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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
她心中烦恶难耐,却也只有藉由挥手扫倒烛排,来发泻心内的郁积。
烛泪洒了一地,星星点点的斑红,就好像滴进她心里。刘诩滞了半晌,突然倾身,把自己蒙进厚厚的被子里。窒在一片黑暗里,颊上,冰凉,滑落。
只许自己虚弱一回,过了今夜,就要把一切掩得干干净净。
刘诩握紧被子,紧咬的唇角微腥。
☆、户锦
云逸坐在书房里。手里正拿着一叠画纸出神。
细线勾勒,淡色晕成,五个彬彬如生的人,跃然纸上,让人望之,不仅知形样貌,更透着那生动的表情,感知画中人的心性。
这就是初见一次面的人,画就的吗?云逸感叹,云扬吾弟,儿时为兄亲把你小手,教你书画,十年间,也未见你用很多时间修炼技能,可怎么一出手,就能画得这么传神?
忆及云扬小时候,被自己无意中救回。初入府,就被也是刚入府做侍君的蓝墨亭发现是个练武天才,那些日子,母亲病重,蓝墨亭还小,所以并未要他随侍侍奉汤药。蓝墨亭也免了跟府中教习学习侍君礼仪的繁琐规矩。于是,闲来无事的蓝墨亭,就天天捉云扬去练武,其实,若说是蓝墨亭授了云扬一身武艺,倒不如说是小小的云扬,陪伴了蓝墨亭寂寞的侍君生活。后来,还把扬儿直接扔进了铁卫营。扬儿练得很苦,却从没怨言,而且,在十四岁年纪,就率先出营。此后,就一直随自己在军中效力。鞍前马后,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十五岁初次率领一小队士兵去敌营刺探,误打误撞,就收了敌帅的脑袋……
垂头看看手里的画纸,笔迹干净,细节生动,仿佛就像与那几人面对面。云逸摩娑着纸片,叹息。扬儿可是员武将呀。除了上阵杀敌,他似乎还在自己的肩上,压了好多担子。因着兄长教的画,就下足苦功,在这十年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这孩子多练习了多少。就像是因为老父是朝中大儒,扬儿就发着狠地把文章练好,一笔行书金钩铁划,让父亲也点头赞叹,几篇诗赋曾传到京中,据说翰林圈子里,都甚为推祟……
可再怎么能干,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就没见云扬有什么自己爱好的东西呢?云逸支起头来细想,喔,十二岁时,好像发现他爱看闲书,志异奇闻,秘技古方,他都愿意涉猎,自己曾为这事,还狠责了云扬一顿。以后,就再也没捉到过他忏逆自己的意愿,一次也没有。云逸想到这些,心里又抽痛起来。
小心候在一边的赵甲,偷眼细打量自家元帅的神情。自他马不停蹄把三爷熬夜画就的画送到元帅面前,元帅就这样,拿着画,反复沉吟。
“元帅……”赵甲小心开口,“三爷……他……”
云逸收回思绪,看着他最得力的暗卫,“扬儿怎么了?”
赵甲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有些逾距,但这些日子跟在云扬身边,所见所想,让他心中,无形中把云扬,也当成了自己的子弟。云扬现在的情形,他实在无法陌视。他踌蹰一下,“元帅,三爷他心里挺苦,这些日子,属下跟在身边,看在眼里,也为三爷心疼。”他想到在沁县老宅,夜夜长跪祠堂的身影,那彻夜作画,直到最后呕出血,仍一再嘱咐自己不可让元帅担心的苍白面容,不禁有些唏嘘。
云逸心里微动,他垂目看着案上,又抬目逼视赵甲,沉声,“收到信后,三爷可听本帅的话,休养得可专心?”
