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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 曾许诺[1].殇-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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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珩定定地看着,这封血书的署名是“岳渊”,她仍记得那个少年,第一个站出来,慷慨陈词,稳定了军心;第一个冲进了洵山,从容赴死;最后不惜放弃抵抗,把全部灵力化作信号,向她示警,指明了祝融的方向,否则只怕她和蚩尤都会死。
    这样的少年死就那么死了,永远不可能像祝融一样,被世人铭记和传颂,可正是无数个这样无名的勇敢少年才支撑起了一个国家。
    阿珩立即叫了阿獙下山,依照信中所写的地址而去。
    蚩尤的军队已经到了黑水,为了躲避战火,百姓们纷纷西逃,轩辕城外*****了无数这样的人,住不起客栈,也没有亲友可以投靠,只能宿在荒林间。轩辕城白日里温度还好,一到晚上就十分寒冷,吃不饱,穿不暖,命硬的扛了过去,大部分人无声无息地死了,没有墓地,坟堆就起在死去的地方。
    小孩子们还不懂疾苦,一边饿着肚子,一边仍然玩得很开心,在坟堆间奔跑戏耍,但他们不知忧愁的笑声只是凸显出了人世的无情。
    阿珩看到一个和小夭差不多高的女孩子,呆呆地坐在一个坟堆旁。
    阿珩不禁走了过去,小女孩仰头看着阿珩,喃喃说:“我饿。”
    “你爹呢?”
    “去打仗了。”
    “你娘呢?”
    女孩子指指坟堆,满脸天真,“娘在下面睡觉。”
    阿珩心中一酸,抱起小女孩,看着满山坡衣衫褴褛的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难受,这还是那个她自小生活的美丽轩辕吗?
    知末走到她身旁,把一块饼子递给女孩。
    “谢谢爷爷。”女孩子把饼子小心地分成了两半,一半藏到怀里,拿着另一半吃。
    知末不解地问道:“怎么只吃半个?”
    “一半留给娘,娘也饿。”
    知末勉强地笑了笑,“真是个好孩子,你自己吃吧,等你娘醒了,爷爷再给你们买一个。”
    “真的?”
    “真的。”
    小女孩欢喜地拿出饼子,大口大口地咬着。
    阿珩如今是母亲,看到小女孩的样子,疼痛和心酸来得分外激烈。这座山上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整个轩辕又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
    知末看着山坡上的人群,面色沉痛,“王姬没有经过贫乱,我却自小就颠沛流离,饱尝艰辛,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阿珩看着周围,说道:“即使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知末对阿珩说:“我用信把你诱到这里,准备了满腹的话想分析给你听,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攻打神农,或者说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想一统中原的雄心,所以在他发动第一次阪泉之战前,我就离开了轩辕城,避居在潼耳山。可第二次阪泉之战后,黄帝垂危,我又回到了轩辕城,帮助你父王守护轩辕,不是为了和你父王的故交之情,而是为了生活在轩辕大地上的人。你的母后拼尽全力,帮助你父王创建了轩辕国,并不仅仅是为了你的父王,还因为她和我一样,想要创建一个让天下贱民、流民、被歧视的妖族都平等生活的家园。在我们的努力下,轩辕国也的确做到了。你母后也许后悔爱过你的父王,但我相信她从没有后悔为轩辕所付出的一切。”
    阿珩拿出怀里的血书,“你怎么会有这封信?我当年本来准备亲自把信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可是因为四嫂突然亡故,母亲又重病,我只能派侍卫把信送过去。”
    知末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间无限苍凉,“这是我儿子写给我的信,当时我隐居在潼耳山,所以他留的是潼耳山的地址。”
    阿珩一愣,眼中隐有泪光,“伯伯!”
    知末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珩,轩辕国内到处都是像我儿子一样的儿郎。这个小女孩的父亲也许就是,只不过他更不幸,连给亲人写封诀别信的机会都没有。我至少还知道我的儿子葬身于洵山,可以去洵山祭奠,这孩子却连父亲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还会有多少父亲战死?还会有多少母亲含恨而终?还会有多少孩子饿死?你是母亲,应该能体会到,对母亲而言,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有多么残酷。”
    “怎么才能制止战乱?”
