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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交际,自东林党到黄王,都已经在提国何必有君,但那不过是探究学理,并非现实之论。此时之人,要跟他提国何必有君,那真是着了邪魔。李肆虽提“人人皆一”,也不是在讲人在现实中该无贵贱,而是人生而平等的本质。【1】
“但是……”
李肆话锋一转。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是否能及于世间诸事?成厘定万物的大道?”
他摇头自问自答着。
“我看是不能的,到街上去打酱油,总得付钱,而不是先找族谱看看大家是不是亲戚,然后再按亲疏来算折扣。”
这一番“题外话”说得关田等人正一头雾水,李肆终于话归正题。
“那些读书人在争的,在闹的,根底就跟你们一样,都将血脉宗法之理扩于一国之政,扪心自问,你们跟他们有多大差别?我看差别就在,你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已。”
接着他叹气道:“大家心中相通的,还不止这一桩。天下一民,利出一孔,国只一声,政只一途,大家想占住的,不就是这个一么?”
李肆的话悠悠荡进众人心中:“外裹三纲五常,内驻绝它之一,内外皆一,非我即敌,对敌么,自然就只一个字,杀,书迷们还喜欢看:!”
众人神色严肃,却是眼皮连翻,份外迷惑。田大由算是深沉之人,此刻听李肆这一番话,也觉得置身云间,或者是青蛙入水,不懂……
李肆又笑了:“不懂是吧?此番动静,就是药将这道理说懂,要让你们、他们,英华治下所有人,都能竖起耳朵,仔细听进去。不过我李肆肯定是要照顾诸位老叔伯的,先就给大家稍稍说说,这道理就是……”
对着自己这班老搭档,李肆终于说出此番人心大作战的目标,或者说是底线。
“儒的归儒,法的归法,各守其位。英华海纳百川,谁都别想去占那个一,真正要得一的,是我李肆所承,上天所主的大道。”
沉默了许久,田大由忍不住还是问了:“这天主大道,到底是什么?”
李肆却转了话题:“这个问题,自有人来回答,你们等着就好。再说你们正在研究的那些课题,上面可也有天主大道的麟角。”
在佛山制造局,李肆已经视察了多项军工要务,包括还未定型的第二代燧发枪,新的燧发枪将用钢作枪管,机件的制造工艺也有了重大改进,枪支将会更轻更可靠,零件替换等维修工作也更简捷,同时所费工时更低,由此造价也将更低。
另一项产品也将出炉,那就是新一代步兵护具,靠着新研发的水力联动锻床,新的头盔胸甲将是冲压产品,结合佛山钢铁的新淬火工艺,足以抵挡二十步外清兵鸟枪和弓箭的射击。
连带而出的另一项新产品是刺刀,李肆对那尖铁棍枪刺始终耿耿于怀,倒不是它威力不足,而是用途太单一,不少士兵都自掏腰包在买短刀一类的副武器,以便应对复杂环境下的肉搏战。所以李肆也将新一代刺刀列入到今年军工攻关的课题里,未来英华军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唱刺刀歌。
其他诸如步兵装具、制式干粮、背包、双筒望远镜、炮兵观测镜等零零碎碎课题就不在佛山制造局手中,而是各类作坊接下,甚至还有英慈院担下了战地急救包的研发课题。
李肆来佛山制造局,重点是看火药和火炮两个分局的进展。
佛山制造局的火药分局领有两项重大课题,一项是增强黑火药威力,工匠们从配方、颗粒细密度乃至药柱药饼等几方面同时下力,如今在炮药上有了相当进展。另一项则更为关键,那就是底火的研究。
从某个方面来说,李肆是穿越者之耻,前世身为文科生,物理大概还残留着高中所学的知识片段,而化学么,则是忘得一干二净,给他一道化学反应的分子式,他绝对是如看天书。只是拜经常看所赐,还勉强能记得化学工业的基础是三酸两碱,而将战争从近代推进到现代的一项关键技术则是雷汞底火。
