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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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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琦只是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紫芝,好久不见……”武宁泽对面前的女孩儿虚弱地笑了笑,目光中依稀带着惊喜,然而甫一开口,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你与盛王殿下的事我都听说了,咳咳……是个好归宿,恭喜你……如今,我也该改口唤你一声‘裴娘子’了。”
    显然是病得很重,武宁泽咳嗽的时候,消瘦的脸颊上泛起一阵阵病态的潮红。紫芝凝视着他,心中只觉一阵酸楚,扭过头去狠狠瞪着那跪伏在地的胖宦官,几滴泪水从眼角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么?他都病成这样了,你干嘛还这么欺负他?”
    那胖宦官不敢怠慢,连忙膝行几步挪到她面前,讨好地磕了个头,赔着笑脸道:“裴娘子息怒,小人是掖庭局的从九品监作陈维,管理这些杂役下人乃是职责所在,并非有意为难……”
    “陈监作?”紫芝气愤地冷哼了一声,想起自己初入宫时在掖庭局的遭遇,一双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哼,你们掖庭局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狐假虎威,动不动就下狠手打人、滥用私刑,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宫规和王法?”
    陈维哪里敢争辩,只得唯唯诺诺道:“是,孺人教训的是。小人知错了,日后定当好好做事,善待手下的杂役下人。”
    紫芝扶武宁泽站起身来,又恨恨地瞪了陈维一眼,这才发觉面前的这位胖宦官似乎有些眼熟——原来,此人正是当年收了钱把她调离掖庭局的那位掖庭丞,只是不知为何,这几年他非但没有升官,反而还降职成了最末一等的从九品监作。武宁泽原本也是从九品的官员,如今却被他口口声声地称为“杂役下人”,肆意打骂,可见其处境是如何艰难。
    想到此处,紫芝心里又是一阵难过,用手轻轻擦去眼角泪痕,眼圈儿却仍是红红的。李琦知道她与这位“小武哥哥”必是有话要说,于是转身向别处走去,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维,淡淡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是。”陈维立刻爬了起来,扭了扭肥胖如猪的身子,一脸谄媚地跟了过去。
    紫芝扶着武宁泽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关切地问:“小武哥哥,你怎么病得这么重,有没有请医师来给你看看啊?”
    武宁泽又掩口咳嗽了几声,微微笑道:“一点顽疾,不碍事的。”
    “这怎么行?”紫芝急得直跺脚,见他身上所穿的已不是从前的九品公服,不禁疑惑地问,“小武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前些天我叫人到宫里去寻你,他们也说找不到。你不是在回心院做官么,现在怎么……”
    “此事说来话长。”武宁泽轻轻一笑,似是想把此中辛酸一语带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去年千秋节的寿宴上,梅妃江氏忤逆陛下后被贬为才人,遣往回心院思过,我们这些人受了池鱼之殃罢了。倒是你,如今过得怎么样,盛王殿下待你好吗?”
    “嗯,殿下待我很好。”紫芝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心思却全没放在自己身上,当即道出心中疑惑,“小武哥哥,我还是不明白,你只是冷宫中的一个主事而已,江才人触怒了陛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冷宫中的差事其实并不好当,废妃们出了一丁点儿的差错,我们就要担上杀头的大罪。”武宁泽微微苦笑,讲述事情的始末时语气却颇为平静,“从众妃之首一下子被贬为最末一等的才人,江氏如何能甘心?有一天晚上,她趁人不备便悄悄逃出冷宫,私自去蓬莱殿求见陛下。江才人貌美如花,又能言善道,陛下以前就十分宠爱她,那日一见之下难免起了兴致,当晚便留她侍寝。只不过,次日一早陛下仍命人将她送回冷宫,并没有恢复她的封号,只是私下赐了一斛珍珠聊作补偿。”
