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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灵月庵,倒也是建的有意思。京城的香火多半都被护国寺抢去了,这里来的人不多。
几人便打算上去看一看。
薛明泽一手牵着一个,陈绍倒还好些,年纪小小便知道男子汉不怕吃苦,勉力跟上他的步伐,陈绮本就体弱些,平日里哥哥又护得紧,走得累了便委屈巴巴起来。
崔嘉宝扶着薛迎曼,眼风没少往那里扫,一下便注意到了,摇了摇薛迎曼的手,示意她看,笑道:“薛姐姐,你快说说他,绮儿都要哭了。”
陈绮听见崔嘉宝这么一说,眼泪吓得憋了回去,可怜兮兮地看了薛明泽一眼。薛明泽待他兄妹二人好,她还是感觉的到的,可到底是有些怵这个冷面舅舅。
薛明泽其实已经有意识地放慢步伐了,没想到两只还是跟不上,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让他上阵杀敌简单,让他面对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却着实是为难了。
薛迎曼看了看崔嘉宝眼角含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道:“你别为难他了,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人,还要他多细心?好妹妹,快去帮他一把。”
崔嘉宝愣了一下。
薛迎曼已经将手从她手中抽出,将小双从后面招来,让小双扶着她。
崔嘉宝见她这样,索性便过去牵过陈绮,笑睨了薛明泽一眼,道:“薛哥哥,你便走我后面吧。”
陈绮也见了崔嘉宝好几次,知道崔嘉宝脾气好,母亲就在身边,倒比被舅舅牵着的时候放心一些。崔嘉宝走的慢,薛迎曼又在一边和陈绮、陈绍说话,陈绮一下便开心起来。
薛明泽走在崔嘉宝身后,见她偶尔回头看自己一眼,倒想起从前送她上书院那回。多少个年岁就这样过去,只眼前人还是眼前人。
薛迎曼倒想自己牵着两个孩子,一来是和孩子们亲近亲近,二来是让两个年轻人说自己的话去。只她自己还要别人扶着一把,牵着孩子别到时候一起摔了,现在这局面倒也顶好。
薛迎曼这些日子住的极为顺心,也便分出些心神来看崔嘉宝和薛明泽。薛明泽马上就要弱冠,一个人来了京城,爹娘都在边关未回,她这个做长姐的,难免要对他的婚事上点心。薛明泽身边跟的是薛家的老人,跟她漏了一两句口风,她才得知薛明泽求学时和崔家交好,崔家又有那么两位姑娘。
薛明泽到边关去时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薛迎曼倒不是觉得他会和谁早有情愫,但这多少算半个青梅竹马的情谊,对上薛明泽这冷冰冰的性格,在一起才能有个知冷知热。
便是抱着这种心思,她先前才想看看崔家的两位姑娘,没想到只来了一位,偏偏就是对的那个,最后更是扯出这么一大段事来。如今她的生活有指望了,再看两人,中间许多默契便是她这个分离多年的姐姐都比不上,又何须她来操心,说来说去,绕不过缘分二字。薛迎曼想着等她身子骨好了,把伯府那堆糟心事扯起来,便要探探崔嘉宝和崔府的说话,早点把这样的好姑娘定下才是。
崔嘉宝在薛明泽上两个台阶,薛明泽又要时不时地看一眼左手边的陈绍,目光放的不高,不经意就被崔嘉宝那被腰封裹得细细的腰肢吸引了目光。
小姑娘骨架生的纤细,浑身都被宽大的外袍遮个严实,唯有那细细的腰肢在腰封的束缚下显得格外明显,走起路来明明没有多大的动作,就是格外吸引人眼光。
薛明泽不是热衷于这些的人,往日里与那些糙汉子在一块,他们开些荤段子,他向来是听着,不笑也不想,跟个木头人似的。此刻看了两眼便垂下眼帘,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着小姑娘还是穿些襦裙好。
一边的陈绍却惊奇地看着他,陈绍是个谨慎的孩子,但对于薛明泽这个舅舅却格外亲近,倒也不算怕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拉了拉薛明泽的袖子。
薛明泽弯身,道:“怎么了?”
