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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随着他的话发出一阵讥笑之声,那青年男子也不生气,微笑着向那蓝袍书生作了一揖,道:“在下豫州谈承宣,此首《无盐赋》正是在下拙作,让兄台见笑了。”
那蓝袍书生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在确定他真的是《无盐赋》的作者后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们是在帮你,怎么你却反倒帮着其他人说起话来?姓谈的,你还是不是我们南方学子?是不是南方人?”
“在下籍贯豫州,自然是南方人。”谈承宣道,“承蒙兄台欣赏此篇拙作,小弟感激不尽,只是顾大人未必没有道理,还请大家都听顾大人一言,以免为此篇拙作伤了和气。”
他说着就走上前,恭敬地对顾审言作了一揖:“学生谈承宣见过顾大人。顾大人,并非学生自满,只是学生私以为此赋并无大错,诸位兄台也都以为是,对于这乙等中评的品第,学生也有所疑惑,还请顾大人指点一二,也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方才两方人马混战,虽然到后面发展到了互扔东西的地步,但这些都只针对在场的书生,毕竟顾审言等人可是陛下钦点的集贤殿院学士修官,他们还不敢往他们身上砸东西,因此饶是处于混乱中心,顾审言也依旧气度不改,他甚至没有像沈令月刚才那样被波及到过,听闻此言,他垂眸瞥了一眼手中的宣纸,淡声道:“此赋的确辞藻华丽、行文流畅,可却只是中规中矩,不够出彩,以无盐喻雪,虽讨巧,到底不够别出心裁。”
“承宣受教。”谈承宣点点头,开口欲说些什么,却又有一人打断他,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他道,“谈老二你先下去,你就会受教受教,连被人看低了还只会说这两个字,真是给我们豫州人丢脸。”
他硬是把谈承宣挤到了身后,带着几分傲慢的态度对顾审言行了一礼,道:“学生豫州费和亮,见过顾大人。”
“你姓费?”柳明轻咦一声,“莫非你和豫州刺史是亲戚?”
“家父正是豫州刺史。”费和亮道,又看向顾审言,“此赋我也看了,的确中规中矩,不够出彩,但除此之外别无缺点,甲等中上不敢妄论,但甲等下品总该有的,若大人依旧以为此赋只能得乙等中品,还请大人为我等解惑。”
顾审言道:“若论甲等,尚缺三分灵气。”
“不错,若以诗会论,此赋不够灵动飘逸,不可堪称甲等。”柳明在一边道,“若合春闱制,此赋虽然辞藻颇多,却是用力过猛,有连篇累牍之嫌,也不可堪称甲等。”
费和亮微微点头:“那好,既然——”
他的话被一声冷哼打断:“顾大人这般厉害,不若自己也来作赋一首,也好让我们这些乡下人见识一下甲等辞赋该有的样子。”
顾审言抬手阻止了意欲和那人辩论的柳明,摇头一笑想要拒绝,可就在他抬起头时,却意外望见了站在人群之外的沈令月,那蒙着面纱的娇妍少女正睁着一双杏眼望着这里,眼中闪烁着期待与兴奋的光芒。
对上他的视线,沈令月连忙点头,示意他答应这个要求。
顾审言薄唇轻抿,微笑着张口欲言,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目光扫过了沈令月身后的玄衣少年,顿时话音一顿,垂下了眸。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面向众人:“既如此,那顾某就献丑了。”
沈令月在心里暗暗地叫了声好。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顾审言其人不仅文采一流,阅览他的诗作能够感受到一种恣意之美,就连看他挥毫泼墨也是一种欣赏,犹如美人入画。长安多才子不假,可像他这般,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加之方才那群书生对他的质疑也实在过分,沈令月心中不忿,有心想让顾审言露一手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见他如愿答应了要求,不由得大为欢喜。
“顾兄,你……”柳明欲言又止,但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声随你,就叫掌柜的过来重新拿了一份笔墨纸砚过来,又收拾了一下因为众人互砸而变得一团乱的长桌,就铺开了一份宣纸,往边上走了走,给顾审言让出地方来。
显然,那群书生也不是个个都对顾审言不满的,更多的人对其心怀仰慕,见他提笔沾墨,都一个个露出期待的神情来,卯足了劲往他身边凑。好在他们还有些分寸,知道不可太过靠近,便在他周身几尺之外站着,一个个地屏息凝神,等待着又一份大作问世。
谢初看着这幅阵仗摇了摇头:“你说这顾审言心里在想什么呢,这些乌合之众哪里需要理会,晾着就行了,他干什么要自降身价——”他边说边往旁边看了一眼,却不想并没有看见那一抹意料之中的倩影,不由得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顿住了。
……那三公主她人呢?
