续为她倒药时,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你且休息会儿,本宫自己来。”
这话一出,不待他反应,便重新抽回他手里的灌木叶,重新裹好,自行将罐子内的汤药倒入叶中一饮而尽。
如此动作,重复几番后,罐子内的汤药已是见底。凤瑶满嘴苦涩,且那股浓烈的药味,四处而钻,着实是难受至极。
待得终是全然压下那股子钻心的苦涩后,她整个人这才缓了过来,目光稍稍而抬,便恰好对上颜墨白那双温润却又倦意的双眼。
她心口蓦的揪了一下,叹息一声,“摄政王此番无需忙活什么了?”
他眼角一挑,勾唇笑笑,整个人稍稍后斜,任由脊背倚靠在后方是树干上,点点头。
“如此,本宫便也开始忙活了。”凤瑶凝他一眼,也顺势回了一句。
说着,稍稍伸手过去,已被火堆烤得暖和的手指恰到好处的搭在了他右手手腕的脉搏上。
奈何,纵是面前火堆的火苗子依旧旺盛,赤红的火舌摇曳,然而颜墨白的手腕,依旧凉薄,似如全然无法温暖,便是用火烤,都全然烤不热似的。
瞬时,她瞳孔一缩,眉头也皱了起来。
颜墨白静静凝她,似是对她的心思了然一般,不待她出声,他便已主动开口解释,“往日常年食不果腹,衣不暖身,便是大雪纷飞的天儿,微臣还仅着单衣,光脚而行,这寒疾的病根儿,自那时便落下了,后来一直持续加身,便是悟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