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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倒是李氏,态度很自然,又恭维梅卿长得貌美。
“李太太过奖了,”梅卿笑笑,“两位是来绸缎庄看料子的么?”
“是,沈小姐也来一同帮着看看吧。”李氏邀请。
三人进店内,老板少见如此丽人成群而来,又知眼前之人都非一般顾客,慌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自应对:
“几位太太小姐,要看料子么?鄙店近来新到一批印度绸,还有乔其纱,质地细,花样好,裁成旗袍裤褂,样子够靓,又贴身舒服,可要看几匹?”
李太太细细摩挲着老板摆出来的料子,手过之处起伏不定,掀起层层幽泽波浪,衬着雪光五指,分外显得精美。她看了很喜欢,在几人身上都比比,因自己是已婚妇人,便挑了颜色花纹素净的,又指点着几匹鲜嫩些的,说:
“老板,那几样给年轻小姐做旗袍可好?”
“好!太太,您眼光真好,这几匹可是好货,因为价高,平日没人买得起,我就是看几位过来,才专意拿出来的。是给两位小姐的么?”
白茹摆手,笑,正要说话,却见李太太点头:
“对,替两位小姐都包起来,分别送到府上去。”又问梅卿的地址。
梅卿未及推辞,白茹却笑说:
“你今天倒客气,那我就多谢了。沈小姐,你也不用推辞,这李太太素来手上撒漫,送东西给别人惯了的,她喜欢你,送几匹料子也没什么。”
“对啊,沈小姐,我看到你心里就喜欢,没什么可送的,这些东西也不过聊表心意罢了,咱们在街上偶逢,也是缘分,只盼沈小姐以后常去寒宅坐坐,我家里也没什么姑嫂姐妹,平日寂寞得紧。”李太太温婉劝她。
富家小姐太太交往,互送东西也是常事,况且这些料子对李家来说确实也不算什么,若执意推辞,倒有些不好。梅卿犹豫再三,看李太太一脸诚挚的笑容,白茹又在旁边帮腔,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离开绸缎店,李太太淳淳嘱咐梅卿有空务必要到李公馆喝茶,得她保证后两人才辞别而去。梅卿在后面看着李太太窈窕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皱眉,不愿在街上继续转下去,便转身快步回去。
走了许久的路,高跟鞋磨得脚都疼了,却仍不见黄包车来往,连电车也没有,只见满街的人挤着拥着往南边而去,脸上全都是兴奋惶急地神情,口里嚷嚷着去看“剥猪猡”,又有头顶笠子的安南巡警从南街小跑而来,提着警棍在街上清道,倒像是要迎接大人物过来,盛况简直可比近日广系军阀进沪。
是法租界出事了。梅卿向北回家,逆人流而行,被冲得站立不住,躲到路旁,还是被一男子撞得倒到地上,差点站不起来。
眼前人群如潮,一双双皮鞋球鞋乃至绣花鞋从梅卿腿上跨过,她惶急中四处搜寻自己掉落了的鞋,赫然一只手在眼前出现,十指修长,指甲很干净整齐,她一愣,抬头正见那人拿下脸上墨镜,露出温文双眼。
“江先生!”