陈绍凑到薛明泽耳边,惊奇道:“舅舅,你耳朵红了。”
这下薛明泽连脸都红了起来,只盼着崔嘉宝不要再回头看他。
几人脚程再慢,到了晌午也到了山顶,灵修庙是座小庙,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人上了香,便被引到间禅房休息,用了斋饭。
这斋饭虽不如护国寺的可口,却也透着股天然质朴的风味,口颊留香。
陈绍、陈绮到底年纪小,那股子兴奋劲过去后,吃饱了便有些倦。禅房里倒是有张小塌,崔嘉宝见薛迎曼显然也有些精力不济,便提议她带着两个孩子睡一觉,她与薛明泽再出去走走。等她醒来,派人来唤,一行人再收拾齐整下山便是。
薛迎曼听罢倒没有推辞,只嘱咐薛明泽把崔嘉宝看好,说着说着眼皮便忍不住阖起来,想来是倦极了。
小双扶着她躺下,崔嘉宝见此,放轻了脚步,退出房来,薛明泽见这里护卫的人手充足,才转身跟上崔嘉宝。
这庙宇虽小,却胜在清幽。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着庭院里种的花草树木也妙趣横生。
薛明泽看她腰肢轻摆,对这事还是耿耿于怀,突然开口道:“你穿襦裙好看。”
襦裙的样式也有好些,齐胸的有,齐腰的也有,只崔嘉宝不爱穿齐腰襦裙,薛明泽见她几次,见的都是些水蓝色的齐胸襦裙,她穿起来有些孩子气。
崔嘉宝不知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个,低低地“嗯”了声,倒让薛明泽不好意思再开口。两人都不说话,却也不尴尬,也个是小女儿姿态,另一个心里也是难得有情,面上似乎无人说话,心里头寻思的东西却没停下过,就这么相伴着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路通向了前院,崔嘉宝想起对面还有座庵堂,索性便带着薛明泽出了庙。庵堂往往不会轻易让外人出入,崔嘉宝也没想刚出庙又进庵,不过是打算从外边看看这座庵堂罢了。
崔嘉宝看了几眼,便想往旁边的山林走动,却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穿着灰色的僧衣,正提着个桶从庵里出来。
那身形极为眼熟,崔嘉宝看了一眼便挪不动了,她拉了拉薛明泽的袖角,轻声问道:“薛哥哥,你快看,那是不是林先生!”
崔嘉宝还记得,当年她去向书院各个先生辞行时,林先生说她也会到京城来,还说着两人有缘再见。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缘分。林先生留着发,那便不是出嫁,见她形容消瘦,面色愁苦,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这庵堂有时也收留些无处可去的女子,见林先生这形态,莫不是碰上问题了?
薛明泽也认出了这位先生,她虽不是他的授课先生,往日里倒也见过几回,见崔嘉宝目含关切,便带她走上前。
第71章 先生
林先生正提着一桶水,这是庵里每人每天必做的功课; 一来是为了保证庵里必需的用水; 二来也是为了精心。她死里逃生,身子骨正虚; 庵里的老尼好心收留她; 也没有逼她做这些,是她心里仇恨太盛; 为了寻点东西磨平才咬牙来做。
提着这桶水走了不过几步路,便出了一身虚汗,好在林先生心里的胡思乱想算是勉强停下。
这桶里的水摇摇晃晃; 难免洒出一些到鞋面上; 一下便渗了进去; 有些难受; 林先生在乎的却不是这个; 庵里是青石板的路; 鞋底沾了水,再像上次一样狠狠摔一跤可就不好了,于是下脚愈发谨慎起来。
她一心盯着脚下; 等崔嘉宝和薛明泽走近了才发现。灵月庵虽说没什么人来,但对面灵修庙还勉强有些香火,林先生只以为是寻不到路的香客,一抬头,却见两张颇为熟悉的面孔,提着桶的手下意识一松。
崔嘉宝唬了一跳; 往薛明泽身边一靠,薛明泽一手虚揽着她的肩,另一手伸长去捞,将桶接个正着,没让水洒出来湿了两人鞋面。
见薛明泽已把木桶放到一边,崔嘉宝朝林先生不好意思笑笑,道:“是我吓到先生了。”
林先生见着两人,一下生了恍如隔世之感。她教过许多学生,在鹭山书院也见过许多少年人,未必能认出所有学子。可这两人到底有些不同,薛明泽任了许久杖仪庭庭长,与先生们都有交流,崔嘉宝算是她的爱徒,虽然体态上的礼仪不是做的最好的,但她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学生。
对这两人深刻的印象使她一眼认出了来者身份。
林先生骨子里颇有刚硬,不是个遇事逃避的人,可她刚经历了那么一段,只觉得狼狈得无所遁形,偏偏两人身上是浓厚的鹭山色彩,她一看便想起从前的无忧时光,竟有些不敢看两人。
崔嘉宝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先生的不对劲,林先生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人,这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看薛明泽一眼。
薛明泽犹豫了一下,将干燥的手掌轻轻放到她的头上,道:“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此刻崔嘉宝的心思都在林先生身上,倒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薛明泽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只将手又规规矩矩背到身后。
崔嘉宝将一边的水桶提起,对林先生道:“先生能带我们进庵中看看吗?”
