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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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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郎……二十一郎……”她含笑轻喃,仿佛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拥有无限魔力,足以帮她摆脱梦魇。平日里,她是绝不敢这样称呼他的。然而,夜晚的岑寂悄无声息地酝酿出一种奇妙的情愫,恍如相思,又仿佛是诗人吟诵千年的,爱情。
    房间的另一端,那个讨人嫌的落桑仍旧沉沉地睡着,呼噜呼噜地打着轻鼾。紫芝心潮起伏,辗转反侧也再难入眠,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便去烧了些热水来洗头发。翠微殿共有四十余位宫人,要做的事情却并不多,故而一个月里倒有小半个月是极清闲的。小姑娘一手托腮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闷闷地发呆,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去延庆殿走一趟。
    这些天总是下雪,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极不易行走。宫人们大都怨声载道,紫芝却一时玩儿心大起,见四周没人,便提起裙裾在冰上跐溜跐溜地滑行起来。只要一想起那个少年,她就觉得无比开心,于是暗自在心中勾画出他年轻俊朗的面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容止端雅,顾盼神飞。仔细算来,她已经有二十九天没见到他了,当然,不包括在梦里。
    那个坐在云端的俊美皇子,隔着重重云雾仰望时,只觉得他如神祇般高贵清冷,让人难以接近。不过,与他接触了几次之后,紫芝渐渐发现,其实他待人颇为宽容友善,与初次相见时的冷肃印象大相径庭,绝非宫女们素日传言中的那种冷酷无情之人。偌大深宫,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与孤寂中步履维艰,而他,是她唯一的光源。
    “啊——”小姑娘正自痴想着,却蓦地惊呼了一声,唇角的微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前方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宫人,低眉敛首,步履匆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就没抬头看路。紫芝在冰上滑得太快,脚下一时也刹不住,只得又大喊了一声:“小心!”
    那宫人闻声抬头,瞳孔似乎紧张地收缩了一下,却哪里来得及闪避,只觉得脚下一滑,就已被紫芝撞倒在地。一个精巧的白瓷小瓶从她衣袖中掉出,顿时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红色药末全都洒了出来,衬着地面上莹洁的冰雪,竟如鲜血般触目惊心。
    紫芝也跌得不轻,却连忙忍痛从地上爬起,一面搀扶那摔倒的宫人,一面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宫人微微蹙着眉,仿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浑不在意,只是定睛看着地上散落的药粉,唇角竟抽搐般地抖动起来。这样精纯的药粉极不易得,如今全都洒在积雪与泥污之中,实在太过可惜。她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以一种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糟了……”
    “对不起……”紫芝怯怯地开口,想要帮她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这药……我会想办法赔给姑娘的……”
    “赔?”那宫人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把揪住紫芝的衣领,恼怒地问,“你拿什么赔?用你的这条小命么?”
    紫芝身形纤纤,几乎被那高挑的宫人用手提了起来,吓得连连摇头。那宫人面露凶相,半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低声说:“小姑娘,你坏了我的大事,我家主人若怪罪起来……那就只能拿你来抵罪了。”
    “你……你想怎样?”紫芝声音颤抖,从对方雪亮的眼眸中隐隐读出了某种危险。
    那宫人紧紧握住紫芝的手腕,沉声道:“想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那宫人力气极大,紫芝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完全放弃了反抗的念头。才一挪步,却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放开她。”
    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丝毫不容人反抗的威慑力。听出来人是谁,紫芝大喜过望,忙回头唤了一声:“尚宫大人!”
    刘尚宫款步走近,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地上的药粉,淡淡地问:“怎么回事?”
    那宫人神色微变,立刻放开了紫芝,换作一副委屈愤恨的神情,恭敬地垂首回话:“回尚宫大人,是这丫头不好好走路,在冰上滑来滑去的,不但撞倒了奴婢,还白白摔坏了东西。奴婢好不容易才求人买来的药,是给妹妹治病用的,却被她……奴婢一时气不过,就想教训教训她。”
    刘尚宫不置可否,只是侧首望向那被指责的小女孩儿,和言问道:“紫芝,是这样么?”
