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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北平的紧张形势,便拐过来问问顾启东,结果却见到了幽居在此的沈梅卿。
说起来……这沈梅卿还真非寻常女子,顾启东为她着迷也属寻常。启英心里忖度,又禁不住看了她一眼,这下两人的目光正撞到一起,启英忍不住笑起来,说:
“你……你的反应和我想象的真不一样。”
“哦?”梅卿也笑,“大小姐是指我留在这里的事么?”
“不错。被启东留在这里,我想你的反应,要么欣喜若狂,要么寻死觅活,总不会这么平静,可是你看上去是真得很平静。”启英定定看她一阵,若有所思,“真要把你和宋明美放一起,我宁愿启东属意的是你。”
梅卿迎上她的目光,虽未答话,脸上拒绝之意却很坚决。
启英观察她表情,心里明白几分,摇头笑笑,她站起身说:
“当然,这种事,最终还是要取决于你的意思——启东这件事确实做得有些糊涂了,改日我帮你劝劝他。”随即拉起她的手,态度已经明显开始亲近,“我要去趟文法学院,你在这里没事,不如一起去吧,最近外面的爱国运动越来越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启英的用意很明显——能劝服,自然是好的,若劝不了,将来梅卿必定是顾启东的妻子,当然要尽早将她拉进爱国救亡的热潮里。
梅卿明白这一点,她不认为自己会和顾启东一路走下去,但启英的提议,也没什么可拒绝的。于是便爽快答应,两人携手出门而去。
法学院建在原礼王府旧址之上,环境极雅,常有饱学之士在这里结社集会,自从日本人占领东北之后,又成为热血青年组织爱国运动的中心。谭伯林在文法学院任名誉教授,时不时会过来一趟。
梅卿和启英到了文法学院,满眼葱茏树木下掩映着红廊绿柱,虽办的是西式教育,学院内古色古香,却完全是旧时花园的模子。谭伯林一袭蓝布长衫,腋下夹着两本书快步过来。走得急,却一点也不显慌乱。
“沈小姐也来了。”他对梅卿温和地笑笑,又去扶启英,“不过一点雨,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你还专门跑来一趟,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启英垂首笑笑,竟没有反驳,任谭伯林关怀备至地扶着自己。三人慢慢走着,梅卿话不多,只是微笑看着眼前这夫妻两人。谭伯林名士风流,在启英面前却絮絮叨叨,家常话不断,启英英姿飒爽,一遇上谭伯林便化为温柔娇妻。
原来情这个字,真能使人改变如此之大。
梅卿听着他们两个在耳边笑语,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间浮现一抹怔忡。眼前绿荫一波连着一波,浓浓盖下来,她的沉郁和怅惘被围得密不透风。
刚一失神便出岔子,对面一名男学生疾步跑过来,梅卿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撞倒。那男学生不住口地道歉,见旁边是谭伯林,脸上一喜,递过来几张传单:
“谭先生,这里有学院救国社的传单,今天集会上来了不少文艺界名士,请先生也去看看吧。宣扬爱国运动,这次集会意义重大呢。”
谭伯林颇感兴趣,传单接过来也递给梅卿一张。那传单上面写得很是详细,为了宣扬爱国救亡思想特意举行这次集会,诚请社会各界爱国人士参加,目的是为了在近日组织一场大型公演,以募集抗日费用。公演的内容从现代话剧到古典戏曲不一而足。
梅卿心里一动,目光落在京剧一行,后面的人名一长串。并没有凤卿的名字。
到了众人集会的凉亭外,搭眼一瞧,果然都是北平文化界的巨擘,几人围成一堆,或吟诗作画或品评戏剧,绿檐亭下白须飘飘,极其雅致。边上几人聚首探讨公演事项,声音虽低,气氛却极其热切,果然像谭伯林曾经的笑语,有人一心一意地生活,有人一心一意地爱国。
见有人到来,众人都起来招呼,对谭伯林夫妇热情自不必说,梅卿在北平的时候名声如日中天,文化届也没有人不仰慕的。时隔一年没有在平阳会所露面,梅卿刚一进去,就被一群爱好戏曲的人拉过去。
“听说沈小姐前段时间就来了北平,只是一直没有露面,早知道该请沈小姐也加入到公演里面来。”说话者十分兴奋,“不知道沈小姐愿不愿为了这次爱国运动献一份力?”
