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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淡淡颔首,片刻后,忽而睁开眼睛问道:“老爷昨夜歇在了玉笙院?”
银川缓缓道:“在尹姨娘那儿。”
王氏嗖地一下,抬眼看向银川。
银川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着王氏的神色,顿了顿,犹豫一番,方道:“老爷晚膳是在玉笙院用的,都以为老爷会在玉笙院歇下了,可没成想,临了大半夜了,老爷忽然起身往那那洗垣院去了,听说去时洗垣院都落锁了,那会儿雪下得挺大的,也不知老爷如何忽而转变了注意,想来那柳氏怕是气得不轻。”
若是搁在以往,但凡那柳氏受气,王氏心里头便极为舒坦,可如今,听了这话,王氏面上却无半分喜色,只见她半眯着眼,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茶杯,连杯身发烫,险些烫伤了指尖,都未曾发觉。
银川心下一紧。
过了良久,王氏心下缓和,却是忽而换了话题,改问道:“昨日王家来了人,是在跟尹氏商议她姨侄女儿纪鸢的婚事罢,亲事…议论得如何了,成了么?”
银川道:“应当是成了,昨儿个王家人走时,一脸喜色,后奴婢派人去那洗垣院打听了一遭,也听说王家跟尹姨娘足足聊了两个时辰,屋子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瞧着相谈甚欢。”
王氏闻言默了片刻,忽而将手中发烫的茶杯往小几上一隔,纤细的指尖悄无声息的往桌面上敲击了几下,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
银川想到尹氏往日对她的恩惠,犹豫良久,方出言试探道:“太太莫不是还在惦记着那…纪姑娘?”
王氏敲击桌面的手指一停,片刻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银川会意,立即上前伸着指尖替王氏有一下没一下轻揉着,王氏便又微微阖上了眼,忽而答非所问道:“这习惯,有时候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就好比吧,同样是按摩松乏,明明每个人都会,明明一个要比一个手法好,可这十多年来,一直由素婉侍奉按摩,竟然习惯了,只觉得她的手法、力道才最叫人舒服,旁人便是手法再好,也总觉得差点了什么。”
说到这里,只见王氏那王氏冲银川摆了摆手,银川立即停下了,王氏便又继续淡淡道:“素婉温柔贤惠,话虽不多,却是极为心细如尘,跟她在一块儿,无端令人心情舒畅,她伺候我整整二十年了,我性子有些急躁,每每有她在,这心里才踏实,你瞧,这么个女人,便是连同样是女人的主母对她都喜欢得不得了,更何况…是男人?”
银川双目闪了闪,聪明的选择了没有在问下去了。
可王氏却淡淡笑了笑,道:“你说,老爷近来,是不是往那洗垣院去得太勤了些?”
银川捏了捏帕子,只笑着道:“是…是尹姨娘有了身子的缘故吧,之前去得也不多,就…就尹姨娘有孕后,老爷多跑了几遭,想来是为了那肚子的孩子吧。”
王氏笑容未达眼里,道:“更何况,还多了个孩子。”
银川一愣。
王氏忽而叹了一口一气,道:“其实都这般年纪了,老爷便是宠爱谁,喜欢哪个,这几年,我都已看淡些了,老爷生性风流,没有柳氏、尹氏,也会有旁人,更何况,尹姨娘生性淡泊,不是个奴大欺主的,可是,大抵我坐在这位置多年了,生性使然,我一直坚信一个道理,那便是万事要防患于未然,有些人,有些事儿,永远不得不防。”
就像是她的生母当年病重,还在病重期,他的父亲便与她的闺中蜜友勾搭到了一块儿,母亲生前何其相信好友,可最终,她的丈夫,她位置悉数拱手让了人,王氏不愿重蹈母亲当年的覆辙。
“那…那太太是想?”银川小心翼翼的问着。
王氏吃了口茶,笑而不语,半晌,只幽幽道:“到底主仆一场,我终究还是相信她的,宠爱、子嗣,这些,都是她该得了,只是,她那侄女儿我确实有用。”
话音刚落,忽而只见哐当一声,屋子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王氏一惊,下意识的抬眼,不多时,只见她那懒懒散散的儿霍元懿忽而从屏风后绕过来,这会儿面上半点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没有,只微微板着一张脸,难得一副威严严肃做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太太要对纪家表妹做些什么?”
