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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那些侍卫亲军、皇城卒、诸班直,听罢后,见陛下神灵庇佑,战意愈发高涨,恨不能引刀屠尽反贼。
温澜在夜色中可以看到赵理的身影,面容模糊,但她觉得赵理也在看着自己,他们遥远地对视了一眼,无形地交锋。
皇帝轻声道:“温澜。”
温澜一点头,“列阵。攻。”
轻飘飘三个字,一旁的皇城卒挥旗施令,大军向前,与内里侍卫成合围之势。
此时若是白日,或可看清,号称“禁军”加上“皇城卒”的一群人,内里其实有部分步伐不齐,因为这里只有小部分是皇城卒,其余要么是被俘的反军,要么……只是厢军。
禁军是天子之守卫,而厢军,只是杂役军罢了,平素疏于教阅,不堪一击,多数时候,不过为大名府巡巡各坊市。
——所以温澜正是偷了叶谦的官印,初时才调动这些人。
虽说这些只是厢兵,且不堪一击到谋反都没人惦记他们,可是,此时的反军哪里分辨得出,他们早已自乱阵脚。
温澜再看去,赵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混乱之中。
“陛下,臣恐怕赵理逃窜,请去擒拿。”温澜身下的马匹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在不停地踏步。
“可。”皇帝点头。
温澜眼一亮,与王隐换了个眼神,赶马要走,马身却险些撞着一人,她低下头去,那人也抬头。
“……”叶训迅速捂着脸。
可温澜已瞥见他的脸了,嘴角微翘道:“叶承旨小心些,别被马踢着了。”
叶训尴尬欲死,不敢看她,“多,多谢指挥使提醒……”
第52章 定局
反军军心溃散,败局已定,到此时,赵理已无力回天,消失与乱军之中。
温澜却穷追不舍,临行前从王隐处将弓箭拿上。策马向南,瞥见赵理与几名侍卫赶马奔逃的背影,大家身下俱是骏马,一时追赶不上。
温澜脚踩马镫站于马上,一声唿哨,马人立而起,她伸手一抱横斜的树木粗枝,身体一勾,灵巧地翻身坐在树干上。
她将背上弓箭旗下,搭弓拉弦,连发五箭,屏息凝视,箭箭命中一抹晃动的身影。只见他们身子一歪栽下马,又叫马受惊,或踢或踹。
受惊的马匹向前奔逃,只余下两人,是赵理与最后一名护卫,勒马看地上的伤者。
此时温澜手中已只剩一支箭,她一踩脚下的树干,扑到前头更高大的树上,再往上爬了一截,将最后那支箭也射了出去。
护卫觉察箭枝破空的轻微声响,伸手把赵理按伏下。
——不过,这支箭原也不是射向赵理的,而是射中了赵理身下的马,箭矢入肉三分,骏马嘶鸣一声,将赵理甩了出去,然后也几步跪倒在地。
护卫脸色一变,也勒住身下马匹,下马扶住赵理。
他回头看了看,自知是有高手跟在后头,拉来自己的马急声道:“郡王可无恙?快些乘属下的马。”
赵理倒没摔出好歹,他扶着树自己站好,摇了摇头。
以皇帝对恭王府的忌惮,赵理自幼没有被养废就算是好的了,又怎会和他爹一样习武,因此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现下只有一匹马,两人共乘影响脚力逃不走,但赵理一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赵理沉默片刻,说道:“来者武艺高强,不是王隐便是温澜,你自逃命去吧。”
护卫浑身一震,低头道:“……属下,属下誓死保护郡王。”
他家中世代都是恭王府的侍卫,问他怕不怕死,他也是怕死的,然而叫他扔下赵理,比让他死还难。
正是此际,温澜已滑下树,到了半截时向旁一跳,稳稳坐在小步踏来的坐骑背上,然后再一夹马腹往前。
温澜到了近前,环视地上七零八落的侍卫,将腰间所佩的错银手刀抽出,淡淡道:“郡王随我回去吧,陛下仁善,必会留你一命。”
赵理笑了一声,仁善,只是需要仁善之名罢了,他仰头道:“温指挥使,禁军其实,其实还被困在城外吧?否则,为何只见你与王勾司,却不见马指挥使。”
虽然朝中不许营私,结义兄弟,但大家陈琦那几个义子亲密无间,甚至同在皇城司任职,虽说是从陈琦处赁下来,但拉帮结派是显而易见。可谁不知道,这是陛下默许的。
