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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大着肚子与韩应麟处理送进来的折子,每日闭眼前不由自主摸身边,睁眼身边冰凉时候又恍惚,肚里孩子踢打她的时候她失落,也不过才是半年光景,她已经比她自己想的还要习惯皇帝在身边。
我原是发了疯的想要同你身边逃开,我大约那时候是真的失心疯了,穆清偶尔在忙得不得了时候看见从北边递过来的折子时候就不由自主这样想。皇帝每日里都会给她来信,他的来信总是三两句,你好不好,累没累着,孩子好不好,有人欺负你么,十封信里有一封可能会多出一句三两个字说他有点想她。
穆清起先不敢看皇帝的来信,只关注着从北边来的折子,她怕拆了皇帝的来信她睡前起床前真的要哭,可忍了几日终究忍不不住,看他金钩铁画的几个字就占了一大张纸,已经攒下来好十几封信,可来回来去就那么几句话。
她终于忍不住给他回信,骂他怎的不多写点旁的,遂下一封就能看见他今日行军路上杀了哪里哪里的散兵。
穆清再回给他信,又骂他不会说点旁的,皇帝就除却了问她们好不好再就写了满篇的他想她,穆清在等下看的眼睛发酸心下发颤。
她有一天迫不及待拆了皇帝来信时候才发现,他两一来一回仿佛是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的书信往来,不由发怔。她与皇帝从初识到现在好像所有都经历了,就是跨过了最开始的那段,最先的最先,男女之情于她来说陌生的不得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始,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始,两个人糊里糊涂竟然也到了今日。
皇帝已经到了凉州,他要去先将小河滩城夺回来,可他给穆清的信还是一日一封。
北边的战事随着中原皇帝的御驾亲征开始了正式的群雄并起时代,战事折子雪片一样的往回送,韩应麟与穆清看着折子算着数量往南方调人调粮食。
皇帝出行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穆清捶捶后腰站起来,今日从北边来的折子格外多,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坐在案后,早些时候韩应麟还在殿里她二人一起看折子,却是宝和这两日仿佛受了暑气身子不爽利,穆清便早早打发韩应麟回去了,转眼竟然戌时已过。
脑里发昏从案上抽了今日皇帝送来的信慢慢踱到窗前,窗外天上的星子亮的吓人,夏虫也是拼了命的叫唤,穆清挺着肚子让夜风散散身上的暑气才低头将皇帝的信拆开,依旧是你身子好不好,我很好战事很顺利之类三两句话。
穆清来回来去将手里的纸看半天,心下稍稍安定,不由摸摸自己肚子,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呢,穆清同肚里孩子道一句,再去看手里的纸张。
却是这当口,殿外严五儿慌慌张张的往来跑,也不知怎的中间还摔了一跤。皇上走的时候没带严五儿,叫严五儿伺候穆清,若是韩应麟在,穆清就同他在垂拱殿里处理折子,若是韩应麟不在她就在倦勤殿,严五儿倒是一直在前殿里,备着接应外面的折子与信儿,有时候发生个什么宝和要托人从外面带进来,须得严五儿听信儿。
“好好走路,慌张什么……你哭什么?”穆清从窗户前看见严五儿跑的慌慌张张出声呵斥,等他走到近前才看见严五儿白着一张脸涕泪纵横。
“娘娘……娘娘……”严五儿捏着手里的折子只能唤出这两个字,旁的就说不出来,只一叠的气都要喘不上来。
穆清从窗户里接过严五儿递来的折子,刚看了开头,眼前猛地一黑险些要站不住,低头迅速扫完,她另一手里还拿着今天从皇帝那里送来的信。
“怎么可能,我今天还收到他的信了&……”穆清讷讷,“啪嗒”一声,严五儿送进来的折子连同今日收到的皇帝书信一齐往地上落,折子砸地一声响,皇帝的信却飘飘悠悠还未落地。
第104章 雪停(中)
穆清蹲下身想要将皇帝的书信捡起来,却是一弯腿她整个人已经往后倒去,下意识扶上自己肚子,殿里伺候的人已经围过来,肚里抽疼,穆清嘴唇发白竭力让自己镇定,眼下不是慌张时候,你不是一个人。
穆清反复跟自己念叨,可她嘴唇上的颜色一直不变,将殿里伺候的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有人飞奔出去找清丰,这时候涕泪交错的严五儿终于从殿外进来了,他在人群里看见倒在地上的静妃,再也顾不得大总管的威严,只是裂开嘴哭,稍微还能有点神智记得静妃肚里有孩子,往人群里挤进去想要抓静妃手想要扶静妃起来,却是他脸上的泪水一连串往静妃头脸上落。