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肆在小说里看过无数次,几乎都是看了就忘,他对火药局匠师交代这东西的时候,也只能用“一撞就爆”来形容,而成分里最重要的硝酸,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清楚。
原本这事,李肆以为只能找老外解决,早早就跟南洋公司交代过,聘请懂得化学的洋人,却不想翼鸣老道有了贡献。他从不知哪处乡野道观里抓来一帮道士,呈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丸,那是他们“登坛作法”的隐秘之物。朝地上一甩,噗嗤一声,烟雾缭绕,煞是神异,让李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刺客忍者的遁术……
道士们在李肆面前演示了一番,除了烟雾的硫味,李肆还闻到了极为浓烈的雄黄味道。隐约记得抗日战争时,八路军新四军也都搞过雄黄引火药,可那好像是要跟氯酸钾配合,那氯酸钾的制备可也是桩绝大难题吧……
这些药丸到底是什么化学成分,李肆可没那本事分析出来,只好让这些道士转职火药局研究员,在找来洋人化学家之前,先试试这悬乎的本土底火之路。目前研究出的底火,效果虽然合乎要求,可靠性却还差得太多,看来还需要长期研究。
底火是划时代的技术,李肆也没指望现在就有成就,他更关心的是新式飞天炮,这可不是单纯的火炮,说来也拜李肆的课题研究体制所赐,这个单纯课题,被火炮局一路搭车,加了若干项分支课题上去。
三根密封铁管组成一圈环形炮架,将粗短炮身裹在其中,这就是搭车课题之一:液压制退炮架。
这东西李肆很早随口提起过,广东炮匠当时就说,恍惚跟战船上的猛火油柜相似。其实二者并不一样,猛火油柜是靠虹吸原理,来回拉动杠杆,将火油持续喷出。但这事换了角度来看,若是火油没喷出去,杠杆不就要被推动么?
李肆无比佩服工匠们的联想,不必他再作细致解说,靠着猛火油柜的成熟机理,工匠们举一反三,很快拿出了设计,但却撞在了工艺和材质的难题上,火炮后座力太大,密封传力很成问题。
原本这个课题一直冷在设计图上,现在研制新的飞天炮,就成了一个绝佳的试验平台。飞天炮的后坐力不大,用上液压制退炮架,可以推动这项技术更加成熟,给以后用在其他火炮上积累经验。
另一项搭车课题是楔式炮闩,之前的飞天炮已经采用了后膛设计,但都是简单的炮身外扣锁设计,毕竟膛压低,外扣锁已经能应付。但新的飞天炮是营属火炮,要求射程至少在一里以上,原本的后膛设计再难用上,必须换新方案。
用楔式炮闩,加黄铜药筒,这并非李肆的教导,而是工匠从佛郎机炮原理上自己推导出来的,螺式炮闩的思路也有,但目前的工艺却难以保证螺纹的精确度,毕竟钢加工技术在英华才刚刚起步。
佛山制造局有几处炮场,新式飞天炮的试射在临海炮场进行,一处平静海湾被各色标杆圈出一大大扇面,直弧线条层层铺开。
“常规射击,其他书友正常看:!”
试炮指挥一声令下,炮口斜指天空的飞天炮发出沉闷轰鸣,李肆没去看炮弹,而是看炮身,就见地面扬起一层烟尘,两**架的飞天炮并未后移,炮架上那粗短炮身向后沉了老大一截,又迅速朝前复位。
“半英里三十丈,误差二十丈!”
瞭望看着前方那道水柱,很快报出了数据,如今英华的度制确定为一丈十尺,一尺大约就是33。3厘米,军事术语中,一“英里”为三百丈。
“制退架完好,可以继续射击!”
检验员也作出报告,目前制退架还只是试验品,每射一炮就得仔细检查。
“急促射击!”
李肆在场,指挥鼓足胆子,下令进入下一阶段试验,这可就是完全实战水平的测试,不再检验制退架。
十发急促射击,射速几乎达到了一分钟两发,李肆很满意,这新式飞天炮技术上已经没有问题,后面的问题就是降低成本和工时,以便批量制造了。
“天王,这是定型试射,如今圆满成功,天王应该为这新炮命名了。”
田大由问道,关凤生等人也都热切地看向李肆,名字落定,他们的成绩也就板上钉了钉。
想想如今的英华局势,李肆心说,接下来还真有一炮等着轰鸣呢。
“这一炮过去,就像是神霄惊雷,敌人绝对会胆战心惊,就叫……神霄炮吧!”
