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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鱼肉蒸得漂亮,鱼肉白嫩,落在浓郁的汤汁里,像是雪花点儿似的,叫人不忍下筷。鲜绿的葱点衬着嫩生生的豆腐方和黄澄澄的姜片,颜色好看极了,香味也是一等一的诱人。姜灵洲尝了一口,果真不再记得吃蟹的事了。
……啊,何以解忧,唯有吃。
……从某个角度来说,说姜灵洲是家豚倒也没错了……
萧骏驰哄完姜灵洲,抬眼便看到另一桌的傅徽似有心事,迟迟不动筷著,一双眼望着窗外招摇旌旗与满山红叶。于是,他问道:“子善,怎么不吃?一会儿还要回郡府去,饿着可不行。”
傅徽笑了笑,说“好”,拿起筷子来。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又低头去看手里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有些开了线的旧香囊,被裁断了红色系绳,口儿都敞开了。
几人用完了午膳,又赏玩了一阵子,便回郡府去了。姜灵洲有些累,便将萧骏驰当做枕头,一点儿仪姿都无,倚到了他的胸口上。
“王妃现在这幅横七竖八的模样,叫人看见了,准要惊掉下巴。”萧骏驰说。
“怎么,妾还非得时时刻刻端着礼仪不成?”她懒洋洋地说,“更何况,有身孕者为最大,王爷不知道么?”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
她平常总是端着仪态的,在华亭时,谁不夸一身河阳公主有大国之风?就算嫁来了魏,也没见过谁能在她的礼仪上挑出毛病来的。可是在萧骏驰面前,她就卸下了架子,躺得歪七扭八、东倒西歪。
姜灵洲望着马车车顶,视线随着车帘荡来荡去。忽而间,她想到了什么,对萧骏驰道:“跟王爷在竞陵过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些正事。王爷还记得,妾初初嫁来竞陵时,曾被个疯子冲撞了么?”
萧骏驰皱眉思索了一阵,讪讪道:“为夫……不大记得了。”
“王爷可真是贵人忘性大。”她说着,就陡然坐直了身体,道,“当初王爷还说,那疯子冲撞了我,是一定要好好罚上一番的。后来妾身遣了傅徽,将他送去医馆了。王爷真不记得了?”
听她一番话,萧骏驰勉强想起了一个模糊的人脸来:“……噢,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怎么?王妃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王爷在太延出事那会儿,妾在西宫前头,遇见过毫州王府的平侧妃一回。”姜灵洲皱着眉,努力思索起当日之事来,“那平侧妃对妾说,‘代张均芳谢过毫州王妃’,妾就猜那平侧妃,便是张均芳苦苦寻觅的妻室。”
萧骏驰闻言,微微一懵,“此话当真?”
“十有八|九是真的。”姜灵洲道,“为了让妾不将此事说出去,那平氏还在西宫前卖了妾身一个人情,放了妾一条生路。现在妾可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不如早早就将那张均芳招揽过来。”
此事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峰回路转。
且不说毫州王竟然夺人妻室为妾,这于萧氏皇族而言无疑是道耻辱;再说那平侧妃若和张均芳依旧藕断丝连,这其中便有许多关节可让外人敲打。
搞不好……
毫州王府那由平侧妃所出的、唯一的小世子,都是别人的种。
毫州王这可真是头顶绿油油,出门喜当爹呀。
萧骏驰思忖了一阵,道:“罢了,现在也找不到那张均芳了,便随他去吧。那平氏必然是记着王妃救了张均芳的恩情,这才施以援手,王妃不必挂怀在心。”
谈话间,两人便回了竞陵王府。
一个侍从匆匆迎来,附在萧骏驰耳旁说了些什么,又将一封书信交纳给他。他匆匆扫了两眼,面色便沉了下去。
姜灵洲正要回房,见他面色如此,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此事与魏不大有干系,只是王妃……”萧骏驰咳了咳,道,“算了,与王妃也无甚干系。”
“嗯?”姜灵洲疑惑与他的态度,又问,“什么事儿?王爷又想把什么事儿瞒着妾了?”
