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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他不喜五辛; 一口气吃了个遍,果真一股淡淡的蒜腥味儿。
赵穆再凑一步,径直叨上那红红的舌尖儿,搀杂着她唇上原本的香气,沾着羊油的,蒜腥的,红嫩嫩的双唇,是最能勾引凡人邪恶欲/望的那种味道。
舌苔刷过,油腻腻的香甜。他两世厌荤腥,唯独不厌她唇齿间的油腻,反而喜欢那种嫩滑细腻的口感,五辛浊味,腻嫩嫩的粘滑,一唆,叫他想起她曾指引他的手指去过的那个地方,亦是这样弹嫩的触感觉,带着体温的吮吸。
一念即起,他整个天灵盖都欲要炸裂。
在那个死的比他母亲还惨一万倍的女人灵前,赵穆周身的汗毛挺翘,将她抵压在草席上。
陆敏连连扑腾的睫毛上沾着泪花儿,一下下刷着他的脸,泪混合在彼此的脸上,从她唇角滑过时赵穆尝到一点,淡淡的苦。
忽而,她清脆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我爹四十岁上战场,甲胄都没有,是个只着布衣的火头兵。我的四个哥哥曾经只握过笔的手,如今也握起了长矛。
我们陆府不欠你皇家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唯我偷渡陆轻歌出宫是欺君之罪。”
赵穆还愣着,挺直的鼻梁半明半暗,一双眸子紧盯着不习惯发怒,还未气到别人,自己先气了个半死的小姑娘。
她在他身下惴惴发抖,又补了一句: “若果真有欺君之罪,我早买好了棺材,等着你的赐死就可。”
等了半天,赵穆竟来了句:“那我以采聘之礼迎你入宫,如何?”
陆敏气的冷笑:“你觉得我是能以钱胜过李灵芸,还是以贵压过余宝珠?再或者,有她俩争风吃醋还不够,你还打算将我也送入太液仙境去,三狗相争?”
赵穆淡淡道:“她们都会死!”
忆及许善临死前那带着邪秽的肮脏眼神,陆敏已是遍身发寒:“我没有我姑母的狠戾与手段,所以注定争不过她们,只会比她们死的更早。陆府不欠朝廷,我也不欠你。若你再敢强逼,我就……”
“如何?”赵穆追问。
陆敏本是怒言,也一直暗悔自己鲁莽惹祸,一句赌气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忍住,转个圈子柔声道:“我就绞了头发,作姑子去!”
赵穆一笑起身,深青色缎面披风罩着修长的身影,微侧首,长眸含讽:“若不想窦相变成窦公公,你就趁早歇了嫁他的心思。朕给你三日时间治丧,治完丧后,若不想做女官,我会遣使来迎,以采聘之仪,聘你入宫为后。”
陆敏恨不能早早送走这尊瘟神,仍是虚以尾蛇:“多谢皇上!”
赵穆犹不死心,回头,他的小麻姑跪在地上,叉手万福,仍是宫婢见帝的礼节。
他欲走,又回头,单膝而跪,柔声道:“陆轻歌是你的姑母,这无可改变。身为妖后,无论那一日,她都是你背负在身上难以除去的烙印。但我想娶你,想你做我的皇后。有陆轻歌在前,你注定无法受到百官和百姓的尊重,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的威慑,表面惧悚,却背地里骂你。
人的嘴是最可怕的东西,言语能伤人亦能杀人,可我们不能仅凭一句话就去治人的罪。
李灵芸和余宝珠不过两个小丑,以她们为衬托,百官便能看到你身上那些优良的品质。我会一点一点,扭转群臣对你们陆府的成见,你将会是整个大齐有朝以来,最尊贵,也能叫百官与百姓们由心敬仰的皇后,无人能及。”
她仰着脖子,依旧是方才的姿态,白腻腻的小脸儿半隐于明暗跳跃的烛光中,唇角绷着满满的倔犟。
赵穆终于两膝同跪,握过陆敏的手:“既重活一场,就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有你上辈子受过的委屈,我都会一点一点替你讨回来。”
陆敏亦是柔声:“皇上难道不明白吗,奴婢两生受过最大的委屈,皆出自于您!”
上辈子不由分说将她囚禁,这辈子又逼在膝下为奴,两生,他都用爱的名义将她囚禁,无法逃离。
“那就再委屈你一回,在朕的龙椅侧伴着朕,直到朕死的那一天!”赵穆言罢,揽过陆敏拍了拍,柔声道:“朕在宫里等着你!”
