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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皇后差点没端住脸上的笑容,戴着护甲的手指狠狠扣住了桌角。
她出自胶州郡的贵胄世家,可胶州郡在太延贵介眼中不过是偏远乡下。自她嫁入宫里,梁绿蕙便时不时用陆皇后的出身来刺一刺她。
梁绿蕙讥完了陆皇后,这才正眼瞧了姜灵洲。
坐在太后身侧的姜灵洲并无盛装华服,花簇低低,钿头轻薄,却依旧引人心驰神往;恍若带雨梨花,又似初开新月,便是将风花雪月往她身上套去,也并无不合。
梁绿蕙露出一道风情万种的笑来:“原来这便是河阳公主,果真不负盛名。”
殿中的人听了,脸色俱是微微一变。
这梁贵妃不称“竞陵王妃”,反而呼她为“河阳公主”,莫非是不认她这个王妃?
“梁妃。”房太后款款开了口,声音软和地说:“你来迟已是失礼,莫要再对摄政王妃失敬。快快落座吧。”
姜灵洲原本正在一旁看好戏。她听到太后忽然提起“摄政王妃”,这才想起这是自己的生辰宴。于是她连忙笑道:“梁妃娘娘快坐。”
诸位妃嫔皆到,太后拍了拍手,便有伎子进来献舞。先是一群锦袄童子,持剑器而舞;又是一小团如花教女,合着乐声翩然而动;后又有绑着辫子的胡女,献上了满是番邦风情的舞。
姜灵洲靠在椅上,总觉得有人似在看着自己,循着视线望去,原是坐在左侧的梁绿蕙,不避不让地盯着她,眼里满是挑衅之意。
姜灵洲觉得有些奇怪。
她有什么值当梁贵妃挑衅的?
她是竞陵王妃,而梁绿蕙是陛下宠妃,两人着实没什么交集。这梁绿蕙不盯着陆皇后狠狠地看,反而盯着她,是个什么道理?
乐声微顿,梁贵妃忽而遥遥问道:“妾有一问,想问河阳公主。”
不等姜灵洲回答,陆皇后已是肃然眉眼,喝道:“梁妃,这可是竞陵王妃。”
梁贵妃美眸一横,瞪了陆皇后一言,随即不情不愿地开口道:“竞陵王妃。”
“无妨。”姜灵洲笑着,用杯盖轻掠了一下茶盏,道:“贵妃娘娘问吧。”
“妾身想问,”梁绿蕙抬起面孔,露出讥诮神色:“竞陵王妃既为齐国公主,又为何弃国而不顾,攀附权贵,远抱我大魏?你齐国子民尚身处水火,竞陵王妃却在此处坐享人间泰平,真是羡煞旁人。”
说道“羡煞旁人”,梁绿蕙竟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她这一串问题,个个尖锐迫人,堂上氛围亦随之一冷。献艺的伎子面面相觑,纷纷退到一旁;女乐也停了手里的琵琶,低着头不声不响。一时间,厅堂里极为安静,落针之声清晰可闻。
这满堂上,也只有一个人幸灾乐祸地在旁围观,那就是毫州王妃何氏。她甚至还煽风点火地附和了两句,道:“贵妃娘娘说得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陆皇后本想替姜灵洲出头,可她方启唇,房太后便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陆皇后有些心焦。
这梁绿蕙仗着陛下宠爱,在宫中横行跋扈、胡作非为,若是摄政王妃也被她盖了过去,那岂不是这天下的女人,个个都不如梁绿蕙了?
太后安抚性地拍了拍陆皇后的手背,示意她仔细看着姜灵洲。
姜灵洲一点儿也未露出不豫之色,依旧嗪着先前那抹从容笑意。但见她搁下手中杯盖,笑问:“贵妃以为,和亲他国者,是为坐享人间泰平?”
“是。”梁绿蕙毫不客气地答道。
“贵妃此言差矣。”姜灵洲淡淡道:“昭君出塞,换来汉匈结谊;东平公主为兄请援,自请嫁于梁王乾归;女子和亲一事,古来有之,为的皆是天下太平。”
顿一顿,姜灵洲又低声道:“佣者只见燕雀,自然不得与陈涉论。”
听闻这句话,陆皇后与房太后俱是忍俊不禁。陆皇后差点儿笑出声来,连连以袖掩口。
梁绿蕙不太读书,听不懂姜灵洲最后那句引经据典的话是在说什么。她只听得陆皇后笑了,明白姜灵洲这大概是在拐弯抹角的骂她。只可惜,就连骂她的话,她都不太听得懂。
陆皇后看她面露怒色,却想不出如何反驳来,便笑眯眯地说:“梁妃妹妹不太读书,自然是不懂这典故的,姐姐同你说一说。司马子长写有《陈涉世家》,道陈涉与佣人述他宏图大志。佣人不解,陈涉便道:‘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她说罢,看了一会儿梁妃陡然转差的面色,又补了一刀:“从前姐姐还觉得燕雀与鸿鹄同为天鸟,又怎会不知彼此?如今看来,果真是佣人燕雀,陈涉鸿鹄,差得远了。”
姜灵洲抬起眼眸,夸奖道:“皇后娘娘果然博学多识。”
这回,就连她身后的白露和蒹葭都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5个女人一台戏。
梁贵妃:吃了没文化的亏!!