第102章
王氏向来对这霍元懿无比溺爱, 以至于养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不过, 她这儿子往日虽颇有些不着调,但行事做派间颇有些章程计较,不似外头那些个酒囊饭袋, 她虽操心得多,心却还算踏实。
这些日子到了年底,她镇日忙活, 无心计较旁的事物, 这霍元懿也有些时日未曾往她这院子来了, 是以,见他忽然到访, 王氏心下欢喜。
却未料, 脸上的笑容还未展开, 便对上了儿子这样一副冷漠质问的脸面。
王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儿子这般脸色。
眼下到了年底,又正好在替他议亲,王氏不欲与儿子生了嫌隙,顿了顿, 只装作没听到他的发问似的,面上又堆起了和睦笑意, 道:“哟, 今儿个倒是稀罕, 竟然往我这来了, 银川, 快给二公子上茶。”
顿了顿,见那霍元毅发上、肩上还有残留的落雪,王氏立即将手里的茗碗往一旁搁着,径自起身了,竟亲自上前走到那霍元懿跟前,替他整理了身上的残雪,嘴里埋怨道:“瞧瞧,外头雪挺大的吧,怎么不待雪停了再来,万一伤着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就像儿时那样,又细心细致的替他理了理衣裳领口。
甭管儿子多大了,甭管自个地位多高,在儿子跟前,做母亲的永远都是个唠叨的。
霍元懿见状面上神色微缓,只微微抿着嘴,往那椅子上一坐。
王氏冲银川使了个眼色,银川立马将茶奉了上去。
王氏笑着道:“正要唤人去请我儿的,没想成你自个倒来了,昨儿个夜里我与你姨母商议了一宿,你与芙儿两个的——”
“亲事”二字还未出口,只见那霍元懿忽而漫不经心的把玩起了桌上的小茶盅,冷不丁开口说着:“太太,不若将那纪家妹妹配给我罢?”
***
王氏脸色顿时一变。
与此同时。
哐当一声。
银川正在给王氏添茶,听到这句话,手轻轻一抖,一不小心将王氏的茶杯给绊倒了,银川顿时一慌,立即白着脸道:“奴婢该死。”
王氏大怒,狠狠的剜了那银川一眼。
银川立即抖着手将打翻的茶杯清理好了,所幸,里头茶已经凉了,没有烫伤主子。
经过这么一打岔,王氏强自将方才差点喷薄而出的怒意强自压住了,只面上的笑意如何都维持不住了。
银川心下一松。
只见那王氏目光森严,半眯着着眼,许久都没有说话,见那霍元懿神色认真,出口的话不似寻常玩笑话,面上越发不大好看。
霍元懿未曾去瞧她的脸色,只将手里的小茶盅往桌面上一转,小茶盅便开始在桌面上打着璇儿,待转了十几个圈,眼瞅着要滚落下来,霍元懿这才漫不经心伸手一接,抬眼看着那王氏,一脸认真道:“儿子是说认真的。”
“混账!”
王氏将手中的暖炉对着那霍元懿脚下用力一摔,气得浑身颤抖,用力拍打了一下桌面,指着那霍元懿便勃然大怒道:“休要胡闹,霍元懿,往日你混账便罢了,再如何胡作非为,我也在你父亲跟前替你兜着,可眼下,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姨母都千里迢迢的从赣州赶来了,你的亲事你父亲,你祖母都已然松口同意了,眼看快要定下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这是在闹什么闹?”
霍元懿双眼眯了眯,魅惑的双目间透着些许漫不经心,淡淡道:“我瞧上那丫头了。”
王氏冷笑道:“那你意欲为何?推了芙儿的亲事?娶她?呵,想都不要想,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想做咱们霍家当家主母,简直是笑话。”
霍元懿垂着眼,微微抿着嘴,没有说话。
王氏见他没有说话,怒极了,出言讽刺道:“还是想要纳她做妾?你可打的好算盘,想要效仿那娥皇女英,将两人都收了不成?若是换成旁的儿媳便罢了,我都可任由着你胡闹,可这人是芙儿,你嫡嫡亲亲的表妹,你若当真如此,要芙儿,你姨母的脸面往哪搁?芙儿是你姨母唯一的女儿,是她的心肝肉,她如何肯?更何况,芙儿自幼由我娇养着长大,便是你姨母肯了,我还舍不得她遭受如此委屈!”