“严五儿。”穆清微微醒神喝严五儿一声,扶着身边人胳膊站起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严五儿抽抽噎噎一时止不住哭声,穆清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往床榻方向走。
严五儿亦步亦趋跟着穆清脚步,眼下静妃仿佛是宫里的主心骨,他谁都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静妃,皇上生死未卜,他的天下可不能散啊,严五儿一想到这里简直要嚎啕大哭,可看静妃一眼又忍住了,静妃向来喜静不喜闹腾,他无论如何都要忍住。
穆清虽然喝住了严五儿,可她脑力已经空白,一瞬间什么都往脑里钻,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拼命往出跑,一时间思考不能,只是捧着肚子坐在塌上一言不发,殿里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然看殿里情形也都知道大事不好。
清丰被慌慌张张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严五儿灰着一张脸一脸的乱七八糟站在静妃身边抽抽噎噎,静妃脸色发白,抬头看来的时候眼里空成一片。清丰定神上前什么都没问只给穆清搭脉,多余话不说去开安神药。
穆清心里慌乱可到底知道肚里有胎儿,现下看来初时的震动已经过去,她既是挺过了初时的震动,现下看来清楚她首要紧的是顾着孩子。
过了好半天,殿外有人通报韩大人进宫了,穆清往前殿走,半路遇上从宫外进来的韩应麟与宝和,宝和也是脸色灰白看来已经哭过了,这会儿眼睛发红过来摸穆清肚子。
“孩子没事儿。”穆清低声道一句,几个人在路上碰见,互相都呆呆站了一会,仿佛都是魂不守舍,连韩应麟都一脸颓败,低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想哭便哭罢。”宝和看穆清脸白的厉害,道一句。
穆清吸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先去书房罢。”她道一句,却是腿都挪不开,韩应麟叫宝和拉着穆清,几人才去了皇帝书房。
子时已过,下弦月过了中天,惨惨淡淡没有星子亮,宫里四处安静,只有书房周围不时有奴才们走过。
“你得的信儿是真的么,今天我还收了他的信,兴许是你弄错了呢。”穆清朝宝和说道,方才严五儿拿进来的折子是宝和送进来的,锁儿楼里得信儿,皇上与契丹晞州一战生死未卜与大军失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晞州一带六月天里下了大雪,那大雪足有两尺厚。
宝和垂着脑袋静了半天才看着虚空某一处开口“师兄送来的信儿,眼下几十万大军暂且都是他指挥着。”
宝和话音一落,穆清再没言语,是了,这种消息如果不是真的,宝和怎么可能送进宫来。
“皇上生死未卜,当务之急便是护好你肚里孩子,万一皇上……孩子一生下来便要撑起江山社稷……”宝和在,韩应麟说话也犹豫了。
“放屁,那小王八蛋命大着呢,怎么可能会死……”宝和破口大骂,却是没有跳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话没说完便欲言又止。
穆清是彻底的没了声音只是安静坐好,韩应麟坐了半天同她说皇上失踪当不能人人皆知,朝堂眼下要怎么办,粮草如何调,是不是要派人和谈她一概听不进去了,来回来去脑里只剩下他有可能已经死了。
静妃终究也才将将过了二十,终究是个女人,韩应麟看她话已经听不进去便着人将她扶回去休息,穆清没有拒绝顺从回倦勤殿。
她走了之后宝和终还是没忍住,“小五命硬,等闲不会出事,我就说穆清是天煞孤星不能将她养在小五身边,她终究是害了小五。”
“宝和。”韩应麟叫一声,宝和便闭了嘴,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可小五命盘那么硬,天生的帝王星,怎么可能半路陨,若非不是紫微,谁能煞他?穆清命盘确确实实是煞星啊,宝和心道,如今却也是做不出抓着穆清给送到别处去了。
当夜宝和连夜上了西山去了相国寺,也不知源印大师同他说了什么,回来之后他就再没提穆清是天煞孤星这件事,只是日日进宫里看着她陪她说说话。