第33章 生辰宴
梁绿蕙被噎了一下; 自然不服气。
她一贯不知“忍”为何物,当下就要发作出来。
“你说什么?”梁绿蕙陡然站了起来,视线死死盯着姜灵洲,面上满是冲冲怒意:“你竟敢戏弄于本宫?!”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姜灵洲身后的兰姑姑一声喝:“梁妃!摄政王妃训你; 你便该好好听着!你不拜见摄政王妃也就罢了; 竟敢说出如此不恭不敬之话来!真是好生大胆!”
兰姑姑的面庞本就冷刻,此时更是犹如严霜加身。有胆小的婢女; 便低下了头躲到一旁去。
梁绿蕙微怔; 随即愈发恼怒。她扬起手来; 以食指指着兰姑姑:“本宫同河阳公主说话; 你一介奴婢,插什么嘴?!”
兰姑姑冷笑一声; 道:“奴婢?老身自咸元年间; 便在这西宫太皇太后身旁侍奉。不仅是从女官之身; 更有太皇太后、先太后与摄政王赏下的恩赐。倚仗着这些; 我兰锦训你几句,你也得受着!”
兰姑姑的脾气刚直,对着不喜爱的人更是如此。
早先入宫前,萧骏驰便猜到梁妃会处处针对姜灵洲,便命兰姑姑多多看顾这新王妃。说是若有人欺辱姜灵洲,兰姑姑便尽管教训。出了事,有他萧骏驰担着。如今兰姑姑对着梁绿蕙,便把心里的厌恶与轻蔑都发泄了出来。
兰姑姑教训人的口气; 姜灵洲可是领会过的。那时她只觉得,这个带大了萧骏驰的老妇人怎么这么麻烦;现在姜灵洲反倒觉得兰姑姑真是好用极了,难怪萧骏驰要命兰姑姑跟着自己。
一旁的陆皇后,面上已不见了先前的焦急之色,此刻正仪姿端方、风轻云淡地坐在原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梁绿蕙被气得不轻,见到陆皇后那副观戏的神情,更是气极,一张美艳面孔扭曲起来。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口中不成声地说着些“你”、“大胆”之流的词。
她的婢女秋鸳见了,面露忧虑。
梁妃在宫中跋扈惯了,连太后与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可这竞陵王妃又与太后、皇后他们不同,背后可是有着摄政王的。连那兰姑姑,也显然是有备而来。梁绿蕙在这里耍脾气,定会踢到铁板。
“娘娘……”秋鸳小声地说道:“娘娘莫气,今日乃是摄政王妃的生辰,还是不要坏了您的兴致……”
话音未毕,便听得“啪”的一声,竟是梁绿蕙反手抽了她一个耳光。
梁绿蕙蔑哼了一声,揉着微疼的掌心,冷冷道:“大胆刁奴,竟敢妄议本宫。这一巴掌,叫你知道谁是主,谁是奴。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主子赏了奴婢再多的光,奴婢也不能越过主子去。”
秋鸳双眼含着泪,委委屈屈地应了声“奴婢知错”。
梁绿蕙耍完脾气,竟也不再参加这生辰宴,直直地说了声“妾身告退”,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陆皇后看着这出闹剧,嘴角不由扬了起来。
惹恼了摄政王妃,也不知这梁绿蕙会是个什么下场?
陆皇后刚想趁机说几句,房太后便对姜灵洲开口了:“让摄政王妃见笑了。梁妃一贯如此,哀家都已经习惯了。扫了摄政王妃的兴致,倒是哀家的过错了。”
“太后娘娘哪儿的话?”姜灵洲重新拾起了筷子,不以为意:“那梁妃倒是给我添了不少乐子。做生日,便要喜庆一些。”
这话让陆皇后都有些敬佩起她来。
这摄政王妃看起来秀气文弱,宛若一个不俗仙子,讲起话来却一点儿便宜都不让占。梁妃如此非难于她,她却丝毫不看在眼里,该乐便乐,仿佛只是看了一折不足道的戏。
生辰宴继续,舞乐又起。不一会儿,毫州王、竞陵王与陛下都来了。叔侄几个各自落座,堂上登时愈发热闹。
姜灵洲不曾见过毫州王,不由留心多看了一眼。
那毫州王萧飞骕约莫而立之年,相貌英武堂堂,颇有武将之气。只是眉宇间总有一股阴厉之气,目光犹如盘旋寻猎的鹫鹰。
姜灵洲看萧飞骕时,萧飞骕也在看她。萧骏驰坐下时,两人才纷纷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萧骏驰刚坐下,便问:“王妃见到那梁绿蕙了?”