    紫芝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不禁插了一句:“江才人何等骄傲,陛下此番做法,在她看来几乎无异于羞辱……”
    “是啊。”武宁泽点了点头,继续说,“江才人非但没有领受赏赐,还作了一首诗托人转呈给陛下,后来这诗被人谱成曲子在宫中传唱,名曰《一斛珠》。太真娘子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甚至拒绝为陛下侍寝。陛下无奈,为了使太真娘子消气,只得以‘看守不周’之名将江才人身边的两名内侍赐死,而我身为回心院主事,也以渎职之罪被杖责,削去官职后逐出回心院,如今在掖庭局的管辖下做了个洒扫的杂役。”
    听到“杖责”二字,紫芝眼圈儿又是一红,几乎不敢想象这段日子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她揉了揉眼睛,强忍住泪意道:“小武哥哥,宫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不如……我去跟盛王殿下说说,以后你就去我们府上做事吧,也算是给我添个帮手。”
    武宁泽略一思索,便摇头道:“内侍调动并非小事,你如今初入王府,若是因为我的事给盛王殿下添了麻烦,只怕不利于你日后在王府立足。”
    见他此时仍是一心为她考虑,紫芝心中没来由地一暖,语气更加笃定:“没关系,就算殿下不答应,我也是要尽力一试的。更何况,殿下一向待我极好,我相信他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
    武宁泽凄然一笑,又蹙眉咳嗽了几声,语气中颇有自伤之意:“像我这样的残病之身,如今已与废人无异,还能指望着去外面谋一个好前程么?倒不如就待在宫里熬日子,打发了这一生也就是了。紫芝,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紫芝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起身走到路旁的灌木丛下,从积雪里拔出一根枯黄的野草,递到他手中说:“小武哥哥,你还记得吗?那年阿秀替我喝下尚宫大人的毒酒,吐血而亡,我当时吓坏了,以为自己也逃不过那样的下场,那时候你对我说:‘紫芝,坚强些。你看,昨夜一场疾风骤雨,夹竹桃就被吹落了大半。可是,那石缝中最不起眼的野草,却能顶得住风刀霜剑,岁岁枯荣轮转,始终生生不息。’这几年我一直记着你的这句话,做一株深宫中最不起眼的野草,纵然被漠视、被践踏,也要在来年春天重新破土而出——这,才是生命的尊严!”
    她的目光清澄而坚定,不同于往日里的柔弱。或许是在那样强势的男人身边的缘故吧……武宁泽想,尽管她的容颜依旧稚嫩,可那样隐忍而决绝的眼神中,已隐约有了连男子都不可企及的坚强。
    “紫芝,你说得对。”武宁泽微笑颔首,把那一根枯草郑重地收在怀中,如三年前那样自信而笃定地对她说,“我们会一直活着,而且,会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第109章 上元(上)

当紫芝和武宁泽并肩坐在石阶上交谈时,李琦就在不远处的几株梅树下悠闲地踱着步子,任风中飘零如雪的花瓣落在衣襟上,目光投向天际最辽远的地方,却不知正在思索些什么。他没有催促他们,许久后再度走到二人面前时,胖宦官陈维已经奉命从太医署请来一位医师为武宁泽诊病。武宁泽感激不已,向盛王郑重拜谢后才随着陈维和那位医师离开。
    紫芝心中仍为武宁泽担忧,出宫时一路默然不语,只是低头闷闷地走着,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忧郁。李琦知她心中所想,微笑着轻轻牵住她的小手,边走边和她商量道:“紫芝,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去年咱们府里的内侍有好几个都因为年老或是疾病被送回家中休养,今年正应该再添几个,那武宁泽既是你的旧友,不如就把他调到咱们家里来做事吧。他既然在宫中做过官,想必也是个有才干的,到时候我给他安排一个轻松些的差事,薪俸也不会比宫里少,你看怎么样?”
    “真的?”紫芝惊喜不已,抬头看向他时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那太好啦!我刚才就想和你说这事来着,可又怕给你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叫人去内侍省知会一声,调个内侍过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李琦低头一笑,伸手揪了揪她粉嫩可爱的小脸儿,“知道你这人好面子,有什么话也未必肯主动向我开口,所以我就先替你说出来了,怎么样,你家郎君够善解人意吧?”
