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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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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没有听她说完,就轻轻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灵曦自是满腹委屈,才一离开母亲的寝殿,就泪眼盈盈地拉住李琦的衣袖,哽咽道:“我原是不该来的……二十一哥,你说……父皇会不会降罪于阿娘?”
    “不会。”李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道,“父皇对阿娘用情极深,哪里会因为她病中的几句话而动怒呢?再说了,父皇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过去的那些事他未必就不知情。你先回翠微殿吧,什么都不用担心,这里一切有我呢。”
    送走灵曦之后,李琦立即唤来刘尚宫,仔细询问母亲的病情。刘尚宫与他并肩立于廊下,将武惠妃这两日的症状一一说了,无非是惊悸多梦、五内郁结,时常会有冤魂索命的幻觉等等,言罢,又叹了口气道:“那些太医惯会明哲保身,一个个都不敢说实话。其实娘娘的病并不难诊,说白了,就是心病。”
    “心病?”李琦剑眉微蹙,隐隐明白她话中所指,“也难怪,这些年死在咱们手上的人着实不少,阿娘偏偏又信那些鬼神之说……阿娘在宫中树敌太多,如今又病着,难免有人会借机动些歪心思。你们每日侍奉在侧,凡事还得多留心些,千万别让人在饮食中做了什么手脚。”
    刘尚宫连忙答应:“殿下放心就是。如今娘娘身边的几个宫人都很可靠,一应饮食起居全不许旁人插手。而且,就连娘娘用的安神香都是由殿下亲自保管的,我想,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
    李琦这才稍稍放心,见不远处有一宫女向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便扬声唤她过来。那宫女上前施了一礼,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怯生生地问:“殿下,这安神香是要现在就送过去么?”
    李琦垂目瞥她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等等吧。现在父皇还在里面,你过去多有不便”
    那宫女恭敬地答了一声“是”,就默默转身退下,一举一动皆循规蹈矩,丝毫不会引起旁人过多的关注。刘尚宫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只见这少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瘦小,容貌平常,除了皮肤稍白皙些,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然后她依稀想起,此人正是盛王新近提拔上来的近侍宫女,名唤王碧雯。

☆、第33章 皇后

深夜,武惠妃再度从噩梦中惊醒,双眸含泪,躺在床上疲惫地喘息了许久,终于攒足力气伸手掀开帐幔一角,轻唤在外侍候的宫人。劲风吹开窗子,初春的料峭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哀哭声也随之飘入,呜呜咽咽,若真若幻,在这寂静幽暗的寝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宫人们忙入内掌灯,询问武惠妃有何吩咐。武惠妃命人取了杯水来,只轻轻呷了一口,又凝神去听窗外的声音,虚弱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哭?”
    宫人们面面相觑,经武惠妃这么一问,此时才注意到窗外那若有若无的悲泣声,侧耳听去,心头不禁一阵发寒。那声音虽然不大,却时而尖利时而沙哑,雌雄莫辨,飘忽不定,在夜晚听起来着实有几分诡异。见众人都不敢说话,有个机灵的小宫女勉强一笑,安慰道:“想必是哪个殿阁的宫人受了责罚,心里觉得委屈,就偷偷跑出来哭。娘娘不必理会,且安心休息便是。”
    那小宫女一面说着,一面匆匆走上前去关窗,不料又是一阵疾风猛地刮来,吹灭了房中烛火。窗子在风中被吹得吱呀作响,她无意间向外一望,立时踉跄着后退几步,带着哭腔喊道:“天哪!有……有鬼……”
    “怕什么?”一个年长些的宫人低声呵斥,壮着胆子走到窗边,抬眼向外一望,脸色顿时也变得煞白,“秦……秦美人?你不是死了么?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别……别来找我……”
    武惠妃撑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见一道白影从树丛中倏然闪过,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昔日为与秦美人争宠,武惠妃先用计将其腹中孩儿杀害,待失宠的秦美人被逐往冷宫后,又命人在她的食物中投毒,手段极为残酷。她……也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么?武惠妃吓得心惊胆战,却不愿在宫人们面前露出怯态,强自镇定着闭上眼睛,几欲昏厥。
    宫人们皆是年轻女子,见状也都吓得不轻,忍不住惊叫着四散逃窜,这个踢飞了香炉,那个打碎了杯盏,寝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美人饶命……美人饶命啊……”宫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纷纷胆怯地抓住身边同伴的手,“我们只是听人差遣的奴婢,从来……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您啊……”
    “都给我闭嘴!”混乱中,盛王李琦不知何时已推门入内,冷冷地环视殿中诸人,厉声斥道,“再有人敢在这里怪力乱神,立刻拖下去乱杖打死!”