    “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以战止战。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也知道你不愿意打仗,但是我相信如果王后在世,看到现在的惨象,也会告诉你,你是轩辕的王姬,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都是你的子民,保护他们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阿珩看着怀中的小女孩,默不作声,眼前却浮现着岳渊的身影,他那慷慨赴死的面容,渐渐地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的身影融合,那是小女孩的父亲,哀求地看着她。
    知末把沉睡的孩子从阿珩怀里抱了过去,“这些事情我来做,你应该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阿珩默默地看着山坡上的人群,眼中有一种彻骨的悲伤,隐隐透着绝望,知末也不催她,很久后,阿珩大步向山下走去,知末叫道:“应龙在河水一带。”
    阿珩走进朝云殿时,黄帝正在殿内给颛顼讲授功课,是他写给蚩尤和全天下的一段文字。
    日中不彗,是谓失时;操刀不割,失利之期;执斧不伐,贼人将来。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
    颛顼说:“那还是要动武功了?可昨日爷爷不是刚说不能轻易动武,德昭天下才是上策?”
    黄帝看着阿珩,说道:“有些时候,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是非对错,终止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暴克暴,以战去战。”
    阿珩走到黄帝身前,“是父王让知末伯伯来说服我出战吗?”
    “是我。”
    “我愿意领兵出征,但不是为了您,您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如果轩辕是您一个人的,它的覆灭和我没有丝毫关系,可是轩辕国不仅仅是您的,它还是母亲和知末伯伯他们一生的心血,是无数为轩辕牺牲的战士的,更是全轩辕百姓的。”
    黄帝说:“我知道。”
    “四哥被困洵山时,我向少昊借兵,以为他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肯定会答应我,没想到他拒绝了,后来……父王想必早已知道,蚩尤去了,他虽有心帮我,却只能给我他一半力量。只有轩辕族的士兵为了救其他兄弟,全心尽力,不惜以身赴死。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血脉族亲、家国子民的真正含义:即使我不认识你,可我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我刚刚知道知末伯伯唯一的儿子岳渊也死在了洵山。轩辕国内到处都是像岳渊一样的儿郎,如果轩辕国破,他们的家人将老无所养,幼无所依。我曾经不能理解四哥赴死时的心情,他不是深爱四嫂吗?他难道忍心抛下还年幼的颛顼吗?可我现在能理解四哥了,岳渊他们这些人没有负我,我也不能负他们!”
    阿珩跪在黄帝面前,“父王,我为你保护轩辕,你会保护颛顼吗?”
    黄帝肃容说:“我以天下江山起誓,谁都不能伤害到他,我会悉心教导他,你所保护的一切将来都会属于他。”
    有此重诺,阿珩再无后顾之忧,重重磕了三个头,牵起颛顼出门而去。
    小夭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荡秋千,看到他们,眼睛都亮了,立即跳下秋千,飞奔过来。
    阿珩一手牵着一个,“咱们去看奶奶和舅舅。”
    一路行去,小夭唧唧喳喳,颛顼一直咬着唇不说话。到了坟边,小夭和颛顼都磕头行礼。
    阿珩搂着颛顼,对颛顼说:“奶奶不愿意葬在轩辕,留下遗言要归葬青龙之首,那是奶奶的故乡,可奶奶是王后,爷爷不同意奶奶远归古蜀。我也许来不及为奶奶实现这个愿望了,你能答应姑姑吗?日后你若能做主时,把奶奶归葬青龙之首,不管任何阻挠、都不能同意爷爷和奶奶合葬(注: ①黄帝陵墓在古中原地区,根据残破的唐代《嫘祖圣地碑》记载,嫘祖被“尊嘱葬于青龙之首”,在古蜀境内,帝后竟远隔千里。其孙颛顼帝后来改建黄帝行宫为“嫘轩宫”,千秋祭祀、官公祭,让嫘祖享有最尊贵的一切。)。”
    颛顼郑重地点点头,“我答应,我一定会为奶奶实现心愿,绝不让爷爷和奶奶葬在一起。”
    阿珩又拉了小夭到怀中,“小夭,娘明日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一个娘曾经住过的地方,很美丽,长满了桃树,一年四季都开着桃花。”
    “哥哥一起去吗?”
    “哥哥有哥哥的事情,他不能陪你一起去。”
    “哦,那我们去多久?”