    “嗯!”紫芝用力点了点头,一脸欢喜地挽住他的手臂,反反复复地只是夸他,“郎君,你真好,你真好……”
    他笑着揽过她的肩,任冬日里明亮的阳光洒在彼此身上,看到她开心的模样,自己心里也觉得暖融融的。
    傍晚时分,盛王府内早已摆下几桌丰盛的家宴,大总管马绍嵇带着手下的仆从婢女四处张罗着,在亭台楼阁间挂起各式上元花灯,举目望去尽是一派升平景象。因诸位妾媵都在,紫芝本不想赴宴,无奈被李琦硬给拽了过来,一想到众女看向她时那又嫉又羡又幽怨的眼神,心里便是一阵发毛。
    此时女眷们俱已到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笑,想必是因为都不得宠,平素根本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机会,所以彼此间竟也显得十分亲热。她们入府的时日虽已不短,与盛王碰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此时见他进门,忙各自噤了声,纷纷起身见礼。
    众女子皆是盛装而来,一个个浓妆艳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盼着盛王能多看一眼,有几个聪明伶俐的,还趁着抬头时递上一个柔媚的眼波。李琦却恍若未见,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免礼”,然后示意众人入席。
    紫芝与夫君一并在上首坐了,只觉得众女看向她的目光中,竟似要飞出刀子一般。这些女子虽有心邀宠,然而平日里鲜有与盛王相处的机会,此时在他面前不免有些拘谨,再不敢像先前那样随意说笑。须臾,酒菜皆已上齐,席间却仍是一片缄默,唯有杯箸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许倩坐在席间四下里看了看,见众人都不说话,便想趁此机会在盛王面前出出风头,于是站起来提议道:“今天是上元节,大家总该热热闹闹的才好,不如咱们行个酒令吧,殿下,您看如何?”
    众女颇有兴致,纷纷开口表示赞同。李琦也颔首笑道:“好,那大家先选出两个人做觥录事和玉烛录事。碧落,你去取一套酒令筹来。”
    侍女碧落正在一旁伺候,听到吩咐忙答应着去了。依照习俗,在宴席上行酒令前,都要先推选一名“觥录事”作为行令的权威主持,由他决定抽筹次序,再指定“玉烛录事”一名担任行令的执事人。因酒令的游戏是由许倩发起的,众人便一致推举她做了觥录事。李琦见马绍嵇站在旁边看得出神,便又邀请他一起来玩,命他做了玉烛录事。
    碧落取来的是一套“论语玉烛”酒令筹,酒筹筒由龟座支撑,通体鎏金,并刻有莲花形纹饰,造型别致而华丽。酒筹筒内盛放有数十根银制鎏金酒令筹,正面刻有令辞,上段选录《论语》文句,下段则是行令的内容。许倩掷骰子掷出点“五”,按照座次一数,应由吴清越来抽取酒令筹。马绍嵇忙捧了酒筹筒过去,吴清越从中抽出一支令签,只见上面写着:“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任劝十分。”
    许倩凑过去看了看酒令筹,笑道:“吴妹妹,却不知你这杯酒要敬给谁呢?”
    吴清越含笑斟满一杯酒,道:“殿下是这里的主人,这第一杯酒自然要先敬殿下。”一边说着,一边捧起酒杯走上前来,盈盈下拜道:“请殿下满饮此杯,妾吴氏恭祝殿下喜乐安康,福泽绵长。”
    李琦对她一笑,举杯欲饮。紫芝知他一向不善饮酒,忙拦下酒杯道:“吴娘子,殿下这杯酒就由我来代饮吧。”
    李琦诧异地看向她,问:“你会喝酒吗?”
    “没喝过才想要尝一尝嘛。”紫芝笑着抢过杯子,只轻轻抿了一口,脸颊上立时泛起一阵嫣红,呛得连连咳嗽,“哎呀,这什么味道啊,又辣又苦的……”
    席间便有女子掩口偷笑。李琦却只觉得她可爱极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顺势又把酒杯抢了回来,仰首一饮而尽,然后笑道:“你就算了吧,我少饮几杯不碍事的。”
    见他二人这般亲密,许倩心里早已有些不是滋味,再掷骰子时便暗中做了手脚,故意掷到紫芝处让她抽签,心中暗道:“哼,你不是不会喝酒么?等一会儿把你灌醉了,好让你在大家面前出出丑。”不料,紫芝抽到的酒令筹却是:“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觥录事五分。”许倩无奈,只得笑着自饮了半杯。
    酒令行了几巡,宴席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众女都不再拘束,一个个推杯换盏,谈笑甚欢。每当轮到紫芝饮酒时,李琦就拦下酒杯替她喝了,众姬妾见了更是又嫉又羡,许倩忍不住半含酸地笑道:“殿下当真是怜香惜玉之人,对裴娘子这般关爱。只可惜我等庸脂俗粉,又如何能入得了殿下的眼呢?”
    话中的幽怨之意任谁都能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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