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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悠闲地静立于梅树之下,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回眸看去,只见那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正微笑着向她走来,青衣纁裳,纹绣九章,腰束宝带,美玉流光,就这样以最完美的姿态骤然闯入她的心扉,行止间尽是倾倒众生的绝世风华。被他耀眼的容光所惑,她竟似懵懂少女般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含笑打量起他这一身装束,随口问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怎么穿得这么郑重?”
李琦微微一笑:“因为有重要的事。”
显然会错了他的意,紫芝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说:“武姑娘的事我都听说了,人都已经没了,就算赐她再大的哀荣又能如何……”
“不是这件事。”李琦淡淡打断,从袖中小心地取出一卷黄绫递给她,“这是我向父皇求来的圣旨,正式册封你为盛王妃,如果你愿意,明天就会有宰相过来宣旨。”
这语气,这表情,真是前所未有的僵硬啊……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昨天晚上明明在家中对着镜子练过很多遍的,怎么一见了她,大脑就倏地一片空白呢?不就是求个婚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想他堂堂盛王殿下,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居庙堂之高则翻云覆雨,处沙场之险则立马横刀,英俊潇洒,所向披靡……不对不对,怎么一见了她,就一下子又变回那个初涉情。事的懵懂少年了呢?
心中一声喟然长叹。
二十几年的人生,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争气。
紫芝惊喜地接过那一卷黄绫,玉颊生晕,抬头时见他一脸淡定从容,不禁心中暗叹:我家郎君不愧是皇族贵胄,瞧瞧那清贵高华的眼神、那居高临下的气派,当真是让人又敬又爱……转眼间与他相识已有十年,最初动心的那一刻却还记忆犹新。那时的她还是一脸天真的花痴少女,稀里糊涂地嫁给他,却换来一生幸福。她一直觉得,一个男人是否值得人尊敬,与权势与富贵无关,关键在于他是否有担当。而这一点,他真的做到了,这些年来为她遮风挡雨,对她呵护备至,让她欢笑,给她幸福。
纵然有许多波折,可她从未后悔当初选择与他携手一生。
现在,自然也是一样。
她当然愿意做他的王妃,也愿意这一生与他甘苦与共,无论富贵或贫贱,无论彼此是青春年少还是白发苍苍。
见她一直不说话,李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咳一声催促道:“喂,想什么呢?我等了这么久,你给个答复行吗?”
紫芝看着他饶有深意地一笑:“我在想,当初第一次嫁给你的时候,都没为难你一下就答应了,真是可惜。”
李琦笑着点点头,一脸有恃无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想怎么为难我?无非就是多要点聘礼呗,反正礼部的人都会准备的。”
紫芝打开圣旨瞧了一眼,低眉轻嗔:“门下省的钤印都盖下来了,我还敢抗旨不成?”
李琦得意地一笑:“这么说,你答应了?”
紫芝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抿嘴笑道:“拿着圣旨来求婚,这也太……”
“怎么?”他挑眉,心中竟没来由地有些忐忑。
紫芝用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也太浪漫了吧?”
彼此相视一笑,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最灿烂的笑颜。
☆、第235章 大婚
三个月后,长安城中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
“龙楼内范,辅成元良之德;凤邸中闱,克谐乐善之美。自非门地兼茂,容则聿修,何以式副好逑,允兹华选。尔云麾将军裴修之妹紫芝,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钟粹美,含章秀出。言必图史之规,动遵珩珮之节,惠问兰郁,清心玉映。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问外昭。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式光典册,俾叶龟谋。今遣使右相李林甫、副使门下侍郎陈希烈,持节册尔为盛王妃。尔其弘宣妇道,无忘姆训,率由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欤?”
使者宣读册妃诏书的声音犹在耳畔,紫芝与夫君并肩立于堂前,身着青色褕翟,头戴九树金银杂宝花钗,明艳华贵,光彩照人。正值春光明媚之时,这场婚礼也远比上一次更加隆重,帝妃致贺,宰相为使,亲朋好友济济一堂,就连玉郎也跟着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留下一片欢声笑语。身为新妇的义兄,云麾将军裴修自然也要亲自前来道贺。如今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走路时腿还微微有些跛,一直由妻子高珺卿在旁边扶着。一见他们,紫芝忙迎上前去含笑招呼:“师父师娘,你们来啦?”