    阿珩没有回答,微笑着说:“你们去玩吧,娘想独自在这里和奶奶舅舅们待一会儿。”
    小夭冲颛顼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去摘野花了,颛顼却没有动,“姑姑,你真的要打仗去了?”
    “嗯。”
    “会很危险吗?”
    “我不知道。”
    “不能不去吗?”
    阿珩摇摇头,颛顼眼中有泪光,“为什么要把小夭送走?不能把她留下吗?我会照顾她。”
    阿珩双手放在颛顼肩头,“我知道,你是好哥哥!可是你还小,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爷爷用江山许诺照顾好你,我不担心你的安危,小夭的身世却和你不一样,将来也许会有很多人想杀她,只怕会牵累到你,所以我必须把她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不怕牵累。”
    阿珩微笑着说:“可是你现在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没有能力保护她,只是不怕可不够。”
    颛顼双手握得紧紧,小小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好一会儿后,才声音喑哑地问:“那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很快。”阿珩沉默了一会儿,强笑着说,“也许等到你有能力保护妹妹的时候。”
    颛顼低着头,闷闷地说:“我明白了。”说完,迅速抹去眼泪,转头就跑。
    小夭站在烂漫山花中,冲颛顼招手,“哥哥,在这里。”
    颛顼跑到她身边,“你想要什么花?我摘给你。”
    小夭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他。颛顼一直很刻苦,平时都不肯陪她玩,今天竟然要帮她摘花?
    颛顼凶巴巴地问:“你究竟要不要?”
    “要,要!”小夭抓着颛顼的手,“我喜欢这种红色的花,想编一个花冠。”
    颛顼摘了很多花,给小夭编了一个花冠,替小夭戴上。
    小夭嘻嘻笑着,“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颛顼白了小夭一眼,“巴不得你赶紧走!”
    小夭解下腰间的狐狸毛佩饰,这是大坏蛋蚩尤砍下来的狐狸尾巴,母亲看她整日拿着玩,就找了枚玉环,做成一个坠饰,让她戴着。
    “这个送给你了。”
    颛顼沉默地接过,手指在柔软的狐狸毛上抚过,知道小夭很喜欢它,正想还给小夭。小夭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叮嘱道:“等我回来,你要还给我,我只是借给你玩,你可千万别弄坏了。”
    颛顼扑哧笑了出来,反倒不打算还给小夭了,把佩饰系到腰上,回身去找姑姑。小夭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嘀咕:“你别弄丢了,别弄坏了,我父王说这是九尾狐的尾巴,很稀罕的。”
    颛顼停了脚步,小夭问:“怎么不走了?”顺着颛顼的视线看过去,母亲茕茕一个,静坐在几座坟墓间。
    坟茔上开满了各色的花,缤纷绚烂,却又无限凄凉,母亲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可怜,小夭说不清那种感觉,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很。
    小夭想叫颛顼,可看到颛顼的眼神,她心里竟是越发难受,都不敢开口说话,似乎一说话,眼泪就会下来,她轻轻拉了下颛顼的袖子。
    颛顼用力咬了下唇,说:“没事,我们过去吧。”他拉着小夭走过去,小夭把花冠放到阿珩头上,“娘,送给你,这是我和哥哥一块儿做的。”阿珩笑拥住了他们。
    回到朝云殿,安顿好颛顼和小夭,阿珩去见云桑。
    嫘祖以王后的威严禁止黄帝的势力进入朝云殿,云桑自从嫁到轩辕,一直犹如家中的女儿,和阿珩享受着一模一样的待遇。可嫘祖仙逝后,云桑失去了嫘祖的保护,黄帝又在阪泉惨败,轩辕族从耀武扬威的战胜方变成即将国破家亡的战败方,对云桑的心态也从高高在上的怜悯变成了紧张提防的仇视。现在,云桑出入都有侍女监视,云桑索性深闭殿门,每日只是弹琴、养蚕、纺织、画画。
    阿珩进去时,云桑正在逗弄蛾子,一对对彩色的蛾子在桑林间翩翩飞舞,环绕着一身素衣的云桑,犹如百花萦绕,煞是好看。
    阿珩静静看了一会儿,说:“我没有学会母后驾驭昆蝶的技艺,你却全学会了,母后一定很欣慰。”
    云桑想起了少女时,在朝云峰的日子,那时阿珩还是个才刚会走路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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