林先生知道,这是一个选择,她看了眼崔嘉宝,想起她是定安侯府的姑娘,叹了口气,道:“便跟我来吧。”
崔嘉宝正要跟在林先生身后,薛明泽便从她手中接过水桶,两人对视一眼,便紧紧跟上林先生。
灵月庵中连尼姑都没有几个,人十分稀少,林先生带他们走了一路,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林先生将两人带回自己那个小小的寝房,自然而然地坐下,丝毫不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寒酸之处,倒让崔嘉宝心里有些酸楚。
“先生怎么会……”
林先生也想问,自己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被最信任的人反手一刀,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但反过来一想,她若是因为那种渣滓对所有人都不信任的话,未免太过可悲。
想到这里,林先生便开了口。
她来京城,是寻夫的。她与相公自幼相识,后来成婚,她在鹭山书院授课,他在抚州做点生意,本来日子和和美美。偏生他说得遇贵人,要迁至京城,她见过他所说的贵人,不想他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生怕哪天就脏了手。两人大吵一架,最后她相公便自己进了京。林先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此便硬生生地留在了抚州,两人分隔两地,连封书信都不来往。要不是对方还拐弯抹角地差人送点东西来,林先生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这东西送的愈多,林先生的心便愈软,终于在对方主动写信示弱求和时彻底软化,进京来找他。
两人的父母都早亡,算的上是一路互相扶持的患难夫妻,若不是两人都气性大,分离了这一场,也算是互相守了对方十多年。正因如此,林先生没有想到,久别重逢,等待她的是一杯穿肠毒酒。
林先生的脸有些扭曲,显然是恨极了,却又扭曲着笑了,道:“我没有家人,他也没有,为了和他一同待在京城,我向山长辞了职务,在我到的第一天,他便迫不及待地哄我喝下酒,再将我往那荒郊野岭一扔。从此山高水远,谁知道我林春寒到底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他想的很好,只可惜我命大,那酒没能毒死我。只他如今是人走狗,狐假虎威倒还权势颇大,逼着我做了个没有姓名的人来苟活于世。”
崔嘉宝听的揪心,怪道林先生像变了个人似的,若说从前是七分刚硬,肚里还有一副柔肠,如今便是逼成十分了。
林先生现在显然不适合出现在人前,若是被她所谓相公看见又是麻烦一场,这才是她躲在这庵里最重要的原因。
想明白这点后,崔嘉宝心里便有了个想法,只这想法还要与薛明泽和薛迎曼商量后才能落定,便问道:“先生说他做人走狗,可知道谁是那个主子?”
林先生笑,心中对那主子也没什么好印象,都说蛇鼠一窝,上行下效,当主子能是什么好玩意?
“正是如今声名颇佳的景王。”
她只怕他们不信。
景王从前不显,瑞王自缢后这人便慢慢冒出头来,做的都是些让人称赞的事。
林先生一提景王,薛明泽才想起自己忘记与她们提一提书肆的事,暗道自己近日沉溺儿女情长,就好像刀在柔水里放久了,竟有些生锈的迹象。记得将那两本游记给崔嘉宝送来,却偏偏忘了提景王这一等一的大事。
崔嘉宝对这景王倒有些印象,却听薛明泽低声道:“这景王确实有些古怪。”
崔嘉宝对林先生道:“先生,你这事我知道了,我回去查一查,下回再来看你,若是愿意,你到时便跟我走。”
林先生有些惊讶,道:“你要接我出去?”
崔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