刚叫了一声,就被手上一使力,从地上拉起来,梅卿随他颠簸到僻静处,来不及提个谢字,先尴尬地说:
“我鞋掉了。”
江白夜搜寻片刻,从地上拾起一只鞋来,莞尔一笑,说:
“沈小姐,你的鞋恐怕不能穿了。”
鞋跟掉了。梅卿傻眼,无奈之下只能把掉了跟的鞋穿在脚上,抬起头说:
“江先生,我,这——真是让你见笑了,我在这里等等,等事情过去了再找车回去,江先生在这里办事?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江白夜微微一笑,问:
“能走么?我的车就停在路边,沈小姐可以先去车上坐坐,待会能走了我送你回去。”
“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梅卿知道自己毫无办法,便不推辞,站起身来却没法走路,刚跳了一下,江白夜很及时地扶上来,双手环肩停在她手肘部,很能使上力,有礼节,却并不显得过分亲近,是刚刚好的距离。梅卿被他扶着一步步往车边而去,脸颊侧上方呼吸浅而悠长。他一定刚抽过烟,梅卿嗅到鼻端有阵淡淡烟味。
安顿梅卿到了车上,再无话说,江白夜对她笑笑,又转而向街上看去,眉头微锁,眼神很专注。梅卿静静坐在旁边,心里思忖着到底发生什么事,要让江白夜这样关心。
街上混乱状况渐止,巡警喝令众人在路边围观即可,勿要超过街道边线。江白夜的车远远停在街角,透过人群缝隙隐约可见一行人被巡警赶着从南而来,其中人竟身上只着内衣内裤,几难蔽体,更有甚者只得片破草席,一根稻草索,拦腰裹了束紧,借以遮丑,数十人就这样赤着脚耷拉着脑袋,被从头到尾一根绳子绑着,粽子一样串起来游街。
围观众人哄然大笑,指指点点,口中“猪猡”不断,夹杂在哨子声和喇叭声中,整条街热闹非凡。被游街的人狼狈不堪,头垂得越发低,从众人议论中,似乎有几人竟然是城中颇有势力和名声的人物。
梅卿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竟是在场子里聚赌的人物,狐皮大衣加西装革履地进去,输的没钱了索性拿行头来抵,赌得正起劲,租界当局冷不丁抓人游街,就当场绑了这些人来,专门挑有头有脸的来羞辱,以保证禁令有效施行。
法租界都是青帮的场子,经此一闹,怕丢脸的赌客都被吓跑了,恐怕罗家生意再难做下去。怪不得江白夜会在这里出现。车里静悄悄全无人声,梅卿余光扫过身边人的侧脸,却只见一派平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少爷,”阿全自然远远比不上江白夜冷静自持,阵势一过,人群也随之移动,他当即怒火上升,“这算什么事啊?铁定有人在里面弄鬼!好好的洋人干嘛突然找咱们麻烦?咱们匆匆赶过来,连姚先生都没来得及见,要不要现在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了。”人群渐消,江白夜云淡风清地转回脸,“先送沈小姐回去。”
梅卿告诉阿全地址,车子慢慢移动。江白夜一顿,将赌场一事搁到旁边,笑着对梅卿说:
“沈小姐,好像我们每次见面都很——”都很混乱。他想起在丹枫楼一事自己并没有露面,便又改口,“都很特别。”
“对,好像是。”梅卿也笑起来,除了在丽都一次,她总是在措手不及地情况下碰到江白夜,“不过今天多亏江先生了,要不然,我恐怕得在路边呆坐许久也回不去,真没想到随便出来走走也会遭遇飞来横祸。”
江白夜想到方才梅卿一只鞋掉落人群,她那样惶急茫然的样子,心里似有根弦,被微微碰了一下,很柔软的悸动。两个人之间隔着梅卿的提包,若有若无的清甜气息从她身上飘散而出,像果子一样新鲜的味道,一丝丝勾出人的魂魄。江白夜眼睛一霎,开口打破这迷乱人的氛围:
“沈小姐,你们上次和李少约定的地方在哪里?”
梅卿一愣,又明白过来,李镛闹场,他这个幕后控制者,对其中的细节自然也再了解不过,便将时间地点据实以告。
“李少这些人,平日行事有些霸道,沈小姐到时候不要管别的,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江白夜很温和地说了一句,却再没有下文。
也许江白夜有别的安排,不过这都是他们罗李两派的事,就像他说的,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这句话稍显客套,却再恰当不过。梅卿也报以微笑,点头。
到了家门口,张妈早已等在外面,因为听说洋泾滨路闹事,很担心梅卿,此时见她安全无虞地回来,遂放下心来,又对江白夜不断道谢,待他们主仆二人离开,才送梅卿回去。
绸缎庄的料子已经送过来,张妈看了又看,口中啧啧称赞,问梅卿:
“小姐,这位李太太是什么人啊,这么客气。”
梅卿没有说话。李太太这个人,做人实在无可挑剔。她如此盛情,到底是把自己当作情敌,还是当作日后的姐妹呢?但不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第十三章 酒局