萧骏驰的眸光低垂,好像并不欲开口。好一会儿,他才道:“是齐国的事儿。飞马来报,刘齐废太子刘琮,脱走华亭已有三月,遍寻不得。这两日,方知他带了一干前朝老臣旧将,扯了‘匡复刘齐’的大旗,意欲在召城重立旧朝。”
姜灵洲听了,懵了一会儿。
一瞬,脑海里便涌现出个似远似近、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的男孩身影来。那男孩也不过八|九岁稚弱年纪,面孔生嫩得很。
“灵洲,等你解开了这道双极数九连环,就把它还给我。届时,我便应你一个心愿。”那男孩嗓音脆生生的,如盈玉珰。
提起刘琮,姜灵洲便只能想到这个半大的孩子了。他后来似是出落为了清俊温雅的偏偏君子,宫宴与生辰礼时,她也匆匆一瞥过,只知道他长得颀长丰润、风姿如玉,若非他身世坎坷流离,定能得华亭贵女竞相追逐。
不如说……
如她父皇并未入主华亭,刘琮身为刘齐太子,生得如斯模样,又擅书画、长辞赋,定然会是一位令人惊叹的天之骄子。
只是运命从来弄人,刘齐王室骄奢淫逸、税赋奇苛,以至于民怨纷纷,最终齐国大乱。便是没有姜灵洲父皇带兵入主华亭,也会有他人来推翻这刘齐王室。最后,刘琮终究会落得个凄凉下场。
若刘齐只是个贵介文人,便是有一身不折清骨倒也无妨,可他偏偏是太子。姜灵洲的父皇重名声,这才效仿周王封商,让刘琮当了个手无实权的安庆王;若是其他人入主华亭,保不准刘琮两岁时便已丢了性命。
说来说去,也只得道一声“运命无常”。
可那些都已与姜灵洲无关了。就算是在姜灵洲出嫁前,她也未曾见他一面。
萧骏驰见她久久不回神,便戏谑道:“怎么?王妃想着幼时竹马,想的入了神,忘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了?”
姜灵洲听了,便踮起脚来,用手指抵了他的眉心,道:“少说这种玩笑话,妾身是那样的人么?……妾与那安庆王,不过是年少不知事时一起读过书、玩过风筝,再长几岁,便没再说过话了。”
顿了顿,她又觉得不大对劲,问道:“王爷怎么对妾小时候的事情,这么清楚?”
“既然是要娶你,当然是要把你了解得清清楚楚,”萧骏驰笑说,“我知道王妃从小就得宠爱,和华亭宫里的二公主不对头,喜好读书写字,因为‘不大守规矩’被你母后罚过三回。”
姜灵洲微愕了一会儿,小声说:“妾与那二妹妹,也不是不大对头。是她年岁还小,有些不懂事罢了。妾也从不与她闹脾气。”
“是了是了。河阳公主最是谦谨忍让,实乃大齐女子表率也。”萧骏驰携了她的手,朝房间去了,“刘琮复国一事,你倒是不用担心。你那父皇与皇兄俱不是软柿子,没道理让刘琮白白得了便宜。更何况,上回你父皇作势点了个兵,现下还没把你叔叔叫回华亭去,那可不是虎视眈眈对刘琮?”
姜灵洲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可安庆王……刘琮也非蠢人,又怎会做毫无胜算之事?若是他向魏求援……”
她说了这话,抬眼就看到萧骏驰一脸复杂。
他默然一会儿,无奈一笑,问:“这大魏的玄甲军在为夫手上,莫非王妃觉着,为夫会借兵给王妃的小竹马,助他称王称帝不成?……那可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他这一说,姜灵洲也低低笑了起来:“王爷瞎说什么呢?你要是再‘小竹马’、‘小竹马’的喊,妾就将那莲蕊、红梅两姊妹喊来府里,夜夜服侍王爷了。”
笑完,两人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孕的时候,就想下一章开头就“九个月后,孩子生了”……
啊_(:зゝ∠)_
第63章 吹红豆
又过了一段时日; 日头渐渐冷了。萧萧秋风渐起,枫叶荻花都一道儿飘落。
连着数日,萧骏驰都发现傅徽心不在焉,时有做错事的。他虽从前是个犹豫性子,但也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不由便仔细留了心。
这一日; 他又撞见傅徽在屋檐下发愣,手里一瓣叶子已被揉得发了蔫。于是; 萧骏驰便问道:“子善; 最近你这是怎么了?常常心不在焉的。”
傅徽愣神了好久; 才转过身来; 歉然道:“属下有愧,但着实无什么大事; 谢王爷关心了。”