    知道他素来言出必行,宫人们立时噤声,低眉敛首地退到一旁伺候,牙齿犹自恐惧地打着颤。李琦几步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因病而日渐枯瘦的手,讶然发现她此时的无助与柔弱。原来,哪怕美丽坚强如她,韶华和生命也会渐渐弃她而去。这个在后宫中叱咤风云二十余载的女人,此时再无往日里的神采与威势,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儿子,淡淡笑道:“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阿娘,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李琦替她轻轻掖好被子,又吩咐随侍的宫女,“碧雯,再去取些安神香来。”
    王碧雯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须臾便取来香料投放在熏笼中。武惠妃双唇微动,似乎喃喃说了句什么,憔悴的美目中有泪光闪烁。李琦忙俯身去听,依稀辨出她是在唤:“三郎……”
    李隆基在诸兄弟中排行第三,故而登基为帝前,宫中亲近之人皆称他为“三郎”。李琦即刻命人去请父皇过来,武惠妃却在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陛下今夜召幸沈才人。”
    李琦默然,心中忽然为母亲涌起一阵幽凉的悲哀。深宫中三千粉黛共侍君王,无论多么得宠的嫔妃,想要如寻常女子那般与夫君朝夕相对、形影相随,都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吧?他轻抚母亲的手,仿佛是想在此刻代替父皇一般,动作。爱怜而温柔。
    武惠妃微微一笑,然后自顾自地说下去:“二十一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父皇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那一天,就在曲江水畔,他拾起了我遗落的花钿……他问我是谁家的女孩儿,我反问他是谁家的少年郎……后来,见我故意不理他,他就大笑着策马而去,留我一个人望着马蹄扬起的飞尘发愣……多好的时光啊,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丰神俊朗的骄傲帝王,而我,却老了……”
    “阿娘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老?”李琦心下恻然,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勉强含笑宽慰道,“阿娘,等你病好了,我和父皇再陪你去曲江游春……还有阿姐、十八哥、灵曦,咱们一起去。”
    “好。”武惠妃微笑颔首,明知自己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形容枯槁的脸上竟也焕发出异常美丽的光彩,“这些年我做了太多错事,你父皇却从来都不怪我,始终对我那么好,疼爱我、包容我……这辈子,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他……其实,我心里也是有愧的,你们这几个孩子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灵曦……”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武惠妃渐渐合上双眼,在一室静谧中安然睡去,呼吸平稳,神情宁和。待母亲睡熟,李琦才悄悄回自己房中小憩片刻,天一亮,就又不放心地赶了过来。然而直到辰时,武惠妃都没有唤人进来服侍梳洗,寝殿内寂静得几乎有些诡异。李琦便命宫人进去瞧瞧,须臾,就听里面响起一阵慌乱的哭声,那宫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跪倒,抹着眼泪道:“殿下,娘娘薨逝了……”
    李琦霎时怔住,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过他年轻俊朗的面庞。他缓缓走进寝殿,微抿着唇,步履沉重,低首凝视着母亲宛然如生的素颜,半晌,终于如一个孩子般痛哭失声。
    紫芝随着太华公主匆匆赶来时,只见那少年默默跪在床前,埋首于母亲所盖的锦被之上,双肩微微颤抖着,那么脆弱,那么悲哀。
    延庆殿的宫人们对昨夜“闹鬼”一事讳莫如深,太医仔细检查一番之后也说武惠妃乃是病逝,皇帝对此便没有生出什么疑心。李隆基悲伤之下辍朝三日,其间亦不曾召幸任何妃嫔,随后与李林甫等几位宰相共议,下诏追谥此生最眷恋的女子为“贞顺皇后”。
    唯有刘尚宫对“病逝”一说深感可疑,悄悄向那晚当值的宫人们问明情况后,自己每日里又暗中察访,只可惜始终没有什么结果。直到这天,盛王身边的宫人王碧雯忽然前来求见,垂首仔细斟酌着言辞,怯生生地说:“尚宫大人,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娘娘薨逝的那晚,盛王殿下曾遣奴婢去取安神香,奴婢在殿外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很是可疑,就想过去盘问几句。那人见了奴婢转身就跑,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看起来就像……就像是她们说的女鬼呢。”
    “哦?”刘尚宫秀眉一挑,“既如此,你可看清那人的样貌了?”