再一望,却见沈令月已经在两名女卫的护卫下进入了那一群书生之中,正立在顾审言身旁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谢初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哦……青梅竹马啊……
不管谢初如何作想,人群之中,顾审言已是磨好了墨,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墨汁,开始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留下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迹。
“书……生……辞……”有人一字一顿地随着他的落笔小声念道,“……观众生相……遇钟期……洒墨倾意……”
就这么一行行地念下来,跟着念的人也越来越多,等到后面时却反倒不念了,只全神贯注地看着宣纸上纵横挥洒的墨迹,及至最后收笔,众人猛地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好!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子!”
“顾大人好文采!”
“如斯美辞,才能堪称甲等上品之作,我向云之心服口服!”
“呵,谈老二,看来你这回没有请教错人,顾大人这般斐然文采,我费和亮是服气了。”
一片叫好声之中,谈承宣郑重其事地向着顾审言又作了一揖:“学生谢顾大人今朝赐教。”
顾审言颔首还礼。
一篇书生辞作罢,这场闹剧也终于散了,那些书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一边品评着顾审言方才所作辞赋中的骈句,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作品哀叹,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不服气,有的只是对顾审言的佩服与惊叹。
“顾大哥,你真厉害。”等众人都散去之后,沈令月笑着上前,替顾审言把那篇书生辞卷起收好了递给他,“早知一篇辞赋就能让他们都歇了火气,你就该早些作辞才是,也省得闹这么乱。”
“不过恰好罢了。”顾审言笑着接过纸卷,“他们的火气经过先前的几场争执就散得差不多了,若我一开始就作此辞赋,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
“哪里,顾大哥你太谦虚了。”沈令月道,“你没看见他们刚才叹服的样子吗,我看啊,今日之后这长安城里就又要流传你的大作好一阵子了。”她边说边抬头笑望了一眼二楼,“你看楼上,好多姑娘家都在冲你笑呢,也不知又有多少闺阁女子会在今日之后对你这个长安第一才子芳心暗许了。”
“姑娘说笑了。”顾审言浅声一笑,“好了,时辰不早了,也该打道回府了。你可是要回去?我送你一程。”
“不用那么麻烦,”沈令月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就能回去。”
顾审言笑着点点头,又略谈了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却在行径谢初身旁时顿了脚步,轻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谢将军。”
谢初看他一眼,没说话。
柳明眉头一皱就要上前,被顾审言身后的另外一人拦住:“算了算了,这位昭武将军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来都是目下无尘的。走吧,再不走,怕是又要传一场闹剧了。”
顾审言也道:“明弟,走吧。”神情平静,没有丝毫的怒意与尴尬。
柳明尤不解气,对着谢初冷笑一声才拂袖转身,跟在顾审言身后离开了酒楼大堂。
等他们都离开了,谢初才抬起眼,缓缓看向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沈令月,慢悠悠道:“你就这么干看着?”
“我该做些什么吗?”沈令月有些疑惑。
“那可是你的青梅竹马,在我这里碰了个钉子,你不该替他讨回面子?”
怎么说话这么不冷不热的?
