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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外,紫芝站在城楼下向远处眺望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眉目间微微露出焦急的神情。她有些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喃喃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爹爹他们怎么还不来呢……不是说今天一定能到长安的么?”
李琦在旁边陪她一起等,好言宽慰道:“时候还早呢,你别着急,或许是路不好走,耽搁了几个时辰也是有的。”
“嗯。”紫芝轻轻应了一声,忽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害怕自己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会的。你哥哥每到一个驿站都会给我们写信,一直保持着联络,怎么会出事?”李琦微笑着安慰她,与她一起向远方眺望,忽然伸手一指道路的尽头,“你看,应该是他们来了!”
目之所及,只见马蹄踏起阵阵烟尘,一行车马从远方迤逦驶来,渐行渐近。
紫芝踮起脚尖去看,不知不觉间双眸已微微湿润。转眼间,已经九年不见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最前面那个清瘦的白衣青年,尽管不曾看清他的面容,然而那人扬鞭策马时的潇洒姿态,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哥哥裴宗之。
她提起裙裾快步奔了过去,含泪唤了一声:“哥哥!”
裴宗之跳下马背,定定地看着眼前美丽得有些陌生的韶龄女子,一时竟不敢相认。
“哥哥,我是紫芝啊……”紫芝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这个曾经无比亲密的人,一时泣不成声,“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想你和爹娘……你再也不许走了,你们谁都不许离开我,永远都不许……”
“好,紫芝,哥哥再也不离开你了。”裴宗之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一瞬间,所有因光阴阻隔而产生的陌生感全都消失殆尽。
一别九年,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已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裴宗之抱着她,忽然觉得妹妹这些年似乎瘦了许多,纤腰不盈一握,美则美矣,却无端地令人心疼。他可以想象,这些年步履维艰的深宫生涯在她心中留下了多少阴影,而如今虽在王府中享尽富贵,可她身为侧室,背地里又不知有多少眼泪要自己默默吞下……
古往今来,嫁入帝王之家的女子鲜少能得到幸福。而如盛王那样身份尊贵的男子,真的能一直悉心呵护她么?
兄妹二人相拥而泣,一时悲欣交集。
萧景云上前打起车帘,小心地扶着一对中年夫妇从马车上下来——那男子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衣着虽朴素无华,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文人雅士的风流气度,让人见之忘俗;那妇人看起来要略年轻几岁,虽是荆钗布裙,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端庄之美。这二人正是裴珩与妻子孟婉,只看了紫芝一眼,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便上前把分别多年的女儿一把搂在怀中。
“爹,娘……”紫芝哽咽着抱住他们,也是泪如泉涌。
这时,又有一位年约三旬的美丽妇人从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二人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们一家人团聚,姿态安静而谦顺。紫芝认得,这美妇便是父亲的妾室徐四娘,那少年虽看着面生,想必就是自己的异母弟裴延之了。只不过,她幼年在家时就与这对母子不熟,此时乍然相见,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孟婉见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微笑着对女儿说:“紫芝,这些年我跟着你爹爹在边地,日子着实过得辛苦,多亏你徐姨娘一直帮衬着,这才撑到了今天。你看,你弟弟也长这么大了,当初咱们分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四岁的小男孩儿呢。”
“是啊,二郎都长这么大了,刚才我差一点都没认出来呢。”紫芝也拭净泪水对庶母和幼弟一笑,又对父母说,“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可不能总是哭。爹,娘,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盛王殿下。”
裴珩夫妇不敢怠慢,忙拜下身去欲以国礼相见。李琦忙伸手一把扶住他们,微笑道:“裴公和夫人快快请起。你们是长辈,还这样多礼就让小王过意不去了。”
裴珩却坚持向他深深一揖,感激道:“臣因罪流配边地,这两年若非殿下派人上下打点,只怕臣一家人在营州的日子都不好过。这次能借着大赦的机会回来,也多亏殿下出力。殿下的恩德,臣全家铭记在心,结草衔环,永生不忘。小女紫芝一直蒙殿下照拂,臣在此也一并谢过。”
“裴公切莫如此说。”李琦含笑将他扶起,语气诚挚,“紫芝是我爱妻,我做这些事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不值一提。裴公与我虽是初次见面,却有翁婿之谊,以后可千万不要再如此客气了。”
裴珩夫妇又再次道谢,见盛王态度如此谦和,便知自家女儿定然十分受他青睐,心中愈加放心了几分。
李琦见萧逸峰也在此处,不禁微微有些惊讶,笑问道:“萧公子,好久不见啊,怎么这么巧,你也和裴家人同路么?”
