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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平颔首同意,又问紫芝:“你家住在哪里?”
家?紫芝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从父亲获罪流放,这样奢侈的字眼就已经不再属于她了。裴家的旧宅亦被没入官中,如今早已成为别人的家。尽管如此,紫芝还是忽然很想回去看看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哪怕,只是再看一眼。
她幽凉地一笑,回答:“在崇仁坊。”
崇仁坊距东市不远,宋君平和刘国容送她进了坊门,便一起离开了。紫芝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裴家旧宅,抱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天际久聚不散的阴云,心内百感交集。她从未像此时这样想念爹娘和哥哥,渴望能再度走进那扇门,抛去一身的痛苦与疲惫,把自己这些年的心事向他们一一诉说。
时光无声无息地溜走,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巷口的大树下嬉闹,吵吵嚷嚷的惹得人心烦。紫芝疲倦地将头伏在膝盖上,伸手揉了揉红肿酸痛的脚踝,傍晚时分萧瑟的秋风,吹得她双眼隐隐有些发涩。心神恍惚间,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几块小石子被人从里面丢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
紫芝只觉肩头背上一阵剧痛,回头望去,只见洞开的府门内站着几个穿青衫的小厮,叉着手恶声恶气地斥道:“哪儿来的乞索儿?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
“哼,你才是乞索儿呢……”紫芝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儿,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掸了掸衣裾上的灰尘准备离开。在盛王府生活的这一年,她被他保护得太好,全然不知世事艰难、人心险诈。如今天色渐晚,她疲累交加又身无分文,夜里可该去哪里落脚呢?因为平日里甚少出门,她几乎不认得路,就算现在甘愿忍气吞声地回到王府中去,却也没办法了。
怎么办……怎么办?
紫芝颓然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的绝望与彷徨如大雾弥漫。然而,当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街对面那紫衣玉带的熟悉身影时,却不禁呆住了。
☆、第137章 家书
他牵着一匹黑骏马,安静地站在藤萝掩映的篱墙边,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对她温和地微笑。刹那间,天际云开雾散,金色的阳光从苍穹中喷薄而出,为黄昏中的古树披上华裳。紫芝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抬起手来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惊喜地发现,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原来,每当她最无助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李琦将马系在路边的柳树上,走到她面前含笑问道:“这位小娘子,你是不是迷路了?不如……让我送你回家可好?”
紫芝低头不语,心中压抑多时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仿佛真的是一个不小心迷了路的孩子,泪水如雨滂沱。毫无顾忌地哭了半晌,她才抽噎着开口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啊?”李琦甚是愕然,几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紫芝,这话是从何说起?你这么一声不响地跑出来,难道竟是在生我的气么?”
“我哪里敢生你的气?”紫芝倔强地别过头去,竭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哽咽,“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心里很乱。”
“好了,就算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李琦笑着叹了口气,心中已隐约猜出事情的原委,心下愈发怜惜,将她揽入怀中温言抚慰,“你也真是的,这天都快黑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害怕吗?幸好我够聪明,想到你可能会来这里,出门前特地向白芷问了你们裴家的旧宅在哪儿,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听他这般软语温存,紫芝更是泪如泉涌,赌气似的在他肩上用力捶了一拳。
“喂,干嘛这么凶悍?”李琦也不闪躲,只是微笑着顺势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我为了找你,几乎跑遍了大半个长安……”一语未了,就瞥见她手上的累累伤痕,不由惊诧道:“紫芝,你怎么伤成这样?”
紫芝轻轻挣脱开他,道:“不小心摔的。”
她掌心处的擦伤已经结痂,而那青肿的手指和碎裂的指甲看起来依然十分可怖,额角上还有几块淤青,显然是被人殴打所致。他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叹了口气说:“你觉得,这话我能信吗?”
“你别问了……行吗?”紫芝狠命咬住了唇,想竭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心中纵有千般委屈,她又该如何向他开口呢?
“好,我不问了。”李琦心疼不已,揽住她微微颤抖的肩,“紫芝,咱们回家吧。”
而她却固执地摇头:“我现在不想回去。”
李琦含笑调侃道:“怎么,娘子不要我了?”
紫芝赌气道:“不要了。”
“那你可得想清楚了。”李琦冲她眨了眨眼睛,故意正色道,“像我这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脾气又好的男人可不多啊,你就这样随便拱手让人,舍得吗?”
紫芝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嗯……好像还真有点舍不得。”
李琦捏了捏她犹带泪痕的小脸,得意地说:“我就知道。”
二人相视而笑。紫芝心中的委屈顿时化解了许多,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头晕沉沉的,全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风起时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想必是受了风寒。李琦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和言道:“着凉了吧?走,回去先喝碗热姜汤暖暖身子。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回家之后随便你怎么拿我出气,这样总行了吧?”
“嗯。”紫芝抿嘴一笑,然而一想到杜若那得意洋洋的面孔,心中便又是一阵酸楚,“我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你是说王妃……”李琦微微一怔,方才明白她话中所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藏有一幅王羲之的《长风帖》,非要拿过来与我共赏。我也不太好拒绝,只得请她进来,耐着性子陪她聊了一会儿。怎么,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事生我的气吧?”
“我当然生气了。”紫芝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儿,小声嘟囔道,“哼,又是《洛神赋》,又是《长风帖》的……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给我开门呢?”