沈令月有些奇怪,但不过片刻就明白了过来,谢初曾在年初时被人参过一本,就因为他待人不给面子,那些言官就说他孤僻乖张、不与人言,想来她这个表哥因此而不喜欢和文官打交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明白了缘由,沈令月就释然了,同时也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故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不错,是该这样。”又问他,“表哥,刚才顾大哥的那首书生辞你看了没有,怎么样,是不是很文采斐然啊?”
她说这话原本只是为了逗一逗谢初,没什么别的心思,没想到谢初却是面无表情地笑了笑,抛下了“狗屁不通”这四个字后就转身离开了酒楼,徒留她一人在大堂里站着,纳闷不已。
她刚才的语气应该还好吧?没有在嘲讽他啊,怎么却气得这么厉害?
真是奇了怪了……
第29章 污墨
被谢初面无表情地甩了狗屁不通这四个字; 沈令月又是纳闷又是不解; 还有点委屈; 觉得她这个表哥抽的是哪门子风; 她不过随口笑提了一句,用得着这么甩脸子吗?前几回她说玩笑话时他不都挺大度的,也没跟她计较过,怎么这回却突然生气了; 还气得这么狠?
就这么满怀疑惑地回了宫; 在鸣轩殿中闷闷不乐地坐了半晌,沈令月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索性就去了东宫; 把前些日子答应给小侄子打造的一套银饰送了过去; 顺道和沈跃提起了此事。
听闻此事,沈跃笑得差点把手中的折扇给抖落了。
“哈哈哈……你说什么?那谢初甩了一通脸色给你看?他也真是有胆啊; 哈哈哈哈……”
“大哥!”沈令月愠怒道,“我和你说这事是为了让你帮忙分析分析的,不是为了让你来嘲笑我的!”
“我也不想笑啊; 真的。”口头上是这么说,可沈跃面上的笑容却是半分也没有减少; “只是你让我说什么好?”他无奈地打扇摇头,“谁让你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每每都能拿话压得别人哑口无言,我还以为你真有颗七窍玲珑心,这世上没有事能难住你了呢; 没想到居然……居然在这事上这么白目,哈哈哈,可笑死我了,哈哈哈……我说三妹,你是不是装的啊?其实心里什么都门清,但就是不表露出来,有意要逗那谢初一逗?”
“你才白目!”沈令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就算要装,也只会在谢初面前装,在你面前装做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吗?”她边说边低下头对着正满榻乱爬的皇太孙拍起双手,手腕上坠着细小银铃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直逗得那不满周岁的婴儿咯咯直笑,举着胖乎乎的小短手朝她伸来。
“好好好,是我白目是我白目,我们家三妹最聪明伶俐。那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沈令月没好气道:“我若明白了就不会过来问你了。大哥既然明白,那倒是说啊,那谢初怎么就忽然生那么大的气走了?还拂袖离去,从没有人敢这样不给我面子,真是反了天了他!”
沈跃气定神闲地一摇扇:“觉得他无礼不知趣,那就别跟在他后头跑了呗,咱们大夏最尊贵的长乐永安公主成天围着一个男人打转,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要你管。”沈令月抬头横他一眼,“别转移话题,我在问你话呢!”
沈跃摇头,心道他这个妹子还真是魔怔了,往常若是有人敢这般落她面子,她非得把那人扒下一层皮来不可,也就谢初有这个能耐和胆色给她脸色看了,一边好笑地拿折扇敲了敲沈令月的头:“你还不明白?他那是吃味了!人家都说那顾家大公子是你的青梅竹马了,明摆着对那顾审言有所不满,你还故意问他那顾审言的文采如何,他能不回你一个狗屁不通吗?要我说,还能回你话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换了本王……”他哼哼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里所含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沈令月正顾着逗小侄子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跃方才说了什么,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言官,所以才想着故意逗一逗他的嘛,谁知道他会气成那样……你说什么?”
沈跃无奈:“我说他吃味了!吃你和那顾审言的醋了!”
沈令月一下子从榻上直起身来,不顾咿咿呀呀冲她挥舞着短胖手的小太孙,震惊道:“吃……吃醋?你说谁?谢初?”
“除了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