裴修依然一脸无奈地笑,叹息道:“王妃,我现在可是你兄长,咱能不能换个称呼?”
紫芝与高珺卿异口同声:“不能!”
“……”裴修仰首望天,欲哭无泪。
难道自己这辈子就是做“师娘”的命了?可悲,可叹,呜呼哀哉!
紫芝见状不禁掩唇而笑,又问他们:“对了,望舒呢,他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他呀,在家里生闷气呢。”高珺卿笑着哼了一声,“还说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以后宁愿终身不娶,真是个傻小子。紫芝,咱们不用理他。”
紫芝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心想高望舒不来还好,若是他与自家这位爱吃醋的郎君一言不合再打起来,岂不是毁了这大好的婚礼?望舒的心意她是知道的,而她却永远无法回应,所以,她只能尽最大努力不让他伤心。正自思量间,却见寿王李瑁也带着刘国容一起前来祝贺,走到他们面前,伸手一指爱妾微微隆起的小腹,语重心长道:“二十一郎,你看看,这都是我第五个孩子了,你们俩也要赶紧……努力啊。”
说话时还故意停顿一下,让人浮想联翩。
李琦忍住笑意,万分诚恳地点头道:“十八哥,从小到大,这方面我一直都比不上你,惭愧,真是惭愧啊……”
咸宜公主虽不满意这桩婚事,却也带着夫君和子女一起来了。太华公主李灵曦和驸马杨锜出双入对,为兄长道贺,俨然一对恩爱眷侣。华妃刘澈居于深宫不便亲自前来,便遣内侍为二位新人送上贺礼。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太子之子广平王李俶竟也遣人送来一份厚礼,这让紫芝想起多年前与这少年初相遇之时,她曾在浓烟弥漫的宫正司大牢对他提及自己的心上人——她说,那是自己这一生最珍视的人。
是啊,一生最珍视的人。
二十一郎,二十一郎……曾经年少轻狂,情深似海,而今终成眷侣,用十年光阴换得一世长相守。她何其有幸,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有他在身边矢志不渝地守护着,给她无尽的勇气和安全感。紫芝微微仰起脸去看身边的夫君,美眸含笑,而他亦低首对她浅浅一笑,眉目英朗,风姿秀绝一如当年。
宾客们都含笑望着这一对璧人,目光中满是祝福与艳羡。
李琦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拜堂的青庐,笑着低声提醒她:“知道你高兴,可也不用一直这样傻傻地看着我笑啊,如今都做了王妃了,要矜持一点。”
紫芝脸一红,却并不移开目光:“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的?我偏要多看几眼!”
李琦攥紧她的手,笑道:“我人就在这儿,又跑不了,以后天天让你看个够。”
“说好了,不许反悔!”
“人都是你的了,还能反悔吗?”
紫芝低下头甜甜地笑了,忽然想起初入王府时自己总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像一抹安静柔美的影子,而现在,她终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王妃、相伴一生的妻子。曾经的遗憾,他为她一一弥补;曾经的心愿,他也为她一一实现。心中感慨万千,她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二十一郎,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梦想,我很庆幸,如今终于有资格与你在这里比肩而立。”
她的脸颊被残阳染上一层娇俏的粉色,眼波晶莹水亮,恍如平湖映出万千星子,光艳绝伦,不可方物,这让他在目光相触的瞬间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喂,发什么呆?”紫芝很不满地晃晃他的手,一脸期待地追问,“听我这么说,就没有小小地感动一下?”