“不是吧?”李琦甚是不解,“你去我那儿的时候一向都是想进就进,连门都不用敲,我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紫芝闷闷地接口,“侍女说,是你吩咐不让开门的。”
“有这种事?”李琦微微蹙眉,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是谁跟你这么说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回去叫马总管赏她几十板子,就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了。”
“隔着门呢,我怎么知道是谁?”紫芝心结已解,虽然猜到那侍女应该就是碧落,但忆及自己在宫中为奴为婢时的艰辛,终是不忍让旁人因这等小事受责,反而好言宽解道,“算了,知道不是你故意疏远我就好。那位姑娘想必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没听出我的声音罢了,区区小事,就不要责罚她了。”
李琦不置可否地笑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她,道:“一直听你兴师问罪,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我今天去阿姐家可全都是为了帮你办事,结果还被她数落了一顿……喏,快拆开看看吧。”
“这是……给我的?”紫芝甚是诧异,想不出有谁会写信给她。
李琦指了指信封上的字迹,笑问道:“怎么,连令尊大人的字都不认得了?”
“爹爹?”紫芝惊喜交加,双手颤抖着打开信纸,只见落款处果然是“裴珩”二字,一时欢喜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们在营州!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他们都平平安安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你放心,我姐夫杨洄已经派人在营州官府各处打点过了,不会有官吏为难你的家人。”见她如此开心,李琦亦觉心中十分欢喜,“现在只能先送一封家书给你,过些日子我再想想办法,争取能让他们回长安与你团聚。”
紫芝握紧了信笺,回首望向身后那座熟悉的宅邸,不禁热泪盈眶——六年了,经历了这么多思念与坎坷,哪怕只是得到关于亲人的只言片语,也会让她觉得无比幸福。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亲密地展臂环住他的脖颈,眉开眼笑道:“二十一郎,你真好!哎呀,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李琦低头笑问:“那……你怎么谢我?”
紫芝想都没想,踮起脚尖就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还在探看他的表情。
他微笑,顺势将她拦腰抱起,眼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漫溢出来。巷口大树下的孩子们都停止了嬉闹,远远地看着这一对绮年玉貌的爱侣,一边笑一边起着哄。紫芝一下子羞红了脸,低声嗔道:“哎呀,快……快放我下来。”
李琦笑而不语,直接将她抱到了马背上,自己也一踩马镫纵身上马,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将心爱的女孩儿揽入怀中。他也低头吻了她一下,温言道:“咱们得赶快走了,要不然,一会儿城门就该关了。”
紫芝讶然问道:“你要出城吗?”
李琦朗然一笑:“你不是不想跟我回府么?那好,我也不回去了。”
“真的?”紫芝一脸惊喜,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当然。”李琦一牵缰绳,搂着她策马飞驰而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想离家出走的话,也得事先告诉我一声,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嗯!”紫芝连连点头,眉眼间皆是掩不住的幸福,“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他笑答:“风泉山庄。”
马蹄声急促地响起,紫芝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满心依恋地将头靠在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上,看道路两侧的树木与墙垣呼啸掠过,绵延成一片。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红颜老去、秋扇见捐的那一天,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与她心心相印,真真切切地陪伴在彼此身边。
☆、第138章 汤池(上)
在风泉山庄一连住了两个多月,李琦才带着紫芝一同回到长安的盛王府。日夕时分,他如往常一样在自家的浴室中沐浴,由侍女碧落先替他打散了发髻,用梳子细细梳开。他的头发乌黑而光滑,握在手中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让她不禁心生爱意,望向铜镜中的男子时目光极尽温柔。
“太华公主前日还遣了人来,问殿下怎么这么久都不去宫里看她,马总管已经替殿下回复过了,说您去了城外,过几日才能回长安。”碧落一边帮他梳头,一边向他禀报这两个月来府内的大小事务,“自从王妃主持家务以来,咱们府里的开销着实节省了不少,诸位娘子也都对王妃十分敬服,每日请安侍奉,丝毫不敢怠慢。殿下和裴娘子都不在府里,高姑娘就告假回去了,说是要在裴郎将家里多住些时日……”
李琦漫不经心地听着,待她说完,才淡淡开口道:“别的事倒不急,咱们府里的规矩可得好好整治整治了,尤其是我身边的这几个近侍,一个个恃宠生骄,竟敢假传我的话,擅自将裴娘子拦在门外。你去查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把人给我抓出来,交给马总管当众施以杖刑,以儆效尤。”
碧落身子一震,尽管竭力保持着镇定,手中的梳子还是不小心扯住了他的一缕头发。
“怎么了?”李琦却也不恼,只是在镜中对她微微一笑,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早已洞察一切,“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慌什么?”
碧落手一抖,握着的玉梳也铮然坠地,心知再也瞒不过了,忙跪下来主动请罪道:“奴婢死罪……那日听见有人叩门,奴婢怕打扰了殿下休息,就让她过一会儿再来,却不知那人竟是裴娘子啊。奴婢是戴罪之身,全仰仗裴娘子恩典才能留下来继续侍奉殿下,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对裴娘子不敬啊……”
“裴娘子对你有恩,你能记住那是最好。”李琦随手把玩着刚刚取下来的发簪,在桌沿上蓦地一敲,那白玉簪子便“啪”地一声折成了两段,声音也变得肃杀起来,“碧落,我知道你对我很忠心,但你既然还想留在我身边做事,就给我记清楚了,我这人最容不得手下人放肆。若再有下回,别怪我真的会处置你。”
碧落额上冷汗涔涔,忙恭谨地叩首道:“是,奴婢记下了。”
李琦起身向沐浴的汤池走去,淡淡吩咐:“好了,你先出去吧。”
碧落扶膝缓缓站起,替他放下汤池四周的重重帷幔,这才施了一礼躬身退下。离开之前,她又忍不住回首瞥了他一眼,透过帘帷的缝隙看到他只着素白中单的清俊身影时,鼻翼一酸,眼眶中竟蓦地渗出几滴泪来。
宽敞豪华的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