赵甲惊了一下。若是照实相告,说三爷仍夜夜长跪祠堂自省,说三爷为画画,呕出好几口血,元帅肯定会迁怒,若是替三爷遮掩,那病势沉重的孩子,也太可怜了。
云逸扫了一眼自己的暗卫,他对赵甲的了解,不亚于对云扬的熟悉,看赵甲的神情,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云逸推开桌案,起身。赵甲忙躬身。
负手踱到窗外,几抹新绿正从院中几株大树的梢上萌生,几个丫环和奶娘,正带着小娃娃,在院中晒太阳。若是扬儿还在这,多好。云逸想着,也湿了眼睛。
“你回去,告诉扬儿……”良久,云逸叹气,缓缓开口。
“是。”还是不肯原谅三爷,不肯回去看一眼吗?赵甲眼睛一暗。
“每天按时进补,饭食不可少吃一口。晚间准时入寝,不可再无端劳累。日间,不可动笔、读书,徒劳心神,把身体将养回来,如果……”云逸顿了一下,“如果我回沁县时,发现他还是任性不听话,随意糟蹋身子,定罚不饶。”
“咦?”赵甲没反应过来。
云逸转回头,目光里含着晶莹,亮亮的,他威严的面容,鲜有的,挂上暖暖又无奈的笑意,“臭小子们,你们赢了,我忙过这几日,就回沁县去。你让你家三爷,好好休养,瘦了病了,你们这几个,谁也逃不过罚去。”
赵甲嘴张成了圆形。这话,这表情,还是他们天神一样威严的元帅吗?真真是让他对云逸,有了全新的认识。不过,他肯回沁县去,云扬的苦算是熬到头了吧。他心里替这哥俩即将冰释误会而万分高兴,欢天喜地地拜倒,“是,属下得令。”
看着赵甲欢喜地出了门,云逸摇头失笑,这扬儿也真是太得人缘,赵甲几人,本是自己的暗卫,怎的跟了扬儿几天,就好像是变了心似的,偏向起来。也好,若不是扬儿为人赤诚,怎得这些铁血汉子的真心。扬儿能成长得如此优秀,他做义兄的,也足以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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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黄河水,载着一队舰船,由南驶向京城。
当先披风行驶掌旗舰船,是这队的先锋。正值夜间,甲板上并无闲杂兵丁走动,只有如泻的月光,波洒下来,显得寂静安宁。
舵舱前,迎风处,一位素袍将军,手扶长剑,目视长空。猎猎的夜风,撩起他的袍角,露出内里玄色软甲,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将军,元帅又召见呢。”一名小校从后舵奔过来,遥指着不远处一座各大的舰楼。
“喔。”倾耳听了一下,帅船上隐隐传来号声,正是唤他的讯号。这位年轻将军紧锁的眉拧得更紧。
小校苦着脸叹气,“怎么又召见您呢,还让不让人喘口气……”
他没理会小校的牢骚,一抖衣角,霍地起身,“备船。”迈大步,向船尾走去。
“将军,元帅再问您那话,您……您就服服软吧。惹怒元帅,还不是您自己吃苦受罪……”小校很不放心地跟在他后面絮絮,话到最后,已经带上哭音。
“小锣……”他停下步子,返身,高大的身形,将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家伙罩在温暖的气息里,“元帅和我的事,只得你一人知,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他习惯性地拿手指刮了下小东西的鼻梁,笑道,“另外,你也别絮烦了,误了时辰,元帅照样发怒。”
将军个高子高挑,小锣须仰头,才能看得清他表情。看着自家将军暖暖的笑意,他眼圈都红了。
舰上几名副将得了消息,也从舱里各处聚拢过来,跟到船尾。黢黑的水面上,已经放下了一条小舟。去见元帅前,按规矩,他习惯性地解下佩剑,并着搜罗出的自己身上的小件武器,递给身边的人。
“马上就要进入京城地界了,你们要仔细留意,不得让闲杂船混进队里来,再加放几条哨船下去,在周边巡逻,万不可让秦国国君和元帅的船只受惊扰。”他掷出最后一把短刃,沉声吩咐。
“是。”众将齐声低应。一路北上,越快近京城,他们的护卫任务就越重。将军已经几夜未曾好好睡一觉了,他们哪敢懈怠。
他点点头,手一挥,“散吧。”干脆利落。众将皆抱拳行礼,即刻解散奔赴各自的守卫岗位去了。
他目送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回头蹬舟,却看见小锣仍鼓着脸,抽答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小锣心早抽成一团,“少爷……”
他立在船头,晚风猎猎地刮过江面,“回吧……我有分寸。”
哭声渐远。他沉静地转目,看着前面那渐行渐近的帅船,甲板上,元帅亲卫纯黑的铠甲,在月色下,映出点点亮光,再近些,就连那些熟悉的面孔,也看得清。