像这样的情形,马园园不在,赵理结合阵上形势,便猜到了真相。
温澜随意一笑,并不反驳。
赵理深深看着她,虽然今日并非都是温澜出头,反而由东宫与王隐打头阵,但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日的一切与消失了一年的温澜脱不开干系。
那些若隐若现,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是巧合还是暗中设计的推动,在此时也明晰起来。
“温指挥使真是仔细,连我要起事都能查探到。”赵理目中满是怀疑,“可我仍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既然知晓,又为何会拖到今日。”
倘若温澜伺察到什么证据,只需报于皇帝知,他早便没命了。可看上去,温澜像是毫无证据,否则也不会只能在暗中设计了。
“是为了……让我彻底的失败么。”未等温澜回答,赵理自语道。
皇帝早就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近年身子不佳,而东宫年少。可是碍于名声,不能直接动手,反而要优待,所以,就放任他起事么?所有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赵理沉浸于自己的思虑。
温澜翻身下马,还未走近,护卫举刀相向,虎视眈眈。
“看来今日,不取你性命,是没法将郡王带回去了?”温澜隐约记得这个护卫,在梦中,她也与其交过手,只是人手不足,唯有牺牲自己保证东宫脱身。
护卫也道:“阁下若有本事,尽管来取我项上人头。”
温澜冷笑一声,手刀沉沉劈下。
护卫忙一挪步,推刀来挡,双刀沉重地碰在一处。
可就在相接的瞬间,温澜的刀滑溜溜地一撩,错开了他的刀刃,侧着一斩。她刀势极快,划在护卫胳膊上。
温澜的刀开了深深的血槽,霎时间鲜血就顺着血槽涌出来。
护卫可以觉察到温澜气力并不十足,但是她步法太灵巧,将大开大合的刀法使得动如滚珠,难以直接刀刃,又要处处防备冷不丁地刀锋。
护卫暗暗想,这个人的刀,真是如其人一般狡诈。
温澜等这一日太久了,但到了眼前,她越发冷静,手刀从肋下一掠,迅疾得只剩刀影,这一次将护卫的刀挑到了半空中——
刀身映着清凌凌的月光,叫护卫浑身一寒。
呲。
刀锋刺破空气,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皮肉绽开,紧接着是护卫的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人已跪在原地。
温澜没有选择跨过去,而是从旁绕过了护卫的尸体,她如玉的面颊上还带着两点血迹。
林虫鸣叫,月冷如霜。
赵理终于完全死心,平静地道:“走吧。”
“等等。”温澜说道,“把裤子脱了。”
赵理就像没听懂温澜的话,“你说什么?”
温澜再次重复,“把裤子脱了。”
此时此刻,赵理俊脸上神情僵硬,死灰一般的心却升腾起满满的荒谬,“这难道也是陛下的命令?他要折辱我至此?”
温澜面无表情地道:“不,想折辱你的是我。我公报私仇。”
赵理久久无语。
远处仍有喧嚣之声,火光还在放肆冲天,成王败寇,英雄末路,赵理设想过自己的成功,也设想过自己的失败,但他从未想过失败后会有这样的遭遇。
可温澜却想过很多回了,每次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后,她总忘不了梦中的心惊与耻辱,就算那一切在现在并未发生过,她也无法忍受。她要亲手碾碎那个梦境。
现在,她才真正地通体舒畅了。
嘉宁七年的事注定在史书上一笔带过,恭王父子谋反,恭王自尽当场,陛下念及旧情,将广陵郡王夫妇贬为庶人,圈禁高墙。
而温澜几乎一月都待在了皇城司,他们还有肃清余党之事要结算。当她知道恭王死前所言后,沉默了很久,这就是皇家。
当日救驾之人,军士皆有重赏,众臣与家眷得到安抚,甚至王隐与马园园加了衔儿,涨了不少食邑。
唯独温澜,什么也没变,反而被陛下叫去私下训斥了一顿,然后重回指挥使之职,不升不降。