梅卿笑了笑,还没有回答,又有别人挤了上来,爱国救亡几个字在耳朵里转了又转,她的注意力被众人的热切给扯得四分五裂。
不经意间眼睛往外面扫去,梅卿怔住,全身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她慢慢转身,周围的人也静了下来。众人或惊讶或兴奋地看着外面几人簇拥着一男子说说笑笑走过来,半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叫了一声:
“元先生!”
一声元先生叫出来,宛如洪水泻了闸,众人都簇拥上去。凤卿一直在上海,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北平,却整日闭门不出,也拒绝宾客来访,平常人甚少见到他的踪迹。伶王人在北平,却一次台也没有登过,何其遗憾。如今突然见他出现在集会上,着实是意外之喜。
梅卿怔怔地站着,中间隔着熟人,凤卿忽而转头,目光直接射到她身上。原来他早就看到自己了,梅卿站立不动,凤卿深深看她一眼,却转而继续敷衍众人,一个个寒暄过了,认识过了,才慢慢走过来,微微一笑:
“原来梅卿也在啊,真是巧。”
梅卿无言,这样客套的一句话,别人看来是亲切,她却从中察觉到一丝疏离的味道。
未出口的话又被别人阻了回去。
“差点都忘了!元先生和沈小姐是同门师兄妹啊!”话题又转回公演上,“元先生今天专门来这一趟,可是因为公演一事?若元先生和沈小姐两人都加入进来,这次公演必定是梨园空前绝后的盛宴啊!”
“不错不错!”众人立马全都表示赞成,“一王一后,从来都没有同台过,若是这次能因为救国运动破例,必定对激发民众的热情有极大帮助。”
梅卿只是微笑不语,她明白凤卿的心思,因为自己选择留在顾家,凤卿不能说动她,又无法和顾启东相抗,因而到现在仍耿耿于怀,以至两人见面之后有了这样的疏离。
众人看不分明,仍在催促,谭伯林也是一脸乐见其成的神色,凤卿避重就轻,只说:
“能不能同台,得看戏有没有需要,我这几日自己编了一部,请大家来看看。”
这便是答应师兄妹俩都要参加爱国公演了,众人轰然叫好。
第十二章
都来看凤卿编的新戏,原来是古曲《西施》里面的一段,加上新式的唱腔乐器,编成“水殿风来秋气紧”一节,唱的正是越女西施在水殿纳凉,抒发身在异邦,故国难返的感慨。倒和爱国救亡运动的要旨很符合。
围观者摇头晃脑品完曲词,都大为赞赏,本来就是极佳的选段,词藻绝美,读来颊齿留香,行腔也起伏跌宕,极其动人。啧啧称赞之后,众人心怀向往,便都怂恿凤卿当场来走一段身板。
“走一段也可以,只是这节文舞要人来配的,一个人走没什么看头。”凤卿笑笑收起戏文,周围人满口夸赞之言,说是品评,也听得他有些不耐烦。
“要人来配舞,这还不简单?”一人拍手而笑,“沈小姐这样的角在,还有谁比她更适合这段舞?”
凤卿正递戏文去给谭伯林看,听到身后这句提议,他身子一顿,转过来对众人说:
“这里面配舞的不过是个侍女,戏分太少,让梅卿来演,恐怕有点不合适。”
“只是请沈小姐在这里配一段,上台的事另当别论,况且本就是为了募集款项的公演,全是大家爱国的心意,倒不在乎戏多戏少的——沈小姐想来不会在意,对么?”
梅卿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凤卿。他一双眼睛黑如幽潭,外人看来只觉魅惑,她却明白其中深意。凤卿是一个多么敏感而骄傲的人,经过顾启东一事,他有意和自己疏离,神色也淡了许多,可这淡又缘何不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梅卿鼻子微酸,强撑起一点笑容,她走近凤卿身边,行了个颇为俏皮的古礼,京剧道白:
“着啊,有事妹子服其劳!”
