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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你也和家人走散了么?”
凤卿一怔,这女孩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听不出她想说什么,也许问自己是什么人。他还记得当初梅卿被师傅带回来,见到自己时愣了半天,也是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汗湿的额发,惹人不尽的爱怜。梅卿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谁?你是我哥哥么?
哥哥。他们两个人生中的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凤卿鼻子有些酸。
他为逃避而来日本,满以为自己可以从此忘掉梅卿,月余时间转瞬即过,东京的樱花都要落了,可是他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对梅卿的感情是一片海,他在来日本之前就明白也许自己此生都游不出这片海。梅卿现在在上海做什么呢?她是不是依旧保持着莲花洋般的平静和无牵无挂?
女孩子见他没有反应,又问:
“你和谁走散了?我和妈妈走散了,我想去找她,你要带我去吗?”她毫无理由便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
凤卿怔了半天,回过神来见那女孩子正在对自己说话,脸上竟有一点乞求和希冀的神气。她应该是家里人走散了,也不知道她家人在哪里,凤卿向四周张望一阵,剧院人潮已经散去,报社的人还不肯放弃地守在门口等着自己出来,又一辆汽车载来几名昂首阔步的大人物,也许又是准备来和他切磋技艺的。
他心中一阵烦乱,索性转脸对那女孩子说:
“我不想回去了,看你的样子,也没地方可去,不如今天晚上跟我去流浪吧。”想想这女孩子并不懂自己的话,他这样简直无异于自言自语,于是又不由感到好笑。况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见着一个陌生人就跟了走呢,她刚刚走丢的时候明明还很害怕。
“你要跟我去吗?”小女孩见他对自己说话,心中欢喜,便一手拉住他,“那我们走吧。”
凤卿又愣住,她娇娇柔柔的小手就在自己手中,又这样充满信赖感地拉着自己,他心中莫名感动。这女孩子真像以前的梅卿,大胆,可爱,惹人怜惜,而且她也这样毫无预兆地就开始信任自己。但是,她家里人应该会很着急吧……他看眼那女孩子一脸无畏的勇敢神情,又想笑,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便拉着她说:
“你既然不害怕,就跟我走吧,明天还回这里,我想办法替你找到家里人。”
小女孩点点头,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而笑,很有默契地避开众人,沿着剧院外墙往街头而去。
第四十八章 街头
晚上东京的不比上海繁华,行人不多,说话也是低声,有醉汉靠在电线杆子上呼呼大睡,路灯下成群飞蛾盘旋飞舞,一辆汽车从身边疾驰而过,静悄悄只听得见车过处风声掀起衣角。
凤卿却很喜欢这样夜戏散场后的冷清,他被掩在浓墨重彩下的心情到此时才得以尽情释放。夏日的夜晚倒不冷,身边的女孩一直跟着他默默走着,脚上的小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她这样全无怀疑地跟着自己,是想着自己能带她找到家里人么?凤卿失笑,他好像轻而易举就拐骗到了一个小孩子。
小女孩听到他的笑声,抬起头来偷偷看他一眼,心里很高兴,她在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笑容时就心里喜欢,这笑容吸引她放下了十岁孩子该有的戒心。虽然没有妈妈在身边,她却生出一种新奇的欢快感觉,想要一直跟着他这样走下去。
走了一段,凤卿停下脚步,说: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这样乱转,恐怕要迷路。”说完低头看小女孩,“这里你比我熟悉,你想去哪呢?”