“呵…”霍元懿轻轻笑了一声,随即,不急不缓道:“太太舍不得您的姨侄女受委屈,又焉知尹姨娘会舍得她的姨侄女受委屈?”
说到这里,只见那霍元懿直勾勾的盯着王氏的眼睛道:“母亲到底想要对纪鸢做些什么?是想要将她送到戴家,给那戴元忱做妾氏么?母亲舍不得委屈表妹,就舍得委屈嫆儿么?表妹是你的心肝肉,嫆儿难不成不是你的亲生骨肉?我横竖对纪家表妹有意,与其便宜了别家的,倒还不如便宜了自家,儿子主意已定了,横竖那纪鸢,儿子是要定了,母亲看着办吧,不然,这亲,就别议了。”
霍元懿话音一落,只见那王氏双目赤红,抓起几子上的茗碗狠狠朝着那霍元懿脸上砸去。
这一下,没有舍不得,不再砸偏了。
而那霍元懿也没躲。
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摔。
茗碗砸在霍元懿的额头上,当即便淌了血。
银川心下一跳,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了。
整个屋子死寂一般存在。
***
此时,屋子外的院子里。
“姑…姑娘——”
只见那甄芙儿身子一软,一个没站稳,险些倒地。
丫头凝香一脸紧张的搀扶着,见自家姑娘手指冰凉,浑身颤抖,脸色煞白,整张脸上的血丝被瞬间抽干了似的,凝香心中一紧,只一脸焦急道:“姑娘,您…您无碍罢,嘶——”
凝香喉咙里发出一道低低呻、吟。
往下一瞧,自见那甄芙儿用力的抓紧了她的手背,那力道大的,生生将她的手背掐破了皮。
凝香生生忍着,丝毫不敢出声。
甄芙儿紧紧抓着凝香,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听到的那番话,眼底的喜悦慢慢便凉,便冷,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了。
原来,今儿个一早,她去了母亲那里,母亲给了她一剂定心丸,她一脸欣喜的过来给王氏问安,脸上的欢喜还没来得及消散,恰好就将屋子里两人争吵听了个满耳。
表哥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正正经经说过这般严肃认真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落在甄芙儿心里,像把刀似的,生生在割着。
他…竟然为了个孤女,不要她了?
甄芙儿双眼渐渐泛冷,里头有愤恨,有不甘。
因太太跟二公子在屋子吵起来了,阵仗似乎有些大,院子里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全都战战兢兢的跑了出来,候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出一下…
甄芙儿见人都出来了,这才缓缓晃过神来,面上的冷意渐渐收起了,只若无其事的冲着凝香淡淡道:“咱们先回。”
***
刚出了院子,甄芙儿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向来口齿伶俐的凝香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甄芙儿的脸色,道:“姑娘,二…二公子方才说的定是气话,您…您不要往心里去,您…您与二公子的亲事都已经敲定了,不是偏院那孤女作梗便能破坏得了的,再者,现如今太太来了,您有太太撑腰,怕什么,且,且奴婢听闻那纪姑娘亦是议亲了,便是昨儿个来府的那个王家公子…”
甄芙儿微微眯着眼,道:“不是还没定下么?”
不知说的是她与霍元懿的亲事,还是纪鸢跟那王公子的。
霍元懿的性子,她了解,他嬉皮笑脸倒还好,可一旦正经起来,便是个说一不二的。
他当真想要做什么,便是姨母想拦,也不一定能够拦得住的。
纪鸢?
她知道,她就知道,女人的感觉果然准得狠。
她甄芙儿的亲事,除非她自己不想要,否则,谁也做不了她的主,包括她的表哥霍元懿。
这般想着,只见那甄芙儿双眼里渐渐划过一丝阴霾。
过了好半晌,甄芙儿紧紧盯着墙角里伸出来的一支腊梅,忽而开口道:“凝香,你去给三公子送个口信。”
凝香一愣,道:“三公子?姑娘是想…”
甄芙儿微眯着眼,淡淡道:“便说,后日给母亲的接风宴上,我约他在梅园一叙。”
凝香一脸疑惑不解,道:“姑娘…姑娘您该不会想要嫁…嫁三公子罢?”
甄芙儿冷笑道:“一个庶出的,也配?”
说罢,伸手拖着那支腊梅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咔嚓一声,轻轻素手轻轻一折,那支腊梅便被折断了。
凝香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