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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凝他,待得沉默片刻后,她便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当真如此?”
他微微点头,平缓厚重而道:“句句为真。”
凤瑶神色微动,话锋一转,“你又是如何知晓赢易身上的毒,需司徒凌燕来解?”
“今日天还未明之际,我便已抵达了曲江对岸的营地,后便收到了赢易的飞鸽传书,那信上,言明了他要与我里应外合的围攻大盛,也言明了他被大盛皇帝下毒之事。而今,大盛老皇帝在混乱之中亡了,这唯独剩下的,便也只有司徒凌燕,赢易信上虽写毒药无解,但微臣终还是相信,大盛会留后手,也会留得解药。毕竟,赢易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傀儡,他们自然喜欢,虽下了毒,但自然也会为赢易准备解药。只不过,许是他们万万不曾料到的是,赢易不过是对他们虚以逶迤罢了,便是今日最初领人过去,也不是为了与他们商议迎战之法,而是,为了趁机烧他们的粮草。”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的入得心里,激起的波澜,仍旧是万丈之多。
难怪,难怪今日那大盛的军营会起火,竟是因赢易少了大盛之兵的粮草!也难怪昨夜赢易会在她的帐子外站得一夜,许是昨夜里,一宿未眠得赢易,仍是在自我矛盾重重的纠结与抉择,却是到了最后,他终还是对大旭妥协了,心底的仇怨与委屈也终还是被他的良知压下了,是以,他才为颜墨白写了信,也才利用尉雪蛮来拖住她姑苏凤瑶,从而自行率军前去大盛的营地放火。
思绪层层的翻腾,一时之间,浑身也发僵发麻。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颜墨白再度平缓幽远的出了声,“司徒凌燕虽不曾直接言明她对赢易的毒有解药,但我也从她那里旁敲侧击的知晓了赢易身上的毒并非全然无解,如此,稍稍留得司徒凌燕的性命而肆意逼问,许是不久,真能从她口中知得解药。”
凤瑶默了片刻,怅惘的摇摇头,“许是来不及了,悟净方丈说,赢易最多可支撑两日。”
颜墨白神色微变,则是片刻后,越发扣紧了凤瑶的指尖,“两日也足够了。你且信我,两日之内,我必定在司徒凌燕那里,得到解药。”
是吗?
这番宽慰之言,无疑是虚无缥缈,落不得实处的,她心头了然,却也无心拆穿与反驳什么。
她仅是垂头下来,怅惘低沉而道:“希望如此吧。赢易自小到大便不曾真正愉悦高兴过,一生都活在小心翼翼与压抑之中,倘若此番能得到解药救好赢易,本宫,自也会好生谢你。”
“我做这些,并不念你是否谢我。甚至于,我今日未曾将那大盛皇帝的性命为你留住,从而让你来亲自手刃,本也是,心中有愧。”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语气越发认真厚重,“凤瑶,你该是知晓,我对你的心意究竟如何,而我做的这些,也都是想,应你之意,圆你所想罢了。”
“我知晓。”
“你既是知晓了,那你可还生我气?情场之话,我会的不多,虽也不曾与你说过太多好听之言,但你我已共过生死,已互表了心意,如此,你便该信我的。凤瑶。”
他嗓音依旧幽远平缓,然而那语气中的期望与认真,也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我自是信你,只是,大盛确为我仇敌,司徒凌燕今日也与那落下崖头得飞鹰差点要我性命,如此,我也终还是个嫉恶如仇之人,那司徒凌燕的性命,我自然,也是要收下的。但若你执意救她保她护她,你也自该知晓,我姑苏凤瑶对你,也是失望之至。”
“事出有因。而今已是言道清楚了,你便莫要再多想了。”他平缓的出了声。
凤瑶兀自沉默,思绪翻转,则是片刻后,才稍稍点头。
他似是松了口气,牵着凤瑶便转身而行,待得两人皆在竹椅上坐定后,他突然掏出了一只瓷瓶朝凤瑶递来。
第386章 你看什么(一更)
那瓷瓶,青花纹路,小巧别雅。
凤瑶朝那瓷瓶扫了一下,眼角微挑,抬眸朝他望来。
“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今日又再添了些新伤,悟净正救司徒凌燕,脱不开身,伏鬼又需去安排大旭与大周两军之事,是以当下,除了你之外,无适当之人为我上药。”