    王碧雯轻轻摇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双手呈上,嗫嚅道:“只有这个……是奴婢在地上捡的,想必是那人不小心遗落的吧。”
    刘尚宫取来细看,只见那帕子是由上好的冰绡裁成,右下角处绣有几竿亭亭翠竹,看其材质纹样,应是宫中正七品女官所用。

☆、第34章 屋顶

寂静的春夜,不远处依稀有苍凉的箫声响起,紫芝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年独自坐于屋顶之上,映着皎皎月光,素白的广袖衣袂在晚风中猎猎飞扬。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抓住梯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最后终于坐在殿角的飞檐上,轻轻唤了一声:“盛王殿下。”
    箫声戛然而止,李琦侧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自己小心些,若是摔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紫芝冲他一笑,然后扶着屋顶的垂脊,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公主担心得很,就让我送些点心过来。”
    李琦随口道了一句“有劳”,却并没去接她递过来的食盒,攥着玉箫的手轻轻托着下巴,目光幽幽地落在远方,似是在沉思默想。夜空中星月交辉,那光芒映在他好看的侧脸上,睫毛和鼻梁一同投下的深深暗影,衬得他愈发俊美如玉。然而,因为至亲之人的猝然离世,这张年轻的脸上已经清晰地烙下了忧伤的痕迹。紫芝忽然想起去年初秋,那个在棋局前与她相对而坐的少年,神采飞扬,言笑晏晏……恍惚间,就很怀念他笑时的样子。
    “这些是我自己去尚食局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味……”紫芝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玉带糕,微笑着递了过去,“来,我喂你。”
    李琦低头吃了一口,然后把糕点接过来自己拿着,微微笑道:“别人知道我心情不好,都很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只有你,还敢来招惹我。”
    紫芝歪着头看他,见他终于肯吃些东西,便欣然道:“那我就斗胆再进一言,劝殿下努力加餐饭,多多保重身体。”
    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吃着手中的玉带糕,待吃完了大半,才侧头对她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都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她一怔,忙又从食盒中取出一个芋粉团来,殷勤道:“这个应该还好……不那么甜的。”
    然而他却缓缓摇头,话锋一转,含笑叹道:“不过,如今我心里苦得很,吃些甜的,倒也觉得不错。”
    紫芝默然低首,不敢再去看他那被悲伤浸染的笑容,瞬息之间,只觉得有种又酸楚又锋锐的愁绪,如钢针般狠狠刺入心底。这原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夜晚,风清月朗,银河微隐,放眼向四周望去,无垠的天幕下宫城已然沉睡。而他亦无言,再度把玉箫凑在唇边,却茫然地吹不出一个音符,良久,才又喃喃开口:“紫芝,你说……人为何会死?”
    她依旧无言以对。当然,他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都不知道吧?其实,我小时候胆小得很,就连刮风下雨都会害怕,哭哭啼啼像个女孩子似的。十八哥自幼养在宁王府,所以,阿娘最疼我了,每当有雷雨的时候就抱着我睡,侧着身子为我挡去窗外刺目的闪电,还在耳边温柔地唱歌给我听……”他一笑,轻轻哼出那记忆中最美的调子,又继续说:“那时候,我也就只有两三岁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依偎在她怀里的那种感受,那么温暖,那么安宁……后来,我跟着宫中的将领习武,才学会了一招剑法,就兴冲冲地跑回去向阿娘炫耀,告诉她,以后我可以保护她了。”
    紫芝轻声道:“那时候,娘娘一定很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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