    “是。”紫芝红着脸点点头,低声道,“是奴婢一时不小心,给这位姑娘添麻烦了。”
    刘尚宫却全无责怪之色,反而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肩,又对那宫人道:“不过是一小瓶子药罢了,又有什么打紧?这样吧,你妹妹的病也耽误不得,一会儿我就叫人去给你送药。只是不知你住在哪里,你妹妹得的又是什么病?”
    那宫人察言观色,见刘尚宫竟似与这小女孩儿颇为熟识,心中不禁暗自叫苦,自己今日的差事只怕是要办砸了。生怕被这精明的女官看出破绽,她无暇考虑,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赵五娘,在尚食局周司膳手下做事。奴婢的妹妹只是得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多谢……多谢尚宫大人关怀。”
    风寒?瞥着地上刺目的红色药粉,刘尚宫心中不禁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等着吧。”
    赵五娘敛衽拜谢,暗自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俯身将那摔碎的小瓷瓶拾了起来,连同沾着药粉的积雪与污泥,都一并拢入衣袖中。刘尚宫见她举止古怪,眸光中不禁露出一抹怀疑之色。赵五娘心中忐忑,连忙又解释道:“奴婢的妹妹烧得厉害,只怕是等不及尚宫大人赐药了。这些药虽洒在了雪里,回去仔细清理一下,却还是勉强能用的。”
    赵五娘动作极其麻利,须臾,便收拾好东西匆匆告退,也不敢再追究紫芝的过错。刘尚宫始终不动声色,待赵五娘走远,才俯身用指甲挑出一点积雪中残留的药粉,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唇角的笑意愈发森冷起来。

☆、第19章 鱼符(下)

刘尚宫年少时曾跟随一位名医修习过医术,对于各类药材的气味、性状、功效都极为熟悉,赵五娘那诡异的红色药粉中有何蹊跷,她自然一嗅便知。紫芝跟在刘尚宫身边,见她始终默然不语,只当她是因为刚才的事心中不悦,忙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尚宫大人,您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莽撞了……”
    刘尚宫仍在低头沉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道:“放心,没人责怪你。小女孩儿就应该活泼些,这是天性。若小小年纪就死气沉沉的,我反而不喜欢。”
    紫芝这才松了口气,甜甜地笑道:“尚宫大人,你真是这宫里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最好最好的人!”
    “是么?”刘尚宫被她逗得一笑,“想当初,你一见了我就想躲,竟像是看见了什么女魔罗似的。怎么,现在又觉得我好了?”
    “真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目光诚挚,“我入宫后总是被人欺负,难得有人能待我这么好。尚宫大人又美丽又聪明,身份也极是尊贵,为人处事却丝毫没有架子,和宫里其他女官一点都不一样。之前我病了那么久,若非尚宫大人时常关照探望,只怕……只怕我根本就挺不到今天。”
    “那是盛王殿下关心你,我呀,只是个替人家跑腿的。”刘尚宫笑容明灿,只觉得这清丽娇俏的小女孩儿当真有其可爱之处,难怪连一向待人淡漠的盛王也对她青眼有加。见她始终黏在自己身边,刘尚宫又问:“你不回翠微殿做事么,怎么还一直跟着我?”
    “今天不是我当值。”紫芝低着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我要去延庆殿,正好和尚宫大人同路。”
    刘尚宫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笑问:“是去找盛王殿下?”
    “嗯。”紫芝赧然低首,心中刻意隐藏的甜蜜情愫,瞬间就化成了双颊上俏丽的胭脂红,“那天殿下说,我可以去找他借书……”
    刘尚宫笑而不语,恍惚间,想起自己杳然远逝的豆蔻年华里,也曾有过那样一个眉清目朗的少年。家乡营州,桃花坞中花雨漫天,与他在一起时,她也曾是这般含羞的模样。曾以为会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而如今二人殊途,再回首时,已然恍如隔世。
    “咦?”紫芝低头时,恰好瞥见刘尚宫腰间所佩的银鱼袋,便好奇地问,“尚宫大人,内宫的女官也有鱼符么?”