马园园揽着温澜安慰她,“小澜啊,你这次确实兵行险着,若不是大哥把东宫也拉上,你怕是要更惨。但陛下既然叫你官复原职,想必还是信任你的,你才多大,还有得是前途可以挣。”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平乱这么大的功劳……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不过,按照他的想法,陛下训了小澜一顿,虽然不给升官,说不定还是会安抚一番的。
温澜没说话。连赵理都想到了先前都是她在针对,又何况陛下。她只半真半假地把真相禀与陛下知,只说有梦兆,但不敢确信。陛下骂了她一顿,
不过,温澜心底知道陛下压着她的真正原因,其实与此事有关,却也可以说无关。
陛下身子已经不好了,再过一年,便要寿终,他自己也知道。他此时压着温澜,是要留着太子继位后,再提拔温澜,好叫温澜领太子的情,为太子尽忠,就像陈琦为他尽忠一般。
温澜心知肚明,默然接受。
……
马园园也没有想错,没多少日,传出消息来,汛期已过,叶谦回京,治水有功进了官衔,连带着其妻的诰命也往上蹦了三级。
没错,徐菁的品级现在比叶谦还高了。这原是不合理的,可皇帝如此下令,二府三司的重臣皆保持沉默,余下百官也无处指摘了。
这对于温澜的遭遇来说,的确只算是小小安抚,知晓内情的人怎会阻拦。
——经此一事,温澜的真身多了些人知道,可陛下不说,再考虑到皇城司的特别与谋乱日所为,知情人也只能装傻,当温扬波是她变服后的假身份。
徐菁受封,是因其夫,更是因其“子”。
“姑……少爷,”移玉险些喊错,她已经被调到温澜的指挥使府上来,“叶老爷昨日到京,今日午间进宫用了御宴,还有,还有四少爷也回家了。”
移玉睁大了眼睛去瞧温澜,又道:“还有,夫人也想您了。”
温澜这边刚刚忙得告一段落,闻言颔首道:“知道了。”
第53章 提亲
因叶谦与叶青霄治水有功,各自加官进爵,徐菁更是连升几级诰命,叶府上下张灯结彩,为了庆祝更是为迎接圣旨,所有人喜上眉梢。
就连二房的人,也各个笑逐颜开,据说二老爷曾经站在院子里指着所有人说,全都给他笑,这么大的好事,必须笑。
温澜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重回叶府的,她并非独自前来,自有皇城卒鞍前马后伺候着,移玉也被她带了回来。
到了叶府,亲事官上前叫门。他们在何处都是趾高气扬的,偏到了叶府,低了几分头,递上名帖。
就算亲事官自觉和蔼可亲,也把门房吓得够呛,连忙打开门。
“都不用禀告一声的吗?”亲事官一脸纳闷。
还禀告什么,上回大家全看到了,你们指挥官不就是我们扬波姑娘……
当然,在那之后府内私下有很多猜测,他们也不清楚温澜到底是不是徐菁的孩子,如果是,又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这也只是私下,谁都不敢往外说。
自己人回复当然不用大肆禀告,温澜穿的一身男装,淡青色燕居服,领着皇城卒上家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了。
这一行人走在府内,路过的仆婢也不敢多看,惊鸿一瞥便在心里想,难怪好些人还在思考指挥使的性别,这个样子看去,除却面貌,与扬波姑娘真像是不同的人,俊美得很。
他们一时更不知道如何称呼温澜,行礼时把脑袋埋得低低的,还总觉得那些亲事官在盯着自己看。
倒不是有什么恶意,但亲事官们习惯了四下打量,更何况指挥使说了要与叶家有亲,他们还不得看清楚一些?往后要是遇着了,也知道是自己人啊。
温澜先去了叶老爷子夫妇的院子,拜见长辈。
她这次以另一个身份前来,叶老爷子见了人,神情复杂得很,“温指挥使。”
温澜执晚辈礼,“老爷子唤我名字即可,先前多有隐瞒,还请见谅。”
温澜虽然是徐菁的女儿,但她显然不愿意归入叶家宗下,更不会离开朝堂,故此,目前祖父是叫不得了。
叶老爷子听出她言外之意,心中感慨,他不赞成女子为官,可是转念一想,连陛下都不计性别留温澜,可见重视温澜才能,他人想法算得了什么。温澜更是陈琦义子,行事非同常人,不能以常理论断。
“……是府上慢待了。”叶老爷子也知悉了温澜平反一事,不便多言