“这段时日辽东那边不大太平,裴大哥是我的好兄弟,我自然要一路护送他们过来。说来也巧,这裴小娘子竟是裴兄的亲妹妹,我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萧逸峰含笑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两位姑娘,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妹施映寒,我爹要把她许配给大师兄,所以我就顺路把她送到长安来了。这野丫头是我妹妹萧景云,她一向不按常理做事,盛王殿下,一会儿你可千万别被她吓着……”
“哥,你胡说些什么呢?”萧景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面前的美男子时,又是一脸花痴的笑容,“盛王殿下,你别听我哥乱说啊,我萧景云可是营州一带数得着的英雄人物,平素最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这是我第一次来长安,还望多多关照……”
裴宗之一直默默站在一边,此时忽然故意咳嗽了一声,那“幽怨”的眼神分明是在说:萧大小姐,你好像已经名花有主了吧?不要总是这样好不好?一见了相貌英俊的男子就犯花痴,唉,真是的……
萧景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转移了话题,拉住师姐施映寒的手笑道:“这一整天都在赶路,真是饿死我了。小寒姐,我哥不是说长安有一家叫‘松风楼’的酒楼,里面做的烧鸡特别好吃么,咱们去尝一尝好不好?”
“嗯!”施映寒笑着点点头,眉目间亦露出期待之色。
李琦亲密地挽住紫芝的手,对众人笑道:“走吧,咱们先去松风楼吃些东西,我请客。”
☆、第149章 团聚
热闹的长安街市上,萧景云满心欢喜地流连于各式各样的摊铺,一路走走停停。自从得知这位萧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紫芝待她愈加亲热,与众人一起在松风楼吃过饭后,又主动陪她去外面逛街。萧氏一门在营州乃是有名的豪富之家,寻常的金银珍玩根本入不了萧大小姐的眼,所以,紫芝打算买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送她做见面礼。
李琦与裴宗之就跟在她们后面,一路边走边聊,二人虽是初次见面,彼此言谈间倒也十分投缘。裴宗之的目光始终落在妹妹俏丽的身影上,含笑感慨道:“一转眼,紫芝都长这么大了,刚才我差点都不敢与她相认呢。都说女大十八变,看来果真如此。”
“是啊,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这么高的小丫头呢。”李琦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微笑着附和,“那时候她特别可爱……记得有一次她心情不好,自己一个人坐在雪地里流泪,我就过去喂她糖吃,把一整包糖都给了她。一见有好吃的,这小丫头马上就不哭了,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呢,一双大眼睛却笑得弯成了月牙。依我看哪,这丫头嫁给我肯定还觉得委屈呢,人家可是立志要当尚食女官的人。”
“是么?”裴宗之也听得笑了,“紫芝这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有时候脾气却挺倔,以前咱们家里的人没有不让着她的,也不知现在她这性子改了没有。如今她在殿下身边,凡事还请殿下对她多多担待些才是。”
李琦笑着叹了口气,道:“不想担待也不成啊。裴兄,你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得很,我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能够侍奉殿下左右,当真是舍妹之福。”裴宗之看向身边的年轻王者,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感激,“我听紫芝说了,咱们家的新宅子也是殿下帮忙置办的,里面的一应家具什物都准备好了,还雇了几个下人每日洒扫收拾。盛王殿下,我们裴家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李琦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继续道,“那宅子虽比不得你们裴家的旧邸,住着倒还算舒适,而且离我们家也挺近的,紫芝以后来看你们也方便。室内的陈设我只是叫人简单布置了一下,你们再仔细看看,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叫人来跟我说一声便是。”