旁人都轰然一声笑起来,更加怂恿着要两人亭中试舞,凤卿神色有一秒怔忡,他定定地看着梅卿,原本淡漠的眼中波光微动,一瞬间又掩了过去,若不是梅卿太熟悉他,差点也要错过这深藏在其中的情意。迅速恢复平淡,凤卿笑了笑,说:
“也好,虽然没有道具,却有别的东西来替代。”
西施选段里面作的是羽舞,本该一人持笛一人持羽,凤卿出去顺手折了两只树枝来,走过去递给梅卿一只,两人眸光交汇,都微微一笑各自退开,随着一句悠长“水殿风来”,二黄导板敲响,周围人仿佛走入了古时越女的哀怨嗟叹中。
羽舞文雅,只是手上动作,梅卿手持柳枝暂作长羽,手腕轻轻翻动划出一道优美弧线,亭对角的凤卿以树枝为笛,空着的手盘旋挽出花来,他平日手势纷繁复杂,一旦慢下来,倒有别样的韵味,也像他唱出来的一支曲子,慢悠悠飘着滑过耳际,像羽毛搔着耳廓,心被牵引,急又急不得,整个人被拽过去,忘记外面的一切。
一句过后二黄暂停,换作回龙,月照宫门本就是周遭凄冷的时候。梅卿起步往前,众人只觉眼前似流水滑过,了无痕迹,方知梅卿行步如水上漂并非虚名。两人沿对角转圈接近,本该都是背对着垂眸黯然神色,衣阙相擦的时候梅卿却鬼使神差回头一眼。
正撞上凤卿也回过来的目光,两人都微怔,凤卿双眸幽深,如黑沉沉潭水引人堕入,梅卿在这倏忽一眼的对视中忽然无比清晰的察觉到凤卿心情的复杂,欲合难合,欲离难离,温柔或怨怼,欣喜或无奈,他似黯然的双眸中实则宝光流转。
他怎么可能完全淡漠,怎么可能真的放弃,即使知道是自扰也完全不由己心,他永远都在似堕非堕、下难着地上难触顶的半空中游荡。梅卿心中酸楚,想起他曾经留给自己的夹竹桃,晒干的,轻飘飘落下,她伸出手去令无根的心落在掌中,温柔呵护。
他们是彼此的夹竹桃,也是彼此的掌心。
心中柔肠百结,目光一对视又迅即移开,距离拉开斜扯转四角,两人脚步变换如行云流水,旁人被吸引进去难以分神。听沈元唱戏时是一字百折,上抗下堕,人的呼吸都要停止,欣赏这段庙堂之舞,却是随着优雅的动作自由舒缓呼吸,只是完全忽略自己尚有心和魂。
像是延长了无限久,又像是倏忽一瞬,舞步便走完了。众人平静一阵,忽然爆起热烈掌声,周围文法学院的师生路过,也觉亭中一男一女两条人影宛如游龙飞凤,雅到极致,优美到极致,于是纷纷驻足感叹戏曲之魅力。
众人围上来,杂声杂人纷乱,凤卿已经换上流于表的敷衍笑容,梅卿却没有忘记他方才感情流露的一眼。
不到集会结束,凤卿便请求告辞离去,众人挽留不住,只得目送他离开,凤卿一走,方才热烈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公演之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于是大家渐渐散去。梅卿和谭伯林夫妇一起走到文法学院门口,启英要送梅卿回去,她笑着辞谢:
“不必了,离得不远,我慢慢走回去就是。”
“也好。”启英也不勉强,三人分别之后便朝两个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启英回过头来看着梅卿的背影,面上若有所思。
“我改天要再劝劝启东才好。”
“你是指沈小姐的事?”谭伯林睿智,早在墓园的时候就猜出其中缘由,“本来我还想你一定会很喜欢沈小姐做弟妹。”
“我是喜欢她。”启英直言,笑笑,“可是这件事……你没看到方才他们师兄妹两个的情形么?启东插在中间恐怕得不了什么好处。”
谭伯林亲昵地刮刮启英的鼻子,一边扶她上车:
“你想得也太多,这种事,外人说了也没用,该启东自己想通才对。”虽是对启英如此说,他却也免不了想起刚刚两人配戏的一段,真正是堪为知己的一对。元凤卿平日傲气,极少参加这样的集会,今天却来得突兀,若是为了沈小姐的缘故,那便解释的通了。
太傲气的人,恐怕情路上不会一帆风顺呢。谭伯林不禁为这位天资卓越的梨园妙手感到遗憾。
从文法学院步行回去,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梅卿慢慢走着,地上的水洼里积水清浅透亮,隐隐绰绰照出人的影子,梅卿终于停下来,略微出神地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刚才在配戏的时候看到凤卿的眼神,幽深的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