小女孩看着他,眨眨眼睛。
凤卿一笑,抬头在周围环视一圈,见路边树下有几排长椅可供人休憩,便拽拽她的手:
“我们在路边坐坐吧,总好比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
小女孩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他往路边的树下去。
两人坐下后,凤卿见那小女孩穿的短裙,细瘦的小腿裸着,虽是夏天,到底晚上有寒气,况且又是个孩子,恐怕更容易受凉。他想了想,便脱下自己身上外套替小女孩披上,衣裳太大,不停地下滑,他将前面一粒扣子扣起来,衣裳拢住,快要垂到地上,小小的人儿全被罩进去,只余一双脚还露在外面。那女孩子觉得有趣,便对他轻轻笑起来。
凤卿又怔住,半晌,他移开眼光,任那孩子偎在自己身边。路灯下一大一小两人的影子连在一起。他忽然说:
“你真像她,像她小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对我笑的。”
孩子轻轻一动,没有说话,只是侧脸看他。
凤卿对她微微一笑,说:
“你几岁了?看样子应该有十岁左右了吧?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你这会大,才七八岁的样子。”
“你看上去很难过,你在想谁?想妈妈么?”小女孩突然问他,“我想妈妈的时候也会难过,可是我知道她一定能找到我,所以又开心起来。你不要难过了,那个走散的人一定也能找到你的。”
“嗯?”凤卿却完全听不懂,他想到自己和这样一个语言不通的孩子坐在一起说话,便不由觉得有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胆子也不小。”凤卿眼光落在街上,有点茫然,“我老会想到她,怎么办……她以前也是个很大胆的小女孩,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定我是她哥哥,还一个劲的哭闹着要我带她去找亲生爹娘,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和她的爹娘长得像么?可不管怎么样,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做了她的哥哥,师哥,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一辈子的不幸。
“长大以后,彼此了解更深,有许多话都不必说出来,可正是因为什么多不必说,反而让我一天天陷进去,明明知道她一直把我当哥哥来看待,却还死守着那么微末的一点希望不肯放手,只要她没有开口,我就可以当作自己还不知道,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没有任何人打扰地过下去。后来想通了,就一个人留在了上海,我想日日朝夕相对只能让兄妹情更牢固,却不能生出别的东西来,像我希望的那样——所以我突发奇想,要拉开一段距离,让她重新来认识自己,爱上自己。”
“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做错了,她在北平,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等终于忍受不了,回到上海找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已经把心都锁了起来。她也逃,从北平逃到上海,想要我救她,可是我……”凤卿声音有些低哑,“可是我因为骄傲,不甘被人当作避难所,结果白白放过了这样一个机会,现在后悔了,却已经晚了。”
“我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对不对?”凤卿苦笑,转脸一看,那女孩子睁大双眼盯着自己,神情又疑惑又固执,他狼狈地伸出手去遮住她的眼睛,“你不要这样看我……这样很像她,总会让我想起她。”
小女孩没有反抗,睫毛一动,他掌心微痒,又放下手来,因为自己这样的举动而好笑。不光一双相似的眼睛,梅卿还留在心里,随便看到什么,都会让自己想起她。感情的海,有深有浅,他却一个猛子扎进了最深的一处,从此再也无法上岸,海水灌进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街上愈发安静,微风过处一片花瓣打着旋落在他身上,东京街头多樱花,只是花期却已经过了。他还记得自己初到日本的时候去看樱花,满树的灿若云霞,美如韶华,却只经历了一瞬间的繁盛,便突然间全都凋谢了,地上铺满层层落花,风吹动,卷起漫天花雨,香飘全东京。樱花,真有一种末路狂途的美。
而眼前,却只有残损的一两片花瓣了,路灯下树影婆娑,淡淡黑影下掩藏着旧日残香余韵。他来的时候跟梅卿说是为了这里的樱花节而来,如今樱花已落,他却不知道归期是何时,难道还要再等明年的樱花开和落么?凤卿茫然。
可是回去又能怎么样呢?曾经在一起时是兄妹,他以为隔开距离就能成情人,结果真的隔开了,希望更渺茫;同在上海时他日日见了梅卿只换来心里难以承受的痛苦,便想要逃开梅卿和她给自己的影响,人逃开了,他的心还在梅卿身上,他的牵念因为这么远的距离而被绵延拉开,成了一道永远延伸在生命中的无尽头的线。