    “本来是没有的。”刘尚宫取出鱼袋中的鱼符,递给紫芝去看,“我在宫外置办了些产业,惠妃娘娘便恩准我可以时常出宫去打理,陛下知道了,就又赐给我鱼符鱼袋,以备出入宫禁时证明身份所用。”
    紫芝小心地双手接过,只见铜质的鱼符上刻有一行正书小字:尚宫局正五品尚宫刘澈。拿在手中把玩半晌,小姑娘一脸羡慕地叹息:“能随意出入宫禁,尚宫大人可真威风……唉,我就不行了,这一辈子都得困在宫里,想出去看看都难……”
    刘尚宫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想出宫去看看,下次我就带上你。”
    “真的?”紫芝惊喜不已,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闪闪发亮,轻牵刘尚宫的衣袖道,“尚宫大人,你答应我了,可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尚宫含笑点头,又嘱咐道,“不过,你得先去和太华公主说一声。公主若同意,那就没问题了。”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才踏进延庆殿的庭院,就见盛王李琦带着几名内侍悠闲地走下玉阶。紫芝与刘尚宫皆肃立于阶下,恭敬行礼。李琦并未停下脚步,见是她们,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刘尚宫抿嘴一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紫芝,低声道:“快去吧。”
    “这……”小姑娘却开始犹豫起来,压低了声音对刘尚宫说,“既然殿下有事要出去,那我还是……还是改日再来吧……”
    刘尚宫又推了推她,笑着提醒道:“你再不过去说句话,人家可就要走远了。”
    “我……”紫芝抬头,望向那曾在梦里思念过无数次的俊美身影时,却瞬间失去了勇气,“唉,还是算了吧……”
    尚未走远的少年皇子蓦然驻足,回首笑问道:“哎,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这一刻,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因他而顿生异彩。紫芝竟浑然忘了礼数,怔怔地直视他完美无瑕的仪容,下意识地喃喃道:“没……没说什么……”
    李琦有心逗她,故意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在说我的坏话吧?快,给我从实招来。”
    “不是不是……”紫芝连忙否认,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刘尚宫。
    刘尚宫却故作不解,对这羞赧的小姑娘鼓励地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尚宫大人!”紫芝又羞又急,不禁轻轻一跺脚,稚嫩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
    李琦微笑着看她,问道:“你找我?”
    “嗯。”紫芝含羞低眉,“那天殿下说,有一卷王昌龄的《诗格》手稿,可以借给我看……”
    李琦略一点头,温和道:“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你若不急,就先留在这里等我吧。”
    紫芝愉快地答应:“好。”
    李琦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见这小姑娘还呆呆地站在庭院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居处,对她笑道:“外面冷,你去我书房里坐吧。”
    又吩咐内侍引紫芝入殿,李琦这才一路向北行至青霄门,只见寿王李瑁与王妃杨玉环正在宫门处低声说笑,一旁的侍从们牵着几匹健硕的银鞍骏马。李瑁远远地看见他,就挥手招呼道:“二十一郎!”
    李琦略微加快了脚步,问道:“十八哥,你几次三番地催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李瑁牵过一匹黑骏马,微笑着回答:“去城外狩猎。”
    冬日里街上本就行人稀少,出了长安城东侧的通化门,举目望去便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龙首原的风呼啸而来,一位须发皆白的六旬老者缓辔而行,正是刚刚被罢去相位、贬谪为荆州长史的张九龄。随行的仆从不过寥寥数人,或骑马,或步行,在雪地中留下几行深深浅浅的足印,蜿蜒向前。
    铁灰色的寥廓苍穹下,张九龄手挽缰绳,怅然凝望着天际低垂的铅色云块,不禁感慨万千。恍惚间,却忽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位白衣翩翩的青年男子扬鞭纵马,从城门内飞驰而来,扬声唤道:“张先生!张先生请留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九龄顿觉心中一热,连忙勒紧缰绳翻身下马。那青年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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