穆清浑浑噩噩过了三五日,终于在第五天时候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我要去晞州找他。”她说,一脸苍白语气坚定。
宝和早就想去晞州,皇帝至今还没找到,听罢穆清话他立马开始张罗,穆清去前殿同韩应麟说话,两人一直说到晚间将所有事情都计划安顿好,然后穆清真的从京里出发去凉州。
等待的日子太难熬,哪怕你真的走了,我也是要见你最后一面,穆清掀开帘子看着车马从城门洞里进去,想起他那天走的时候一进城门洞转瞬消失她都没清楚的看见他正脸,伸手捂住脸,却是有泪流不出来。
你走之前我只是担心你,我只是担心,却是从没想过你会就此回不来,你仿佛生来就像是再不回去的模样,怎么能,怎么能突然间的就要丢下我,你那么渴望有个儿子,你儿子还没出来,你怎么能,怎么能走。
穆清掀开帘子看着路边,只望着山高水长,她去的时候他能黑下脸来将她斥责一顿说她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一路往北,青山绿水渐渐变成黑山白水,再往北,皇帝失踪时候凉州六月下了两尺来厚的雪是真的,那一回下的雪竟然还能看见痕迹,路边草丛里还有捂着没化的积雪。
穆清到小河滩城的时候是七月初一,小河滩城笼在一片巨大的黑云下面,在离小河滩城还有百里的时候谭盾就派人来接应了,沿途时不时能看见战争的痕迹,穆清老是掀开窗帘朝窗外看,看见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战场时候也只是安静坐着,及至到了小河滩城,一入城门,她才放下窗帘急急就要下马车。
他们出发三日后皇帝被找到了,浑身满是冻伤,只是人还活着,信上是这么说的,随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穆清话越发少了起来,没见着人,她怎么能松气,现下终于是入了城。
马车将将停下还未停稳,穆清已经一把将帘子掀开探身就要下去,宝和深怕她着急忙慌出乱子连忙跃出去将她扶下来,谭盾一身黑衣铠甲半穿正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见宝和下马车他方走过来。
“师兄。”宝和乖乖叫了一句,谭盾微点头看穆清,穆清着一件八答晕春锦长衣外罩一件黑披风,乌发松松绑在脑后点了一个缠枝钗,端庄素净,还是维持了宫妃的模样,只是脸色发白双眼乌沉,合着她的肚子,看起来恁的萧瑟可怜。
“他还……好么。”穆清终于开口,还活着么。
谭盾没言语,只是带着他们走路,穆清眼里的光一点点往黑了沉,等房门被推开的时候那点光重新燃起来叫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房门被推开,房门左侧尽头床榻上能清楚看见躺着一个人。
这屋里的药味闻不到,这屋里的腐肉味道也闻不到,穆清一心只看见床榻上躺了一个人,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原本站在后面的人一瞬间就跑到了床榻跟前。
“皇上……”穆清一声唤,一手揭开床帐,然后声音渐歇。
床上躺着的人双眼紧闭从头顶到左下颌缠着白布,脖颈处露出来的地方涂着青青紫紫药粉仍能看出底下溃烂的肌肤,他身上盖着被子,不知被下又是个什么光景。
穆清颤颤巍巍伸手将手放在他鼻端,半天才感觉手指尖得了一丁点温气,然后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小步禁不住双腿发软要站不住。
宝和也到了床榻跟前,他一言不发只上下将没有声息的人一扫又揭开被子一看,然后转身咬牙切齿,老子好容易将个野狗崽子守大,如今竟然被人弄成这样个破烂模样,此仇不报,老子就不是他娘的范宝和,他愤恨的不能自已,然再是不敢看床榻上人第二眼,只转身要出屋里去。
“前日发高热人醒过一次。”谭盾同被穆清带来的清丰说一句,然后跟着宝和一起出去,现下二十余万大军都在凉州一带撒开,每日里不同地方都有战争,他须得时时调兵遣将回复各处来的战报。
清丰上前查看皇帝情形,穆清怔怔看着皇帝身体上的冻伤与刀伤,好半天之后才发觉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房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床上躺着的皇帝与地上站着的穆清,四周无人,穆清走到车床榻跟前细细端详皇帝脸面,看他嘴唇干的起皮眉骨高高耸着,脸上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