梅卿,梅卿……凤卿一手按住胸口,他听到自己心中每日每夜都会响起的痛苦的低呼。日本并不是一片静土,对他来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全的静土。心不安,身如何能静?他想自己终究还是得回去。回去做梅卿的哥哥,师哥。
在外面坐了一夜,因为那女孩子歪着头睡着了,凤卿怕惊醒她,一直不敢动,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稍微一动,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快僵硬了。慢慢站起来,那女孩子便顺势被放在椅上,还在睡,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凤卿端详她一阵,也不由笑起来,和一个走丢的小孩这样安安静静坐了一夜,他简直不能想象这孩子家里人该有多么着急。看来自己这次确实有些冲动了,不该冒冒失失带她出来。
天渐渐亮起来,太阳也出来了,凤卿见时间不早,便准备抱着那女孩子回去,结果手刚一伸出去,她却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又四周看了一圈,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从习惯了的榻榻米上起来,而是街头的长椅上,她有些发懵,又见身边是个陌生人,妈妈不知道在哪里,便瘪瘪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凤卿傻眼,看来这孩子是因为睡了一觉,把昨天的事情都忘了。这可怎么办好?想要送她回去,看她现在哭成这个样子,恐怕不大容易。
一时间没有法子,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又相互交头接耳,想必都以为他是个欺负孩子的恶人。凤卿无奈,要哄这孩子别再哭,她哭声不停,自己根本插不进去,这模样哪里还是昨天晚上那个乖巧的小女孩,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昨天的突发奇想。
正手足无措间,街角拐出一队人来,凤卿大喜,如同见着了救星一般,原来正是昨天晚上他拼命躲避的剧院经理一行。放声大哭的女孩子和满脸尴尬的年轻男人,在街上目标极其明显,还没等凤卿招呼,那经理已经一眼看见他们两个,顿时惊喜交加,带人跑了过来。
“元先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昨天晚上我们找了你一夜啊!”译通如获大赦,“要是再找不着你,我们这些人恐怕都要担责任的,幸好幸好,元先生,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凤卿笑笑,又见那经理先是一脸喜色地对着自己,待看到那小女孩时,却当即愣住,神色有些奇怪,他便跟译通解释,“这个孩子是我昨天晚上碰到的,和家里人走散了。”
那经理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译通也颇为惊讶,转而告诉凤卿说:
“这孩子像是佐佐木将军家里的小姐呢!昨天晚上走散了,将军家里已经派人快要把整个东京给翻过来了!却没想到是跟元先生在一起!”
凤卿也闻言诧异,见那经理慌里慌张又吩咐人去通知佐佐木家人,而那小女孩挂着一脸的泪渍,看看自己,又看看众人,一幅委屈万分的样子,他不由笑起来,蹲下身去对那女孩子说:
“哈,真是巧,你居然是佐佐木将军家的小姐!就这样傻傻地跟着我在街上乱转,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小妹妹,以后你也去中国,说不定我们能再碰到一次呢,这天下间的缘分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那女孩子呆呆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似乎有些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况且他说话自己也一句都听不懂。呆了半天,她终于想到一句话,张口便问了出来:
“你是谁?你也走丢了么?”
第四十九章 谣言
门厅送来晚上的报纸,梅卿刚一搭眼便愣住,报纸上极大的篇幅全是赞誉凤卿东京公演的盛况,他的笑脸和名字毫无预兆地又一次闯入自己的视线。她慢慢坐下来,将一厚叠的报纸翻开,同凤卿离去时一样,首页上仍是对日本之行的大量宣传和报道。
凤卿去日本两个月,在帝国剧院演出十二场,场场爆满,伶王之名传遍东洋,中国戏曲的热潮也渐渐开始蔓延流传。凤卿用一种和平的方式征服了东京的民众。梅卿手抚过报纸上的照片,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她早就知道凤卿在戏曲上的魅力无人可挡。
“元凤卿的舞姿让我入神了……使我感到支那剧确有古典艺术的雅趣……元凤卿选择这样卓越的戏曲剧本,我想日本演员应该把他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