*
陆高羊走的时候,变卖了陆府大部分的值钱物什,也把家奴们的卖身契全部归还,叫他们另谋出路,就连各类铺盖被褥等物,也全部送给了家奴。
三兄弟仁善好施,家奴们自然也记他们的恩情。到半夜的时候,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合着冬至的雪,有的抱来被子褥子,有的提来木炭柴火,全都守在两厢房的檐廊下闲谈聊天。
等到子时,有两个在外专替人办红白喜事的家奴竟然还拉来几个和尚道士,只待更声一响,念经的念经,哭丧的哭丧,倒把窝在灵前的陆敏给吓醒来。
出门一看,薄薄一层白雪中满院白衣,都是来替陆轻歌哭灵的。
这些人虽还是奴籍,但自掌买身契,已经不算家奴了。
那办红白喜事的站在檐廊下,高声叫道:“诸位,雪中送炭,难中见真情。主家在此,拜谢诸位的高义,给大家磕头呢!”
于是在两檐廊袖着手直哆嗦的目光中,陆敏跪在廊下,周周正正给大家磕了三个头,以示大难之中不相忘的恩义。
三更半夜的,郑氏的两个婆子烘热了被窝儿,又端来炭盆子,将个陆敏暖暖围在灵前,连手脚都替她裹了个严实,一个给她喂羊肉汤,一个烧纸钱儿。
活的风光,死的悲惨,但丧事又如此温情,陆轻歌的一声,堪称传奇。
忽而,帘外一阵冷风,扑腾一下进来个人,扑在陆敏的脚下,抬头抹了把脸,骂道:“傅图个王八蛋,卑鄙无耻。”
陆敏见是窦师良,连忙让两个婆子扶了起来,问道:“傅图方才把你弄哪去啦?”
窦师良满身泥雪,掰脚褪鞋,一只脚背上肿着鸡蛋大的一块。
“那王八蛋,不由分说将我带到东宫,锁上门,便一直关着我。后来听说有个小丫头也逃了,他去追那小丫头,我才能趁机逃出来。”窦师良摸了把脚上的崴伤,疼的直皱眉:“如今我才知道,东宫竟成了个娼寮,居然还豢养着女子,看我明日不带禁军好好搜检他一回。”
他半夜翻墙,才会跌崴了脚。
陆敏出身武将家庭,又自幼善治跌打损伤,拉过窦师良一只脚,软软两只手抱在怀中轻轻揉捏,笑道:“傅图那家伙,不止卑鄙无耻,还是个呆子,两只眼睛里就只有皇上,您往后见了他,避着些。读书人不与那等夯伙好计较的……”
话未说完,她忽而两手用劲一掰,窦师良疼的两眼反插一声叫,骨头归了原位。
灵前有酒,陆敏又点纸来烧,两只小手儿利利索利,不一会儿便替窦师良消了肿,手在他的脚上轻拍:“虽骨头正回去了,但肌肉的损伤却要缓很久才能好,先生明日起拄个拐上朝吧。”
她还把自己身上披着的,那暖烘烘的被窝儿也裹到了他身上:“既回不了家,就在此歪上片刻,好不好?”
在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面前,窦师良觉得自己委屈的像个孩子。那两枚香瓜耳坠,原本是打算还她的,叫赵穆一打混,她忘了,他也乐得装个糊涂。
*
次日五更,傅图又来了。他还带着身穿白色裘绒衣,脚踏马靴的小塔娜。
小塔娜恰就是昨夜窦师良嘴里那个欲从东宫私逃的小姑娘。她果真有一双如陆敏般的小鹿眼儿,眸子更深更黑,睫毛卷翘,唯独一脸哭丧的表情,叫傅图牵扯着,像个布娃娃一样,我见犹怜。
来路上,陆高峰待她极好,会给她试洗澡水,每天早晨准备新换的衣裳,就连靴子都是由他洗涮。小塔娜不会自己梳头洗脸,这些活儿全是陆高峰在干。
跟着傅图到东宫后,简直像进了匪窝。仆人皆是男丁,塔娜已经三天没梳头洗脸,饭也是饱一顿饿一顿,混身脏兮兮,像个小要饭的一样。
☆、唁客
她左顾右盼; 唯见一具黑黝黝的棺材,棺材前跪着个比她略大些的大姑娘,身披白麻; 双目灵俏,毕竟血缘在那里; 目光相投的一刻,塔娜暗暗道,大约我娘生的就像她一样美而温柔。
她笑问陆敏:“姐姐,我娘了,我娘她在那儿?”
陆敏指了指棺材道:“塔娜; 她已经死了,如今就躺在棺材里,过来,给她磕个头,告诉她你来了; 好不好?”
塔娜懵了:“我都未见,她怎的就死了呢?”
陆敏不知道该如何言说,默了许久道:“她就是你在皇宫里见过的那个,窝在墙角的女人,你看过一眼的; 难道忘记了?”