李琦笑而不语,眼见她的表情从花痴到失望、从失望到愤怒,终于微微一笑:“紫芝,能娶你为妻,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
落日熔金,夕阳下那女孩儿单薄的身影显得如此孤清。
阿五独自徘徊在后苑的庭阁池榭之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府中的下人们都喜气洋洋地忙碌着,一心想趁此机会多讨些赏钱,唯独她心情郁郁,根本不想凑到人群中看那雍容娇美的新王妃一眼。阿五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殿下一向待她很好,如今他如愿娶得爱妻,她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啊,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呢?难道是因为王妃和她长得很像,却又比她漂亮?嗯,应该是这样吧……说起来王妃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美人呢,那种疏朗的气度、潇洒的神韵,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更不是自己这般未经世事的稚龄少女所能企及。
风华绝代。
只远远瞧了一眼,阿五脑海中便始终盘旋着这个词。
这一阵子殿下一直忙着准备婚礼,都好久没和她好好说几句话了,甚至都没心思正眼瞧她。阿五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心里酸酸涩涩,忽见同住一室的侍女独孤盈兴高采烈地跑来,远远地冲她招手道:“阿五,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呢?一会儿殿下和王妃就要入洞房了,还不赶快过去伺候?去得早,拿到的赏钱也多!”
“哦,我马上就来。”
阿五忙答应一声,然而一听到“入洞房”三个字,心中竟没来由地一堵,眼眶微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生怕被独孤盈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慌忙转身,不料竟与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那是一位身着绯色公服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年纪,容貌俊逸,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文人雅士的风流气度,让人见之忘俗。阿五认得,此人乃是王妃的父亲裴珩,几日前被推恩授予正五品尚辇奉御一职。她忙后退两步,有些惶然地跪下来叩首赔罪:“裴奉御恕罪,奴婢并非有心冒犯,只是一时不小心……”
裴珩温和地一笑:“无妨,姑娘请起。”
“多谢裴奉御。”阿五扶膝站起身来,忽然没来由地觉得眼前之人十分亲切,于是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看到那似曾相识的笑靥,裴珩只觉身子一震,忙唤道:“姑娘,请等一下。”
“嗯?”阿五驻足回首,“裴奉御还有何吩咐?”
裴珩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恕裴某冒昧,不知姑娘能否告知姓名?”
阿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答道:“奴婢名叫阿五,姓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裴珩继续问:“那姑娘的父母……”
阿五更觉奇怪,却还是耐着性子如实回答:“奴婢从小就没有爹爹,阿娘姓于,名字唤作月……”
然而话未说完,就已被他颤抖的声音打断:“你……你是月娘的孩子?”
☆、第236章 父女
阿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裴奉御认识我娘?”
“孩子,我就是你的爹爹啊……”裴珩声音颤抖,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当年我被幽州节度使赵含章牵连,以贪赃、结党营私等罪名判了流放之刑,家产抄没,未嫁女全部没入掖庭为奴。当时月娘刚刚怀有身孕,估计是害怕跟着我下狱受刑,才一听到风声便趁乱逃出裴家,不知所踪,因此得以逃过一劫。后来我虽有心寻找你们母女,只可惜身在边地,力不从心……孩子,你娘现在可还好么?”
“你是……爹爹?”阿五犹自不敢相信,仰起小脸怔怔地看着他。
是啊,阿娘生前不也对她说起过么,爹爹原是在朝中做官的,只是后来获了罪,这才与她们母女失散。只是为何这样巧,她与王妃竟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么?
“算年纪,那孩子可不是正和你一般大么?况且就算只看眉眼五官,也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我的孩子。”裴珩弯下腰来,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微笑,“孩子,快告诉我你娘现在怎么样了,可也是在这王府里做事么?”
阿五面露悲色,低声道:“阿娘……阿娘在我五岁时就走了……”
裴珩既惊且痛,满眼怜惜地看着她问:“孩子,那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阿五忽然就满心委屈,眼泪簌簌而落,“阿娘在的时候,就帮人做些针线活,或是浆洗衣裳,我们母女俩还能省吃俭用勉强度日;阿娘走后,我便被人贩子拐走,卖去大户人家做丫头,被主人像牛马一样使唤,吃不饱睡不好,还得挨打受骂……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娘疼,唯独我没有……”
说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