设在得意楼,楼下四马路,为华界高级交际花聚集之地,人称“长三堂子”的。此处常为纨绔子弟留连之地,取名得意,也是出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语,只不过此花非彼花而已。
李镛乘兴而至,看到梅卿在座,上来便笑着伸手:
“沈小姐,我还真怕你不来。”
梅卿对他颔首,却是凤卿上前,不着痕迹地拉过他的手入座:
“李少来得有点晚了啊,多少人都在等着你呢。”
李镛脸上一滞,想要发作,又见在座数十号人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只好忍住,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中笑着回礼,又被拉着说来晚的人要罚酒,闹了一阵子之后,才顺势在梅卿身边坐下,命人开席。
菜不多,胜在精致,众人皆是贵门子弟,此行也不过是为玩乐而已。眼前酒水源源不断送上,共同举杯之后,便各自玩笑开来。偶有几人猜拳斗酒,吆喝声连天,又有转着满桌敬酒的,到梅卿身边,知她素性清冷,也不强求,只看她微抿几口便放过。金二酒喝得晕头转向,只坐在原位上贪看凤卿与梅卿两人姿容,很能自得其乐。
身边李镛的目光无处不在,梅卿无法,只能微笑,随口问:
“李少订约那天兴致勃勃,今天竟来得这样晚。”
“有点事情耽搁了。”美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一亲芳泽,李镛难免心痒难耐,“只是我没想到沈小姐竟真的来了,听说你一向谢绝酒局,今日这样给面子,我却没想到,否则还不早就在此恭候大驾了。”
“听你在那糊弄沈小姐。”对面一人大笑,“沈小姐,你别听他的。他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恐怕又是嫂夫人有了些许头疼脑热的小病,他在家忙着哄娇妻呢!咱们相熟的谁不知道,李少是个出名的‘模范丈夫’。”
李镛闻言微窘,梅卿与凤卿交换一个眼色,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倒真看不出来。不过我曾经在街上碰到过李太太,确是个妙人,李少好福气。”
众人此时都插进来,纷纷拿李镛宠爱妻子的事情来取笑,李镛更难堪,半晌脸色阴晴不定,偏巧旁人都喝得多了,不能体察他的颜色,气氛渐渐有些僵。凤卿暗地里幸灾乐祸地笑笑,终于听到李镛转而提议说:
“来得意楼不看花,未免无趣,光喝酒也实在寡淡,不如叫几个长三女来唱曲子下酒。”
众人轰然叫好,当即便差人下去叫几个相熟的妓女上来,这些女子落脚在长三堂子,人称“书寓”,颇有容色与素养,是比较上乘的一类,名流酒席上请一两个来唱曲陪酒,说说笑笑,红袖添香,也不算十分逾矩。
叫了两名貌美长三上来,坐下便拉胡琴唱小曲,是娇甜的吴侬软语,众人摇头晃脑,不时跟着哼哼两句,听起来也有几分趣味。李镛却全副注意力都在梅卿身上,见她专心听曲子,便笑说:
“沈小姐自己为梨园名家,听到这些街头小曲,恐怕也觉粗俗难以入耳。”
“各有各的情致。”梅卿没有看他。
李镛一顿,皮笑肉不笑地揶揄:
“沈小姐,我看你从开席到现在,似乎都没有动口,酒也很少碰,是胃口不好,还是这些酒菜不好?或者是沈小姐不习惯看到我们这些人,所以连带着心情也不好起来?”
“李少,梅卿天生不善饮。”凤卿笑说。
“不善饮?”李镛眼睛微眯,“再不善饮,也不至于一杯都喝不下去吧?我就想和沈小姐共饮一杯酒,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为难至此?沈小姐也太不给面子。”说着便要去拉梅卿的手腕。
旁边横过来一只手,凤卿拦住他,冷笑说:
“李少,这就有些过分了。梅卿是唱戏的,不是陪酒的,也不是陪笑的,她天性不善与人交际,不过是因为李少盛情,才来此一趟,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李镛面色一沉,眼光轮流在梅卿和凤卿脸上转了几圈,忽然低下头去,把玩着手里的酒盅,慢吞吞的说:
“既然是唱戏的——”手一松,酒盅落在地上,众人觉察到情况不对,蓦地停下,只有那两名长三女还在咿咿呀呀地哼着曲子,李镛脸色一变,朝两人怒斥,“给我滚!什么破嗓子,也敢在这里班门弄斧,听的人头都疼!你们难道不知道这席上有两位举国知名的梨园名人么?”
“李少!”梅卿站起来,见那两名女子被骂得一呆,掩着脸跑下楼,她无奈,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这酒局再也难风平浪静,“李少到底想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