李肆的起名本事一如既往的烂,可这是君王赐嘛,没谁敢出声说太俗。
第三百六十二章 钩子,又见钩子
第三百六十二章钩子,又见钩子
李方膺的内心正轰鸣不已,像是置身雷云之中,原本由自诩不凡、恃才傲物和满腔热血堆起来的心气高峰,正被眼前这些触目惊心的景象给摧得一节节崩塌,书迷们还喜欢看:。
衣衫破烂的士子们或坐或卧,个个衣衫破烂,满身血迹,耳中充塞着高呼低喘,鼻腔更被浓烈血腥之气刺得难以呼吸。更让李方膺震动的是士子们无惧而慷慨的坚毅神色,让他生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渺小感,跟这些士子们的热血相比,自己之前所谋,似乎是将义化利了。
这是英慈院临时整理出来的救护区,“广州糊墙案”里数十伤重士子被送到这里进行诊治,士子们一边哀呼,一边痛骂,视监护这片救护区的巡警于无物,众人都沉浸在一股为道统而殉难的悲壮气氛中,连带李方膺也被深深感染。
李方膺消息闭塞,没来得及参与“广州糊墙案”,事发后,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沉寂,寻思着该如何重返人心战场,最后来了英慈院,想借慰问之机,播传开他“白衣山人”的名号,纠合起志同道合之士,组文社出报纸。为此他写了讲演稿,还专门演练过几遍。
“诸位……”
寻着开阔处,李方膺嗯咳清理咽喉,就要开工,却被外面一阵“来了来了”的欢呼声搅散。
一群士子簇拥一人进来,这人三十来岁,一身素麻长衫,显得格外洁净,扫视这片“人间炼狱”的目光无比清澈,带着一股隐隐不属于人世的出尘味道。
“边画师,就将咱们这血腥之状好好画下,其他书友正常看:!昔日王安石变法,一张流民图让他留下千古骂名,今日李天王毁儒,就留下这张士子蒙难图,好叫后人永世不忘我等士子卫护道统的决心!”
“是啊,颐公兄,看在你也曾为秀才,同是士子一份,我等才延请你来,画这千古留名之作。”
“我们十多家书局都联络好了,下期首版,不著文字,此画就是独版!”
原来是士子们请来画师,要将这悲壮一幕画下,广传天下,唤醒人心,李方膺心中不快顿时消散,也准备朝前凑去,占个好位置。
那边画师已经扫视完场中情形,摇头慨叹,众人都以为他也被这惨状感染,却不料他开口道:“这怕是画不出什么惨状……”
士子们都怒了,这还不叫惨!?广州糊墙案,死三人,重伤无数,这满地可都是铮铮士子的热血!
边画师笑了,像是被气笑的,他挺胸负手,目光深沉,该是在牵引着心中沉沉的记忆。
“我边寿民以画成名,诸君以为边某画的只是天庙的天圣图和英华的国图么?诸位可是小瞧边某了。边某还画过《九星桥圣武图》、《血肉岭雨战图》、《漳浦卫城图》,什么叫惨状!?积尸如山,血流漂杵,一命如一尘耳!这几幅都还只是依着他人言述而就,不足为道,边某即将画成的《宜章决战图》,那可是边某置身战场的亲历之作!其间有清兵横尸盈野,倒伏如草的凄惨,也有我英华将士身被数十创,身死犹战的壮烈……”
他再看了看这一圈伤号,摇头道:“即便是一营的伤院,也比眼前这景象触目惊心。要我画,可以,边某有言在先,免得诸位日后诘难。这画要印在报上,广传四方,就怕世人不觉诸位受了多大的苦,反而会说天王仁义,还尽心救治诸位。”
士子们楞了好一阵,纷纷攘攘叫了起来,什么“武人死疆场是命定之事,岂能跟士子殉道统等而论之”,什么“你边寿民也是为李天王粉饰之徒,咱们是看错了人”,还有人更叫骂道:“读书人是国家栋梁,是国本!伤损我辈士子,桀纣亦未行过!”
边寿民涵养很好,就只微微笑着,等骂声稍减,他才又道:“边某亦画过一幅《新会士子诵书图》,李天王连那等顽冥的士子都不愿加害,怎可能对你们这些愿意出仕英华的士子下狠手?这话喊出去,怕是乡间老农都不会信。”
“新会士子”一词出口,满屋士子们都安静了,他们对新会读书人的观感是极端矛盾的,一方面觉得大家其实是同路人,都是为着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