驶近了,驶近了,他深吸了口气,箭步轻纵,飞身跃上帅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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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的舱里,灯火正明。
门口亲卫见他来了,就都依令,退到舱外去。他回头,看着亲卫们在外面关紧舱门。才转回身,慢慢踱到书案前,站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抬手指,在外袍系在领口的搭扣上轻轻一拨,“嗒”地一声,外袍松开。声音不大,却在异常肃静的空间里,显得非常突兀。
他顿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迅速除下厚实的外袍,又解下内里的软甲,露出最里面的素色单衣。把脱下来的衣物尽堆在案上,理了理腰带,抬步走进里间。
里间桌案后端坐一人,正是镇南侯户海。户海披着薄裘,正凝眉坐在书案后读封密信,他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烛光映着他虬然剑眉,面堂刚毅。
户海听见声音抬起头,脸色沉沉。
在元帅沉沉目光逼视下,站在门边的那个挺拔的身影,并未为所动,他撩衣双膝跪下,双手按地,沉静地说,“末将户锦,参见元帅。”
“哼,连外袍都脱了,你打的什么主意?” 户海最看不得他这神情,他把密信火大地拍在桌上。
年轻的将军虽只着单衣,却并不瑟缩。他一字一顿,声清且沉,“孩儿,自已先除了铠甲,好让父亲责打起来,更方便些。”话毕,他抬起一直低垂的目光,无畏地,直视自己的父亲。
户海鹰一样锐利的目光霍地收紧。
他握紧大手,青筋在额上根根爆起。一寸一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掩映住烛光,在户锦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外泄的压力,让户锦的背微紧。他仍抿着唇,挺直背,跪得笔直,如同一棵翠松般刚正。
“孽子。”最看不得户锦这副悖逆的神色。户海暴怒,哗地扫落桌上的物件。
噼里哗啦,大小物件砸了户锦一身。户锦身子未动,只轻轻向后侧了侧脸,轻浅的一道血痕在眼下半寸处,慢慢绽开,一丝血线,轻显。
户海大手捞过一只马鞭,在户锦头顶挽了个狂怒的鞭花,“好,好,你不听为父的话,如今,连你外公的密令也不放在眼里,这般不肖子,要你何用,不如打死干净。”
户锦挺着背,顶着户海外泄的压力,坚持着抬起头,幽深的目光含着无惧,“父亲即使勉强入了圣上的大选,孩儿也有法子选不上。”
“你……找死。”户海愣了愣,万料不到这小子,连这混帐话都说得出来。他粗臂一展,一鞭兜头盖脸地抽下来。
户锦侧头闭目,方才那狂悖的话,出了口,也让他遍体发凉。眼瞅着那鞭梢带起的冷风,已经招呼到身上。户锦暗暗咬紧牙。只听极响亮的“啪”地一声,一道深深的血痕应声绽开,血珠扑簌簌滴下来,湿了内衫。户锦只觉左颈及肩,火燎一样疼。
他苍白着脸色,只晃了晃,就又纹丝不动。
刷刷几鞭子下去,户海用鞭尖点他肩窝,“除了衣裳。”心道,一气倒忘了,这小子皮实,不打在肉上,岂会知耻知疼?
户锦似震了一下,睁开眼睛,扭头盯着父亲的眼睛。
“可回心转意了?”户海抓住时机,探问。
户锦收回目光,哗地撕开薄衫。垂头,展开背,双手按在地上,一副打死也不点头的模样。
等了半晌,也没有预期的暴虐落下来。户锦诧异地回头,见父亲单手高高执鞭,盯着自己的背,有些怔怔。
户锦沉下眸子。
自己背上,一定深深浅浅地,布满了苔痕。昨日小锣上药时,还抹眼泪,说有些伤破了口,许久都不愈合。自己只有苦笑。白日冠甲,夜间巡防,这些伤口,每每都让自己折腾得血肉模糊,哪合得上口呢?再说这些日子,父亲三不五日地,就召来问讯。两人一言不合,结局就是自己身上,旧伤上又叠新痕。
抬目看见父亲的脸色有些动容,握鞭的手,也开始颤动。户锦出神地看着父亲鲜见的情绪,心里开始涩起来。
僵了许久,户锦最先打破了沉寂。他身子动了动,“爹……”
一声“爹”户海有些怔怔。记不得多久了,这亲昵的称呼,在儿子口中早就听不见了。上阵杀敌,带兵训练,记不得何时,儿子一下子就度过了童年期,直接进入了成熟。如今,儿子软软的一声“爹”,仿佛又回到稚角年纪,一大一小相依为命的岁月,又闯进脑中。
户海垂目,看着儿子伤痕纵横的肩背,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开始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