他嗓音随和温润,嘶哑之中,略带疲惫。但这话也不过是故意言道的罢了,亦如,只要他愿意,满军的兵卫,都是可以为他上药的。
凤瑶神色撄微
动,本也是心思如此,却又待沉默片刻,则突然想起往日在青州之时,伏鬼便也曾与她说过,颜墨白这人,别看外表温润朗然,言笑晏晏,实则,却也是执拗抵触之人,不喜外人为他上药,更也不喜外人触碰。
如此一来,他此番言道这话,尚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偿。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开始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瓷瓶,他蓦的勾唇,再度朝她微微一笑,随即并无耽搁,当即稍稍侧身,自顾自的褪起衣物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虽也多次见过这人的身子,奈何,终还是有男女之别才是。如今倒好,这厮此际褪衣倒也是褪得主动,动作也平缓得当,又无半许的拖沓懒散,似是已然全然不防备于她,自然而然的,便可在她面前褪衣,亦或是卸下心防。
凤瑶眼角越发一挑,却是并未言话,只是待得他将衣袍全数褪下,则见他后背与胳膊,新旧之伤重重交织,满是红肿,血迹也布满后背,乍然观望之中,竟是无半点的安好之处。
入目,无疑是满目的刀口狰狞,血色淋漓。
凤瑶皱了眉,手中的瓷瓶蓦的发紧,心口之中,发紧发颤,一股股复杂与莫名的疼然之意,也在抑制不住的翻腾摇曳。
“我听悟净方丈说,你昨夜三更才刚刚醒来。如你这等模样,本该在楚京休养,不该来此处兴战。”她默了片刻,才紧着嗓子低沉出声。
待得尾音一落,便也强行按捺心绪,不再耽搁,开始用青花瓷瓶里的药膏为他上药。
“我若不来,你今日,许是与赢易一道坠了崖。”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沉然的出了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赢易虽是浪子回头,但尚不至于让你陪他送命。今日,你终还是有些感情用事了,并非明断。”
凤瑶手中的动作稍稍一滞,片刻便恢复正常。
“正是因为浪子回头,是以才难能可贵。再者,赢易此生,的确不易,本宫与他也是血脉之亲,纵是不能让他与征儿一道为帝,但也愿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从此,安隅一生。”
“也罢。你心有柔软,我自是说不得什么。只是,身如我们这类人,本是注定满身使命,行事除了步步为赢,深谋远虑之外,万不可感情用事。”
是吗?
凤瑶神色稍稍幽远半许,低沉而道:“只可惜,这话虽是有理,但天下之中,许是也无人能做到。我做不到,你颜墨白,不也是做不到?本宫如今倒是以为,一味的冷清决议也并非好事,终还是要凭心而为,有些人,该杀便杀,但有些人,该救自然是要救的。”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是不说话了。
凤瑶也沉默了下来,手中动作越发精细温柔,认真之至。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无声无息之中,极为难得的透出了几许安宁。
待得许久,凤瑶终是为他全身上药完毕,随即亲自伸手拿了他的衣袍,开始为他捉衣。
此番动作,刚开始做倒是自然而然,只是片刻回神后便也稍稍有些愕然与不惯,虽与颜墨白有夫妻之名,但也不过是假成婚罢了,如今却如老夫老妻一般为他穿衣,此番之为,倒也着实稍稍有些出格。
只是又稍稍考量到颜墨白浑身是伤,胳膊不适,是以也便强行压下了心头的起伏,却也不料,待得终于将他的衣袍着好,也全然为他系好腰间的带子后,正准备两手撤离,不料刹那之中,颜墨白突然伸手而来,握住了她的手。
两手蓦的交缠,指尖缠绕,凤瑶怔了一下。
却是不待她反应,颜墨白突然将她用力一扯,她整个人顿时坐不稳了,身子当即随着他的力道朝他一扑,他另一只手也再度顺势一搂,顷刻之际,便已恰到好处的将她抱坐在了他怀里。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瞬时,凤瑶抑制不住的红了脸。
若论亲昵之为,这些日子自也与颜墨白吻过抱过甚至还一道同枕过了,只是此番这坐在他的腿上,依在他的怀里,此番之姿,倒是不曾有过。