塔娜往后退了两步,眼泪巴啦巴啦往下落着:“你骗人,那是个老妇,我七舅都说了; 我娘是全火州最美的女人,因为皇帝贪恋她的美色,才抢入宫廷,你们都是骗子。”
她转身便要走,走了几步忽而被绊倒,陆敏才发现傅图为了防她逃跑,竟然在她身上拴着绳子,那绳子就扯在他的腰上。
才十岁的小姑娘,一头卷蓬蓬的长发像毡一样披在头上,白裘上饭渍点点,靴子上满是泥点子。
陆敏上前就给了傅图一巴掌:“你个昏货,好好儿的孩子,你绑她作甚?”
傅图打不还手,绳子却不松,拽过塔娜的细手就走:“麻姑,皇上吩咐叫我带着她,她跑了皇上可是唯我是问的,得罪了。”
塔娜一双小脚踢在傅图如铁铸成的腿上,亦是连连大叫:“我要回火州,我要叫我七舅来杀光你们这些汉人,把我娘救回去,你们等着。”
俩人乱闹了一回,塔娜叫他扛到肩上,扛走了。
恰包氏抱着陆磊也来了,亦是气的大骂:“狗皇帝养的黑心狗腿子,我看你们猖狂到几时!”
小陆磊大大的脑袋上戴个毡帽儿,又调皮又滑稽,小胖手儿攀在大门上,连声直叫:“狗腿子!狗腿子!”
包氏气的大叫:“杀人不过头点地,五个男人都上战场了,轻歌也死了,膝下那点独苗儿,那狗皇帝还不肯放过,他究竟要我们一家人怎么样他才肯放过?”
她抓过陆敏:“从此,你可不会再入宫了吧?”
陆敏绝然摇头:“不会!”
包氏虽只看一眼,但塔娜相貌肖似陆敏,又是陆轻歌唯一一点骨血,也觉得叫傅图整天那样强拘着不是办法,遂问陆敏:“那孩子怎么办?你瞧傅图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再别拉扯拉扯把孩子弄没了,你把她要回来吧,我养着。”
陆敏从昨夜就在思索这个问题。她道:“娘,你听塔娜话里行间,说的都是等烈勒杀光汉人的话。可见烈勒自幼就给她灌输了偏理,叫她深信她娘是叫大齐皇帝贪恋美色给抢走的。
如今且不说我爹是怎么把她给弄来的,只要烈勒知道她在长安,定然会不择手段来抢,傅图带着她还好,如果真的放在咱们家,就是灭门之祸。”
这话说的包氏深打一个寒噤,揽过陆磊道:“那难道就眼看着傅图整天像拴狗一样拴着她,走哪带哪儿?”
陆敏摇头:“我二叔去了交趾,那里有咱们的生意,我得想办法把她从傅图那儿弄出来,然后咱们一起走,去交趾,这才是唯一能避祸的办法。”
“你爹怎么办?”包氏反问。
陆敏终于忍不住,在包氏面前抱怨起老爹来:“分明有很好的机会,他不走,非得要在皇上面前表忠诚,将我四个哥哥都带上战场。比干为示忠良,不惜剖心而烹,也不过一死。他要表忠心,谁能拦得住他?”
*
明日就该下葬了,陆续有些唁客悄悄登门,竟然皆是些宫里褪下来的老宫女们,她们大多是自幼入宫,在皇宫里受过陆轻歌照料的,在外皆嫁了人,过来烧柱香。
陆敏跪了一天,整个人燥燥烘烘的,正坐在草席上与几个积年认识的宫婢们闲聊,忽听外面一声报说豫王殿下到,还不及起身整衣,赵稷已经进来了。
三天丧期,赵稷是唯一一个前来吊唁的贵客。
他披着菊纹缎面的裘里披风,恭恭敬敬拈香,亲自跪拜,俊朗的脸上阴气森沉,拜过之后在内间坐了,接过下人端来的羊肉汤,自幼锦衣玉食的皇子没有端过如此大的碗,乍一眼,问道:“为何端锅来此?”
陆敏也端着一大碗,笑道:“这就是百姓家的碗,难得宫里还有人敢来祭奠她,这是她死后唯能给你的谢意,我陪你吃一碗。”
赵稷只得挑得一筷子,拳头大的羊蟹子,吃起来倒是无比鲜美。
赵稷道:“前日霍汐入朝了。皇上未给名份,但单赐一殿叫其居住,称为先生。”
帝之师,布衣宰相,俗称国师。
陆敏笑了笑,不语。
烟雾缭绕的屋子里,赵稷忽而有种错觉,如此相对而食,她总在笑,却不说话,他心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给她听的日子,恍如隔世。面前的一切,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