他的手掌搁在膝上,沉红的念珠自衣袖下漏出了一角。
“见着了。”姜灵洲答。
“王妃在梁绿蕙处受委屈了么?”他又问。
“不曾。”姜灵洲兴致很好。
“我就知道。”萧骏驰笑着拿起了筷著,夹了一小块糖糕放到她面前的小银碗里:“本王在王妃这儿,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是梁绿蕙。”
另一侧,陆皇后时不时朝他俩投来目光,希冀着萧骏驰一怒之下拿梁绿蕙开刀。只可惜,她白盼了那么久,却只看到萧骏驰亲自为王妃夹菜的场景。
陆皇后登时有些失落。
她又看看身旁帝王——少年帝王正不安分地东摸摸、西碰碰,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模样。他看见陆皇后在打量自己,还兴致勃勃地问:“皇后干嘛一直看着朕?”
陆皇后露出一个温婉端方的笑容来:“无事,只是看看。”
她知道,就算将梁绿蕙对摄政王妃无礼之事说出,陛下也不会处罚梁绿蕙。陛下总是偏宠梁绿蕙,事事都迁就她。这等宠爱,已到了令六宫诸妃悍而生怨的地步。
没了梁绿蕙,生辰宴便顺顺利利的。皇后与毫州王夫妇先后送了赠礼,俱是上品的好物。萧飞骕连饮了数杯酒,少帝萧武川也喝了不少,独独萧骏驰滴酒不沾。姜灵洲偷偷问起原因,他就又说是“佛门九戒”。
几人恭祝了姜灵洲生辰,又祝了萧骏驰得此佳人。宴罢,姜灵洲便要与萧骏驰一道出宫。就在此时,萧武川喊住了萧骏驰。
“三叔,朕有事要与你商议。”萧武川道。
“嗯?”萧骏驰淡淡道:“明日上朝再说。”
“这事儿不能在朝上说。”萧武川嘿嘿一笑,漂亮的眉眼里满是狡黠:“必须三叔留下来,同朕单独说说。”
萧骏驰捻一下数珠,负着手,凑近了萧武川。萧武川便附在他耳旁,借着酒劲,轻声又兴奋地说道:“朕想纳妃,抬那徐家的二小姐徐明妍进宫。”
此言一出,萧骏驰顿觉得头疼不已——这都是萧武川第几个小老婆了?这次他看上的竟还是徐家的二小姐!
谁都知道,徐家是站在萧骏驰这儿的,那徐家的女儿更是太延一等一的名门闺秀。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愿意嫁入深宫,做帝王家的妾室?
这事儿,还真得让萧骏驰留下来单独与萧武川商量商量。
“王妃且先回去吧,”萧骏驰挥了挥手,对姜灵洲:“这太延里还有些不安泰,恰好子善也在宫里,我叫他送你回王府。”
姜灵洲有些累了,随意地应下了。
她出了含章殿不久,便看到夜色里站着一个人,穿着月白的儒衫,乌发束以玉簪,一身温润玉质,正是傅徽。他摘了一片叶子,正嗪在口中,吹着断断续续的曲调。那调子绵延幽长,煞是好听。
夜风吹散了姜灵洲面颊上的热意,她走到傅徽面前,问:“傅将军这曲子吹得真好,可有名字?”
“拙劣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不过,采……宋家的小姐倒是给了这曲子一个名字,作《红豆》。”傅徽放下叶片,行了礼:“徽见过王妃。”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姜灵洲喃喃念了一声“红豆”,夸道:“是个好名字。”
含章殿与宫门离得近,无须软舆,傅徽与姜灵洲便一同朝宫门慢慢走去。姜灵洲想到梁绿蕙,便好奇问道:“那梁妃好似对我颇有敌意,可是王爷对她做了些什么?”
傅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犹豫着说道:“君子……不于背后议人,尤是妇人……”
倒是兰姑姑不屑地说了起来:“那梁绿蕙是个心比天高之徒,出自一个普普通通的梁家,因有了这一张过眼云烟似的虚华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