她姑苏凤瑶也算是经历过情爱之人,但却是点到为止,便是往日与司徒夙在深山之中那般爱恋,却也总是言行止于礼节,不曾越雷池半步,可如今,心底的陡跳,脸颊的灼热,才让她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何谓紧张,何谓失措,甚至于,何谓真正的心跳。
心底之中,窘迫着急,却又不知为何,一股股莫名的宽慰欣慰之意,也缓缓的摇曳而起。
颜墨白极瘦,瘦得她的脸颊甚至能清晰感触到他胸膛略微料峭的骨骼,甚至于,他历来便浑身凉薄,胸膛也并非如火那般灼热,但却不知为何,此番如此被他圈在怀里,心底虽是跳动窘然,但却也是心安的。
是的,心安。
就似万千繁华之中,突然,灯火阑珊之处,瞧见了他,也瞧见了他那温润如春的眼,瞬时,仿佛周遭穿梭如云的路人亦或是路景,全数被定格忽略,无论是心里还是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他,也只有他。
“颜墨白。”
她并未推拒,整个人全然放松下来,静静的窝在了他怀里,低声的唤了他的名。
自打她从道行山下山之后,家仇国恨全数压在心头,无论是再苦再累,她姑苏凤瑶也在外人面前强撑着淡定,强撑着坚强,她历来不喜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在旁人面前,但此时此际,亦或是心境到了,情绪到了,整个人,便也自然而然的松懈了。
只是此番的这般松懈,她自是知晓意味着什么,无论她承认还是不承认,她都是知晓的,此番的松懈,无疑,是彻底松了对颜墨白最后最后的一缕矜持亦或是戒备。
“嗯。”
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回了话,却是带得嗓音刚落,他指尖蓦的收紧,越发郑重般的将凤瑶揽得紧。
凤瑶眉头一皱,顿时道:“你胸口的伤……”
“无妨。”不待她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已平缓的出声打断,嗓音一落,他稍稍垂头下来,下颚也自然而然的抵在了凤瑶肩膀,“我往日一直认为,人活在世,只管报仇雪恨,亦或横扫诸国全然统一,便是我此生最是向往期盼之事。但到了如今,心境与目的,甚至算计与考量,都因你而发生变化。我终是不曾料到,天下江山,角逐风云,竟是,比不上与你携手安稳。”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心口越发的颤了几颤。
这颜墨白的确不擅长说情话,只是每番说出这些略如誓言之言,竟也比情话还要来得震撼。
凤瑶心底越发而跳,却也仅是片刻,待彻底回神过来,心头也蓦的生几许警惕之意,“怎突然感慨这个了?你我如今皆是安在,且已是互明了心意,而大盛又已被你拿下,是以,如今你我自也能现世安稳才是。”
颜墨白依旧将下颚静静的靠在她肩膀,似也如累了一般,整个人浑身的重量也稍稍的加到了凤瑶身上。
凤瑶稍稍坐稳,犹豫片刻,终还是伸了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便也正这时,颜墨白那平缓的嗓音再度扬起,“说是俗世安稳,却是还早了些。今日那些大盛兵力虽被全数拿下,但大周精卫,也损得不少。”
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怔,怔愕而道:“今日大旭之兵损了几千,你大周兵力,自也不会损得太多才是。”
她问得有些急,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沉默了下来,并不言话。
凤瑶眉头微皱,思绪翻涌,瞬时之中,心底也陡然反应过来,面色也猛的一变,当即出声再问:“可是大周兵力损得极多?又或者,你为了遵从对本宫的诺言,肆意护得大旭兵卫,到头来却损了你不少大周精卫?”
她心口在发着颤,倘若颜墨白因为护大旭的兵卫而自损大量的精卫,她心头,自然也是过意不去的。
毕竟,无论是大旭的兵卫亦或是大周的精卫,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大周不欠大旭什么,是以,大周的精卫,也无需为了护得大旭兵卫而丧命。
思绪翻腾摇曳,一股股浓烈的复杂与厚重感,也在心底肆意蔓延着,却待再度候了片刻,眼见颜墨白仍是不说话,她瞳孔紧烈难耐,心底,也终还是了然过来。
颜墨白不说话,便该是在默认此事了。
只是此事终还是印刻在了她心底,激起的波澜,也已是千层万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