裴宗之微笑着一拱手:“多谢殿下费心。”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长安城的繁华街景。自开元年间以来,天下承平,海内富安,两京之中的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无人不赞颂今上李隆基之仁政。然而此时,李琦却看到了一幅不甚和谐的画面——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正在沿街乞食。那妇人肤色苍白,形容消瘦,一身破布拼成的衣裙只勉强能够蔽体;她身边的小男孩儿不过八。九岁的模样,面色蜡黄,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小男孩儿显然是饿坏了,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扯着妇人的衣角抽噎道:“阿娘,我饿了,我要吃饭……”
“阿福,乖。”那妇人唤着儿子的乳名,停下脚步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再忍一会儿,阿娘很快就能给你弄来吃的了。”
“嗯。”小男孩儿用脏兮兮的小手擦干眼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说话的时候,正好站在路边一家卖脂粉首饰的摊铺前。那摊铺的主人正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一见他们站在自己的摊子前,便一脸厌烦地呵斥道:“哪儿来的叫花子?赶紧给我滚远点!一个个臭气熏天的,可别挡了我们家的生意!”
“我不是叫花子。”小男孩儿忽然抬头辩解了一句,声音却是有气无力,“我们……我们只是暂时没有钱而已。”
“呦,看你小小年纪的,脾气倒挺倔。”那摊贩冷笑一声,抄起一根木棍就往小男孩儿身上狠狠打去,“死叫花子,还不快滚!”
“你……你凭什么打我?”小男孩儿被打得一个趔趄,盈满泪水的眼眸中露出倔强的神色。
“阿福,快走吧。”那妇人也不敢与人起争执,只得含悲忍辱地拉着儿子匆匆离开。
紫芝看着这一幕,心头不禁一阵火起,两只小手都紧紧攥成了拳头。萧景云知她心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径自走到那摊铺前,随手拿起一个玉镯问道:“这个多少钱?”
“呦,姑娘真是好眼光!”一见有客人上门,那摊贩登时换了副嘴脸,眉开眼笑道,“这镯子可是好东西,您瞧瞧这款式、这质地,胡商们从西域运来的货都没有我这个好。而且我这价格也公道,只要五百文钱。”
萧景云淡淡一笑:“五十文钱。”
见她如此压价,那摊贩立刻叫起苦来:“姑娘,您瞧瞧,这镯子可是用上好的翠玉做的,五百文钱的价格就已经够低的了。干这一行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也不能做赔本的生意啊,您说是不是?”
萧景云丝毫不为所动:“五十文钱。”
“这……”那摊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好吧,既然姑娘这么识货,五十文钱就五十文钱,成交!”
萧景云却把手中的玉镯往他面前一摔,白了他一眼笑道:“谁说我要买你的东西了?本姑娘只是在练习砍价。”
“你……”那摊贩彻底无语,心里唯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萧景云得意地笑了,玉手一挥,趁他不备便把那摊子掀了个底朝天。
“你你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那摊贩气得都结巴了,抄起木棍又要动手,“小丫头片子,看老子我怎么教训你!”
“来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追得上我?”萧景云一边笑着,一边拉住紫芝的手转身就跑。
李琦和裴宗之也跟着她们快步离开,几人跑到一处人少的巷子中,一想起刚才的事,都不禁开怀大笑。紫芝跑得急了微微有些气喘,拉着萧景云的手笑道:“你可真厉害,都不用动手,刚才那个人就已经被你给气死了。”
“那是。”萧景云得意地一扬眉,“本姑娘自幼行走江湖,这样惩恶扬善的事可没少做,你们不用夸我。”
裴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