“子善; 你可瞒不过我。”萧骏驰沉声道; “你必然是心底有事。”
傅徽又默了一会儿; 这才释然道:“真真是瞒不过王爷。可是,说来也确不是什么大事,徒惹我一人心烦意乱罢了。王爷听了,反倒要笑我小家子气。”
“说说无妨。”
于是,傅徽便取出了一个开了口的香囊来,原来是从前宋采薇亲手制了赠给他的。
他用拇指捻着那香囊,道:“从前徽与王妃、采薇一道去了广果寺,那时采薇抽了一道签文; 写的是‘东风裁绳催人去,何须强留江上音’。如今她送我的香囊便被割断了系绳……多多少少,有些不安罢。”
萧骏驰听了,果真失笑。
这确实是一桩小事,可落在有情人眼里,便成了须得紧张的大事,难怪傅徽成日心不在焉。
“这还不简单?让采薇再给你做一个不就行了。”他道。
“当日去广果寺,采薇也听到了那签文。她生性敏感聪慧,要是知道了我这香囊断了绳子,是一定会多想的。”傅徽说着,竟叹了一口气。
萧骏驰听了,也没甚麽办法。
“唉,这年轻人情情爱爱之事,本王也不晓得该如何说。”他学着傅徽,悠悠叹了口气,“毕竟本王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儿,就直接娶上了王妃。……本王,不是在有意炫耀,子善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萧骏驰便踏着一地未扫秋叶,慢悠悠离去了。
傅徽望着他的背影,墨眸微动。布着疤的手指不自觉动了起来,将手心攥着的那片叶子撕扯为一团细齑似的碎片。
他有心事,脚步声便格外沉一些。
即使近了宋采薇的闺房,那脚步也未曾轻起来。
忽而间,他便扫到了一缕艳丽红色,原来是宋采薇听见他的脚步声,已早早地倚在了门框处,微微翘首,面露希冀之色。令傅徽讶然的是,她松松发髻上插着的,却并不是那枚姚夫人留给她的蕉叶缠丝银簪,而是傅徽亲手刻的木簪。
为了这枚簪子,傅徽割破了自己的手,留下了不知几道疤痕。
“采薇,你……”傅徽望见那簪子,心底有些暖融。
“傅大哥近来有心事吧。”她拨弄了一下那枚发簪,轻声道,“从太延回来后,便一直是心事重重的,脚步声也不似往日,竟如换了个人似的。所以……”话到最后,她垂了眼帘,羞红面颊,再说不出话来。
傅徽当然懂她的言下之意。
为了让他解开心下愁闷,这才摘下了一直不离身的发簪,换上了傅徽手制的木簪。
她从前就是这样的性子,只因傅徽说了句“你若穿红,我便好快些找到你”,便摈弃了其他裙衫,衣箱里压着的都是或深或浅的红装。
——可是,可是。
他所烦忧之事,又岂是这一枚发簪能解的?
宋采薇微抬了头,小声问:“傅大哥,采薇这样……好看么?”
他点了点头,道:“好看。”
面前女子笑了起来,如那河川上一株飘零白萍,清秀渺小,却又惹人怜爱。虽为无根浮叶,只得逐水而流,可落在有情人眼里,却能入诗入画,与梅兰竹菊同纸而存。
“天色已然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最近天冷,待在外头容易着凉。”傅徽道,“我吹一曲,便回家去了,明日便会万事皆好,你不用担心。”
宋采薇点了点头,背过身回屋里去了。
天上微星垂下霁色冷光,满院萧瑟荻花,宛如狼藉翠娥。傅徽摘了一片叶,靠在墙边,慢悠悠地吹起了《红豆》。虽是简简单单的相思之曲,可和着今夜无月之夜,竟显得有几分孤寂凄清了。
《红豆》幽幽吹了三回,夜霜初上,万籁俱寂。傅徽垂下手来,望向天户。
忽而间,他身后响起了锐器破空之声。傅徽擅武,反手便将手中叶片当做武器掷出。绵软一片叶被他注入气力,竟有了削铁断钢之力,硬生生阻下了那几枚暗器。
叮当一阵乱响,数枚银针坠落在地。
“傅徽,既你一身功夫未退步,那为何你回竞陵已如此之久,还迟迟未能取来河阳公主?”
伴着这银针坠地之声,则是一道曼妙女子嗓音。
那女子悄然落在庭院之中,脚步轻软无声。她披裹着一袭艳纱,深邃眉眼俱被掩在那方纱丽之下。不过,那蔚蓝的眸里,倒是盛着满满的嘲讽之意。
傅徽见了她,负手而立,低声道:“掳走竞陵王妃,于魏无益。徽从来只遵从女使之言,旁人的命令,请恕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